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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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人眼中, 江御脾性大,没耐心,不近人情, 少爷脾气。

    但在焦然这里不是。

    啊。

    这里思绪断了片刻。

    再连接起——

    确实,那些也是他,只是片面的他。

    关上窗户的时候,焦然飘忽地心想。

    这个人有多少面,焦然不知道。也未曾有幸见识过他完整的一个人,但迄今为止, 她珍藏了两面。

    一面是众所周知的他, 一面是面对动物幼崽的他。

    至今,焦然都忘记不了那个烟雨迷蒙的阴雨天。

    那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在一条古色古香, 曲径通幽的巷子里。

    焦然着雨伞经过, 长发缚在脑后,一支笔绕了几圈穿插在脑后,穿着通透的衬衫走在纵横交错的巷子中。

    一个豁然开朗的转角,是一道转折两三层的石阶梯。

    一个看不出身形,但是个儿顶高的, 穿着宽松卫衣的男生, 站在二层的石楼梯上, 撑着一把黑色的金柄雨伞。伞骨制作精良,像是一把傲骨, 随了它的主人。

    焦然本以为他只是在等人,结果一过转角, 便看到墙角根,伞下, 一窝猫团在窝里瑟瑟发抖,母猫不知所踪。

    再看少年,他只是清闲的为它们着伞,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那段时间,焦然正在科学上网,阅读一些关于海洋的相关,满脑子都是一些人类不能干涉与破坏自然规律的告示。

    很多事情来话长,总之这个观点她是认可的。

    她尊重生命,也尊重生命的多元化和肉.体的局限性。

    当她撑着雨伞,走在绵绵雨幕中,这个人也像是意外地撞进了她的世界,和她的观点不谋而合。

    这大概就是天意不可违背。

    当命运出现的时候,周遭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在为‘合理’遇到这个人的铺垫。

    他可以温柔地,怜悯地,为弱者撑伞,也可以冷眼地,残忍地,旁观。

    几乎是瞬间,焦然就知道这个人很会做课题分离。

    他知道什么是他能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不提别的,就一点,不是算命佬,不干插手生命的事儿。

    “冷吗?”旁边传来一声。

    焦然回头看他,轻轻摇头。

    他们刚从KTV偷偷跑出来溜掉,这会儿江御正举着手机回复信息。

    右上角电量见红,只剩下百分之十七。他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出来,怕待会没钱付车费,发完最后这句话便把那几个人的消息设置免扰了。

    近四月的夜晚还有些许凉快,出租车司机没开冷气,降了半窗,车外喧嚣不止,此刻关了窗倒是隔绝出了一点宁静。

    江御‘嗯’了声,没什么,将右手的半窗升上去,他的目光也隔着玻璃落在车窗外。

    车内彻底恢复了寂静。

    焦然看着匀速倒退的景色,光怪陆离的街景,红的蓝的黄的黑的晃成一片。

    “对了。”焦然想起点儿什么,回头看坐在右手边的少年。

    车内逼仄的空间,光线昏黑,看什么都相对模糊,没有界限。

    车子一直靠右行驶,外面一盏又一盏橙辉的路灯光束下来,随着轿车有条不紊的移动,勉强能一明一灭的照亮江御半边身子和发丝。

    他回过头,没什么情绪地看向焦然,没话,还算是耐心的等待着。

    “你上次的话还算数吗?”焦然问。

    江御一怔,没想起来,也没猜出她在什么。

    “什么。”

    “你忘了?”焦然一手轻轻揪着安全带,歪着脑袋看他。

    她左侧的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慢慢滑落到肩前,这是一个正在进行时的画面。大多数时候,人在思考中和短暂性失语的‘静态’情况下,更容易被‘动态’吸引到目光。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稍长,且视线落在肩膀处,焦然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一点。

    这是她常年观察生活的细枝末节,所摸索出的一点经验,没有一点更高阶的知识支撑,所以她也不知道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想起来,焦然便想转移话题,借势问他长发的事情。

    没想到江御却在这时开口:“你想什么时候去?”

    “嗯?”焦然看他。

    没想到他把问题抛回来。

    想了想,她:“清明节?那天放假。”

    “周末也行。”江御。

    “周末不能预约。”焦然解释,“清明节很多人要回老家扫墓,那天也许会快一点。还是你也要……”

    “我不用。”江御断她的话音,忽然想到点儿什么,目光落到窗外,“我家人丁稀少,就一个我奶奶的‘大哥’要拜拜,我奶她大哥生前是冒险主义者,享受孤独主义者,所以我们每隔三年就去迁坟,添点新的昂贵的土,换一个新的坛子,给他一个新的归宿。”

    “那是挺潇洒。”焦然接哏。

    “是吗。”江御‘哧’的笑笑,突然:“就在我家后山。”

    “啊?”焦然轻轻傻眼。

    不知道是傻眼他家里有后山,还是家里人葬在后山……

    “就在我卧室窗外的西南方向。”江御一手撑着额头,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昏黄的光一幕幕的在他右半边脸上一遍又一遍的掠过,他嘴角微微勾起,:“去年原定本来要去别地,一路向西,上一站是贵州,下一站就该是云南。”

    结果之前商量好的墓地卖主反悔了,那人算留着墓地升值,以后在卖。

    奶奶临时临急找不到好的地儿,就找来风水佬给后山看了看,最后风水佬今年是个好年,你家大哥旺你家孙子,放在西南这个位置,保你家独孙今年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最开始,江御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家里老人家当家作主从不透露给辈们听。

    但迁坟到后山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作为唯一的‘长孙’,他得带头点香。

    那心情……

    难以言喻。

    奶奶的老大哥都在后山住着了。

    每天起床,这窗帘开又不是,不开也不是。

    然后窗帘开了吧,这拜吧,拜一次没什么,但旷日长久的拜对他这个年纪来,受不了,感觉挺傻逼的。不拜吧,又不尊重……

    后来从七大姑八大姨那儿听来,关于风水的事情。

    江御是彻底躺平了,去市场搞来一个古铜的香熏炉,每天往里续香。

    虽然是香薰的香,但也算是一份自由的心意。

    “好酷。”焦然由衷地道。

    骨灰和灵魂能不能感受到‘自己’在飘洋过海,另当别论,那不是活人该共情和考虑的,但活着的人为亲人搞的这份仪式感,她是肃然起敬的。

    “嗯。”江御也觉得。

    老大哥去世很多年了,迁坟这件事一直是奶奶一手操办的,等到奶奶也跟着西去,他们的骨灰将一起抛向大海,等着他们的将会是更大的世界。

    以前江御还会觉得骨灰撒向大海会不会污染环境,后来查了一堆资料,发现骨灰的主要成分就是钙及磷质,撒到大海就跟一堆肥料差不多,充其量是喂给了生物链的最底层——知识是美好的,也是残忍的——这件事他没跟奶奶,怕破坏了奶奶的美好幻想。

    开车的司机师傅一直在关注后座两个年轻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感叹:“哎哟,真好,中关人好像都不兴回去扫墓,不像我们那边,新年可以不回去过年,但清明节一定得回去扫墓。”

    “也挺好啊,回去看看老人家。”焦然应声道。

    “哎你这个囡囡是不知道,大家都想着清明放假能回去陪陪老一辈扫墓,关键是……”

    焦然被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囡囡’叫的眉一挑,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焦然从就长得比同龄人高,穿裙子出去总被街坊邻里夸奖这腿长,以后肯定是个亭亭玉立的高个儿,初一那年来初潮前就已经蹦到了一米六,遗憾的是,初潮过后就没怎么长了,每年匀速一厘米,到今年高一也才一米六三四徘徊,穿了鞋就一米六五或六六。

    加上她以前不爱笑,所以她在还的时候,就跟‘’没什么关联,非要拉有一撇,那就得是‘大人’。

    司机一唠起嗑来,没完没了,尤其他像憋了一天,急需找一个豁口来发泄,话中气十足。

    江御到后面都没怎么过话,一直看着车窗外,临到了芭乐巷外面的路口,焦然要从右边下车,江御便自然而然地先下去,扶着车门看她下来。

    等她下来了,他又扶着车门框,没进去,弯着腰看向车里的司机:“师傅,多少钱?”

    “三十九,扫码这里。”司机点了点中间的二维码牌子,“要发票吗?”

    “不用。”江御。

    “你不走吗?”焦然在他身后,愣了一愣。

    江御没回答。

    等到付完钱,车门关上,出租车徐徐离去。

    江御叹了口气,把卫衣连帽拉上,:“得我头疼。”

    这是焦然没想到的,顿时乐不可支。看了看眼前芭乐巷的路牌,顺势:“走,我请你吃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