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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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御记下了他的号码, 走出医院的路上,拨了过去。

    路上灯光昏黄,没什么人。

    不稍两秒, 邓肇接通了电话。

    他那边十分安静,但间杂着转弯时轮胎与地面摩擦时的尖锐声音,传播过来并不大,但能听得出来,是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你们有什么有头绪的地方吗?”江御看着地面倾斜着老长的影子,一盏路灯接一盏, 影子如船桨一般摇摆。

    “先去她家附近看看, ”邓肇接通了车载蓝牙,手机放到一旁, 随口, “以前复诊问过她, 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她发呆,或者思考。有时会为了发呆而去散步,有时为了思考就会去图书馆,一般她会自己找寻不高兴该怎么解决的方法,但有时候哪里都不想去的时候, 她就会去家附近一个巷子的转角处坐着, 那里有个避风港, 有人把猫粮放到那里,经常会有猫猫逗留。她挺喜欢猫的, 但她母亲过敏,所以……”

    不知道去哪里, 江御在路边的排椅坐下,邓肇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 一团乱糟糟的黑色毛线,但他脑海里却想起了点儿别的。

    “她有没有跟你起过她的朋友?”

    “你怀疑她去找朋友了?不可能,江御同学,你别看她好像能会道,其实她很少交朋友,过去交的俩个,一个不了,入狱了,出来这几年都没找过她。一个……”邓肇愣了一下,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怎么了?”

    那边仍然没话,车内声音滴答滴答,他右转方向盘靠边停下,一阵沉默过后,他:“沙丁公墓。她有个朋友葬在沙丁公墓。”

    “我马上过去。”江御站了起来。

    “哎你回家吧,你家里人不担心你么?”邓肇本着成年人公德心道出这一句,结果收到一阵忙音嘟——嘟——

    医院门外有许多等客的计程车,江御随意上了一辆,报了公墓的名字。

    “哟,伙子,大晚上的去这地方啊?”司机把下空车的牌子,一听有点儿不情愿,“我只送你到门口五十米处可以吗?走过去也很近的。”

    “行。”江御一边系上安全带,“开车吧,我有点急。”

    “急?”急着来这地方投胎吗?司机几乎是面露难色的,抬眼看了眼后视镜,确定他从头到尾都像个人,才发动车子。

    沙丁公墓在城外,路程有点远,几乎坐了一个多时才到目的地。

    司机按他的,在距离门口五十到一百米的地方靠停,江御付了车费,关上车门,抬眼量整个偌大的沙丁山。

    公墓建立在这座不高不低的山头上,几乎满山都是墓碑,群树点缀着满片的石头白。

    山脚底下的大门,只有两个保安在保安亭里看守,江御走过去,从窗口看进去,与他们描述焦然的外形,模样。

    “哦,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刚来不久,在上面还没下来,”保安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她是跑过来的,从那个方向,那边都是外地人在这边工住的地方,在远一点就真的出城了。”

    “行。”江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跟他们道了声谢谢,刚欲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焦然进去后,是往哪个方向去,身后便传来一声,“江御?”

    江御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从铁门里迈出来的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你……”江御站在亭子屋檐下,看着她。

    “我确认好了。”焦然走过来,一脸沮丧。

    “确认好什么?”江御张开手,拥抱了她一下,再去细细量她的表情。

    “我有病。”她闷闷不乐道。

    江御张了张嘴,又哑口无言,抬起手,让她搭着。

    两人一路往外走,谁也没提坐车的事情,焦然开始娓娓道来刚才离开餐厅后发生的事情。

    “我去看了你的空气。”

    今晚月朗星稀,俩人走在乡道的香樟路上。

    “一开始还不确定……”她歪了歪脑袋,有点自嘲的意味。

    “但你完之后,我的确想到了一点站不住脚的东西。”焦然踢了一脚路面的石子,踢到一边,闷声,“首先我去了她家,见到她爸妈,他们看上去就是一脸,都很惊讶我到来的样子,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但我当时或者现在也想不起来,以前他们见到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问他们,瑶瑶在不在?”

    “他们就更加惊讶了,面面相觑,惊恐的看着我。”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路想的东西,应该都是真的。”

    “但我不想相信,重要的真相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实验出来的,所以我还是要去确认一下。”

    “他们家没钱,白沙公墓是中关最便宜的公墓了,我上山绕一圈,很快就找到她了。”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指了一个一点钟的方向,“就那里。”

    江御站在树下,朝她指的方向抬起手来,挥了挥。

    “你好。”他声。

    “她叫什么?”又问。

    焦然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瑶瑶,全名张春瑶。”

    “……”

    昏暗的路灯把俩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或许是那一刻四周的声音都被惊讶吸收,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御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才逐渐消化这个名字以及她带来的内容。

    俩人又往刚才的路,慢慢走下去。

    焦然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平静地:“她是一个要强,不服输的人,像野外风吹雨日晒雨淋却仍然茁壮生长的草。”

    她们是读学的时候认识的。

    “我是二中附的,有两所,我在我家附近那一所,虽然这学校还得面试才能进去,但因为只是学,所以搞关系也是随随便便,反正十来年前是这样。我在那里读学是因为,离家近。张春瑶……她好像永远都在被挖掘,但永远没人珍惜她。”

    每年都有不少优秀学子参加强基计划,进清华,进北大。本地大学不甘愿流失人才,偶尔会从高中那儿递保送名额,朝初中那儿递少年班名额。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名额的名单,但不是每一年都能填满。

    那便只能从学就开始找定向苗子了,张春瑶就是那年他们找到的好苗子之一。

    “虽然她比我大一岁,但她真的真的很胆,总是一惊一乍的,很瘦弱,胳膊腿一点肉都没有,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毛毛躁躁的干黄色。”

    焦然也在那份名单之中,但由于不服管教,所以只是他们单方面要培养,焦然看心情配合。

    “上学的时候,班里几乎都是周围两个社区的本地人,所以熟人还挺多的,但我那时候脾气挺不好,根本不交朋友,交不到也不想去交……不想跟那些叫我疯子或者有个疯子老爸的傻逼交朋友。”

    她们这些苗子的试卷跟班里的同学都不一样,甚至她们每个人因为学习天赋都不太一样,所以都由专门的老师去出题,有一次刚好碰上她心情好,但她那自暴自弃的负责人老师没给出题,后来这个老师去把张春瑶的卷子复印一份给她做。

    “那是我第一次对班里的人有了第二份印象,就是觉得这女的,也挺厉害的,那些题基本都超纲了,是初二初三的题,虽然我也是。负责给我出题的老师是二中的科任教师,她平时就挺忙的,下班了就不太理人,我那时候就想,其实我一个人探索未知领域的知识也挺孤单的,这个人即可以一起学习,也可以一起玩,又不会让我向下兼容,成为一个傻逼。因为我真的受够了班里那些学生为了讨好人把零食都给别人吃。”

    然而没等她主动去交朋友,还在观察的过程中,她跟班里一个男同学起来了。

    “因为他我爸有病,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以后也会是疯子。”

    “我一下子慌了,因为我知道他得是真的,我有这个概率以后也会是疯子……”

    “为了增加他话里的权威性,他搬出了他妈妈,他这是他妈妈的,他妈妈在某某中学带班。”

    “我脑子嗡的一下,然后我揍了他一拳,把他鼻血都揍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真脏……”

    焦然握紧拳头,往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摆随手擦了擦。

    她这番话,是个人听了都心疼。

    她得平静,江御的心却是跟着扭了起来。

    “阿姨……”不知道么?

    没等他完,焦然便断他的话音:“你李燕知不知道?她知道,但她走不开。”

    “李燕每个月只能回家两天,七号和八号,其他时间要在医院陪我爸爸。”

    “知道为什么是七号和八号吗?因为,我是早产儿,七号晚上11点59分出生的,第一声哇哇叫在八号,她七号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天,八号是我从死神身边逃脱,确定要在这个世界定居的一天,这俩天很有意义。这是她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