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茉莉(三更合一)
四处观察着牢狱内的场景, 冉苒突然想起什么,向老陈问道:“对了,请问这里是否有个叫‘阿福’的人?好像是前几日因为偷盗的罪名被关进来的。”
这个阿福正是抚养阿宝的哥哥。孩子一直心系狱中的哥哥的安危。既然她来了, 那正好顺便问一问,也好让阿宝安心。
“这个呀,的也记不太清了。道长们稍等,的去查一查。”
老陈找来一本簿子,翻翻找找,一拍脑袋:“啊呀!真不巧, 这个阿福前日刚刚死了, 已经被送去乱葬岗了。”
接着老陈心翼翼地问道,唯恐耽误了仙人们的事情:“这……是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冉苒闻言一愣, 没想到阿宝的哥哥原来已经……
唉, 罢了。本来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好为难狱卒。只是先别告诉孩子罢了。
“啊,没什么。”冉苒答道。
在四周虫蚁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四人四处查看了一圈。除了对牢狱中的恶劣环境印象深刻,实在没找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或许监察司真的没什么问题呢?
当一行人决定就此无功而返,试着换一条思路时,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狱中关押着的蓬头垢面的犯人们纷纷跑到前面来抓着栏杆喊叫, 要么就是敲击墙壁和铁栏, 叫嚷着要放饭。
从两边伸出来挥舞着的胳膊挡在甬道两旁,一眼看上去好像前世电影里的丧尸侵城, 着实有些吓人。
冉苒没忍住一哆嗦,皱了眉。
江离也面色沉重, 走到边上将冉苒护在中间,算就此赶紧离去。
老陈生怕惊扰了仙人, 一溜烟儿窜到前面,一边抽犯人的胳膊一边骂道:“糟心的东西!吃什么吃!赶紧消停了!没看见神仙要过去吗!”
又抽空出来向冉苒四人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您见谅,您见谅!”
好不容易走到了监狱门口,正好遇到了来送吃食的吏。
刚要迈出监狱大门的四人齐齐顿住了脚步。
只见那吏推来一辆平板车,上面放着十几个碗碟。其中除了一个还比较正常热乎的,其他无外乎不是残羹剩饭,清汤寡水。
这些东西几乎不能称得上“食物”,除了隐隐约约的馊味,还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气。
那黑气阴暗压抑,看着有一种烦闷窒息的感觉,让冉苒本能地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因为那道久违的甜腻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警报警报!检测到这些食物中含有魔气,请亲亲注意呀~”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段玉清的传音。
“居然有魔气?看来这地方果然有蹊跷!”
“等等!”冉苒出声拦下了送饭的吏。
眼见四位神仙就要从监察司中出去,然而却停在了大门口,还盯着送来的残羹剩饭纷纷皱眉。老陈心里颇为忐忑。
几位神仙不会是觉得这饭菜不好,要他们虐待犯人吧?
老陈赶紧问道:“道长,怎么了?”
“这些饭菜,是给牢狱中关押的犯人们吃的吗?”冉苒指着平板车问。
“是呀。”老陈用手示意了一下唯一一份比较完整的,也是唯一一份没有魔气的食物,道:“除了这一份是给当值的狱卒的,也就是给我的,其他都是犯人们吃的。”
“这……条件是差了点儿,可是……这牢狱之中,真不是我们恶意克扣啊……”
不等冉苒继续问,老陈便急着解释。
看样子狱卒是真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还以为是他们圣母心大发,想给罪犯提高伙食质量呢。
冉苒什么都没,转头问送饭的吏:“这些东西是哪送来的?”
吏也被几人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见到狱卒对几人恭恭敬敬,便也回答道:“这都是王家差人送来的。”
“王家?”段玉清插话。
“对啊,”老陈一脸诚恳地回答,“王家每日都会在饭点送来吃食。”
“此前因为监察司官吏犯人太多,开支庞大,而城主府又不很富庶。所以安平城的富商王老爷主动请缨担下了负责监察司众人的伙食的事。”
“如今我们每日的吃食都是王家做的,到了饭点便派人送来。几位道长,这监牢里每日的份例就这么点儿……真不关我们的事啊。”
“是啊是啊,一直都是这样的。”送饭的吏也附和道。
监察司的食物居然不是由城主府负责,而是正好有人主动请求承担此责任。
并且这食物还正正好好的出现了问题。狱卒自己有独一份的正常食物,绝对不会去拿犯人的冷饭残羹,也肯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们。
如此一来,魔气完美避开了可能会带来额外的麻烦的狱卒。
要这不是在针对狱中关押的犯人,冉苒绝对不相信。
这王家必然有问题。
江离抬手在平板车上一挥,将笼罩在饭菜上的魔气尽数收去。
末了他对两位监察司的卒吏道:“没什么事了,多谢两位相助。二位去给他们分食物吧。”
*
昨日从监察司出来后,四人在一处合计了一下,都一致认为这王老爷主动分担城主府开销、负责监察司饭食的事情十分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家有必要去调查一下。
为了抓紧时间,也为了不显得那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从而草惊蛇,让始作俑者有所察觉,四人决定分头行动。
江离和冉苒去王家拜访这位王老爷,苏姻和段玉清则去街上听有关王家的消息。
冉苒和江离来到王宅,表明身份明来意,便被王老爷热情地迎了进来。好茶相待,奉为上宾。
“二位仙人远道而来,真是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王老爷坐在主位上,满脸堆笑,冲冉苒和江离道。
尽管知道“寒舍”是王老爷用来自谦的辞,冉苒还是忍不住想在心里吐槽。
这王宅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宅邸别无二致。但进到王宅内部,方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从大门到会客厅不过几进,冉苒便能感觉到这宅邸的富丽堂皇。
各处的木门用的是上好的降香黄檀,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纹饰。门帘是织锦绸缎,屏风是云母雕画,用来做装饰的瓷器摆件是名窑烧制。
处处是各式各样的富豪奢侈气息,连太清宗一色的金光灿灿都比不上王宅的壕气。
是“寒舍”,可真是为难他了。
“来人!赶紧给二位道长上好茶!”王老爷冲仆侍们喝道。
接着转头面向冉苒和江离,扬起谄媚讨好的笑,心翼翼地问:“不知二位道长来我这宅邸,是有何贵干啊?”
这王老爷生得一副标准的富态相。身材圆滚,曲眉丰颊,笑起来时满是商人的精明和圆滑,一开口就能感觉到独属于商人的能屈能伸。
非常符合冉苒对古代富商的想象。
“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我师兄妹二人久仰王老爷的名声,想前来拜会,一睹安平城首富的风采罢了。还望您不嫌我二人唐突了。”
王老爷被江离这一句“安平城首富”夸得直乐,然而嘴上还是装模作样的谦虚回复:“诶,哪里哪里,二位道长愿意莅临寒舍,才是王某的荣幸啊哈哈哈!”
听着江离和王老爷你来我往的几番客套,冉苒一边百无聊赖地量着王宅会客厅内的陈设,一边走神胡思乱想。
大师兄不愧是出身高门大族,想来从对这种迂回虚伪的商业互吹耳濡目染不少。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既保持着仙门弟子的光风霁月,还与王老爷踢皮球一般来来回回地尽那几句车轱辘话。
仙家气质和俗世社交平衡得如此之好,实乃吾辈楷模。
正如此腹诽着,便听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叮咚”一声响起,冉苒径自一个激灵。
“不会吧?这距离上一次任务才过了几天,你又要发布任务啦?”冉苒在心中无声怒吼。
两天前在城主府内对周燕姐进行哲学教育的情景犹在眼前,这系统最近怎么如此活跃,又要跑出来整幺蛾子。
“不是啦,亲亲。”冉苒的心方才随着这句话放回肚子里,听到系统的后一句话后又瞬间悬了起来。
“亲亲~这边检测到王宅内盘旋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魔气,人家是想提醒您啦~”
冉苒丝毫不为系统的人工撒娇所动,一心系在这句话中的关键词上。
“又是魔气?具体在哪?”
“那魔气太微弱了,人家也不是很确定嘛~亲亲,如果检测有误系统也不退不换,概不负责哦!”
冉苒:……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把这个残次品系统退货。
但不论系统检测是否有误,总是不能放过蛛丝马迹,要想办法去探查一番的。
只是那魔气是否存在连系统都不能确定,想来是真的很不易察觉。冉苒悄悄看向江离,思考着如何合理地同师兄解释这件事。
而江离此时与王老爷几番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后,终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向了此行的重点。
只见江离面带标准的社交微笑,对王老爷:“听闻您还慷慨解囊,主动承担了安平城监察司的日常饭食。如此仁心,我师兄妹二人着实敬佩。”
虽然但是,冉苒还是忍不住惊叹大师兄面不改色假话的能力。
然而即便江离得再自然不做作,王老爷在听到这句话后面色还是有一瞬的僵硬。
这僵硬被江离和冉苒同时敏锐地捕捉到。
能让如此圆滑世故,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安平城大富商也掩饰不住脸色变化,那想必这件事必然是十分重要了。
“哈哈,”王老爷干笑两声,企图将这个话题含混过去,“事情,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既然已经将话题引到了此处,那边不能随意过去了。江离微笑着继续追问:“对于王老爷是事,但对于城主府,还有安平城千千万万的百姓,这可不能是一件事啊。”
这明明只是江离用来客套恭维的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然而听在心里有鬼之人的耳里,却变了一番意味。
王老爷表情的裂痕越来越大,面上精明的笑就要维持不住,闻言只想赶紧转移话题。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直对江离道:“没什么没什么。道长喝茶,喝茶。”
这么明显而强烈的反应,再想推脱其中没什么猫腻,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这些饭食都是每日在王宅中做好,再差人送去监察司的么?”冉苒也端着天真无辜的表情问,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话已到这个份上,王老爷再避而不谈就显得太过心虚了。
于是他只好放下茶盏,干巴巴地回答:“确实是宅中厨子做好,再由府中仆人给监察司送去的。”
“监察司的官吏也不是很多,按照府中仆人日常饭食的规制做就好了。”
“至于那些牢狱中关押的犯人们,按照惯例,只用把府中的残羹剩饭拾掇拾掇就好。本也没有多么复杂,都是事,事。”
*
从王宅中出来,冉苒一路皱着眉头,边走边思索。
方才江离和冉苒见想知道的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便也就起身告辞。万一把对方逼得太紧,惹急了始作俑者,那就得不偿失了。
“安平城内的管理机构这么多,哪一个不需要庞大的官吏饭食开支?为何王家不偏不倚,正好就选中了监察司?”冉苒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江离话。
“而且如果要担负监察司的日常饭食,以王家的财力和势力,派几个厨子去监察司内做饭岂不更方便?为何非要浪费人力物力差人从王宅内送饭?”
“还有那送去的食物也很可疑。竟然只有送给犯人的食物含有魔气。听王老爷的辞,他也是知道监察司内各个级别的人饭食的不同规制的。”
身边的姑娘自从出王宅后便一直絮絮叨叨,好像是在同他话,又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张平日里一直面带明媚笑容的脸上此时愁眉不展,脸颊在思索时无意识地微微鼓起,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困惑和忧思。
即便知道冉苒其实是在因为安平城的事件而思考,但江离还是不想看到姑娘脸上出现这般忧愁的神情。
她应该是永远快乐雀跃的,生活在阳光下,不为世间的任何黑暗所侵蚀。
哪怕那黑暗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他也希望这阴翳不会以任何形式成为她的困扰。
江离走在冉苒身边,为了不让正在径自思索的师妹被人群冲散而轻轻拉着她的衣袖,侧身为她挡住来来往往经过的人群。
得想个办法让姑娘开心起来,江离心想。
如此盘算着,江离边走边四处张望道路两边的商铺。姑娘惯常喜欢这些路边的零嘴儿和玩意儿,他想找一个稀奇些的,讨她开心。
江离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向自视甚高的他,竟然也会想“讨”一个姑娘的欢心。
“卖花喽!郎君,给心慕的姑娘买些花吧!”
路边一位卖花的奶奶吸引了江离的注意力,也将冉苒从冥思苦想中拽了出来。
那位阿婆面前铺着一张深蓝色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鲜花编织成的饰品。
有白玉兰作坠的耳饰,海棠花编成的花环,还有一连串白茉莉串成的鲜花手链。
朵朵白茉莉还是将开未开的花苞,含苞待放,欲还休。
即便未曾弯腰贴近,便已经闻到了那股馥郁却不逼人的芬芳香气。
没有海棠花环那样的艳俗张扬,也不似玉兰耳饰那样的惹眼夸张。就连香气也是清清泠泠,没有逼人扑面的呛鼻之感。
就好像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姑娘,恰到好处的,招人喜欢。
冉苒此时一心聚焦在阿婆刚刚的“心慕的姑娘”一句上,刚想出声解释,便见江离一言不发地弯腰拾起一串茉莉手链。
或许大师兄是不在意这些凡尘俗世的误解吧。自己若是偏偏要抓住这句话解释,反而要显得家子气,过分矫情了。
真是的,明明自己也是个仙门弟子了,怎么还要同世俗中人出的无心话语较真呢?
真是没有仙家风范。冉苒在心中唾弃自己。
江离从储物袋中摸出几个铜板,交与卖花的奶奶,温声:“阿婆,我要一串手链。”
“哎!好!”卖花奶奶乐呵呵地接过铜板,嘴里回着吉祥话,“好花配好女,好女配俊郎嘛!”
被阿婆又一次误解了自己和师兄的关系,冉苒干笑着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解释的冲动。
内心不住地跟自己灌输思想:瞧瞧大师兄,丝毫不为旁人的误解所干扰,这才是修真之人道心修炼的学习目标啊!
而江离则是转过身,示意冉苒伸手。
冉苒刚才见到这茉莉手链时,也颇为喜欢。只是因为纠结卖花阿婆的话,才一直没有动作。
此时见江离要把手链给她,赶紧把方才的纠结抛到脑后,开心地伸手就要接过。
然而才刚刚抬起手,便止住了动作。
只见江离极其自然地双手各拿着茉莉手链的一端,绕过冉苒伸出的手腕,将手链系起。
编织鲜花手链的藤蔓及其柔软。为了不会一不心将手链扯断,江离的动作心翼翼,十分温柔。
将手链两端结时,江离修长冰凉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少女纤细的手腕。
奇异的触感从手腕上最敏感细嫩的皮肤上一闪而过,一路流窜到血液和心口,带来一阵她从没体验过的奇妙悸动。
冉苒没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
迅速抬眼瞟一眼江离,只见江离面色自然平静,丝毫没有异常。
冉苒在内心疯狂吐槽自己,大师兄不过是好意送自己一串手链,瞎想什么呢!
再这手链用一只手确实不方便系。多亏了大师兄人好心细,不然一会儿自己努力一番也还是没有系上,那才是尴尬。
江离面不改色地给手链着结,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如擂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生出一些紧张感来。
不过是给姑娘戴个手链,不过是手指缠绕几个简单的绳结,竟然像他时候给刚出生不久的马驹系铃铛。
生怕自己不心碰到她,又怕自己碰不到她。
少女的手腕莹白如玉,透过皮肤还能隐约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串起的茉莉花苞蓓蕾初绽,衬得姑娘的手腕更加纤细白皙,不盈一握。
冉苒将手抬起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开眼笑,高兴地对江离:“好香啊!还挺好看的!”
江离看着姑娘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唇角,回道:“师妹喜欢就好。”
“对了师兄,你竟然还带着铜板啊。我以为你和师尊一样,随身都只有金子呢。”
冉苒蹦蹦跳跳地走在安平城的大街上,一边抬手仔细欣赏着手上的茉莉手链,一边分神问江离。
“在俗世行走,只用金子总会多有不便。就备了些铜板,以备不时之需。”
江离轻笑一声。在冉苒不心被石子绊倒一个趔趄的时候,迅速出手扶住她,温声叮嘱道:“心看路,别摔倒了。”
冉苒站稳冲江离眯眼甜甜一笑:“知道了,谢谢师兄!”
*
“这王老爷大名叫王材,乃是安平城当之无愧的首富。”
段玉清与另外三人围坐在桌前,同冉苒和江离诉听来的消息。
“‘旺财’?这名字不错,挺适合他的。”冉苒吐槽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段玉清附和道,随后反应过来假意责备冉苒:“诶,师妹你怎么又把我带跑偏了呢?”
冉苒笑着看一眼二师兄:“那我不扰你了,继续继续。”
“据此人极有商业头脑。年轻时自己只有祖上留下来的几块田地,虽家境还不错,但完全不是现在的富甲一方。”
“然而他将自家田地的粮食运往邻城,恰逢邻城遇到干旱,收成不好。他因此赚了一笔。”
“后来他用这些钱倒卖茶叶,正好世家大族刮起一阵饮茶的风潮,又盈利了不少。”
“此后他还投资过不少东西,都是时机正正好价格全都翻番。这才变成了如今安平城的王老爷。”
“按照我多年下山为民除害行侠仗义的经验,这样富甲一方还与案件有牵扯的富商大贾,一般风评都不会太好。不是仗势欺人啦,就是强抢民女啦,总之没什么好事!”
“但你猜怎么着!”段玉清一拍桌案,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这安平城百姓竟然对王材评价颇高!”
“我去茶楼和街上问了好几个人,提起富商王老爷无不是赞不绝口,他乐善好施,为安平城做了不少好事。”
“他做什么了?”冉苒好奇地问。
苏姻适时接话:“据百姓,这王材常常派人在街上给穷人和乞丐摆摊施粥。王家的铺子里陈年的米粮和粗布,有时还会低价贱卖给贫穷的人家。”
“除此之外,主动承担监察司的饭食也是王材做的善事之一。”
“是他主动提出的?”江离问。
“对,”段玉清答道,“大约是一年前,王材主动向城主提出承担监察司饭食的事。彼时城主府收支不平,日常开销捉襟见肘,正是求之不得。再加上城主觉得监察司的伙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爽快地答应了。”
冉苒换了只手托着下巴:“也就是,王材选中监察司的牢狱下手,不是偶然机会,而是蓄谋已久了。”
监察司中关押的人大多数举目无亲,而且作恶多端,被人厌弃。若是他们出了事,那也不会有人注意和追究,能省去不少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王老爷筹谋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是要死人的心脏,那乱葬岗平时飞来横祸暴毙惨死的尸体不少,他为何还要自己“制造”尸体?
那他是要谋划一个多大的阴谋,才能在短时间内不顾可能暴露的风险采取这么明显的动作,收集这么多的人心?
并且冉苒在王宅中时,系统并未从王材身上检测到魔气。那么这些魔气既然不来源于王材,又是来源于哪里呢?
冉苒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桌面,想不明白。
“我曾经听民间有一种邪术,大概是用人血祭祀恶灵邪祟,便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江离若有所思地道。
段玉清一听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大叫:“用自己来祭祀?那得是多大的执念才能有勇气这么做啊?”
“或许不一定是以自身作祭品,也可以是……别人。”苏姻柳眉微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用别人来祭祀恶鬼,以完成自己的愿望?
冉苒一阵恶寒。
从前在原来的世界看时,冉苒偶尔也喜欢看这种灵异怪谈类的故事,也曾见过类似的情节。
彼时看得津津有味,当志怪故事一笑而过,还觉得颇为惊险刺激。
然而如今身处故事中心,未曾想到这些邪恶的事情能真实地发生在身边,只觉得震惊和愤怒。
“那王材用这邪术是要求什么?他是安平城第一首富,有妻有妾,儿女双全,在百姓中的名声也不错,想要什么得不到。怎么还要布局这么长时间用邪术完成愿望?”
段玉清挠着头,好奇地问。
“不管怎么,用人生祭便是一种邪术,即便用的是牢狱之徒的性命。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倘若王材真的用了这法子,那可真真是罪大恶极,不容饶恕了。”苏姻长叹一声。
王材会出于什么目的动用邪术,冉苒自己也想不通。
总不会是他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的财富,有了财富还想要权力吧?
即便是如此,他也有千种万种方法来达成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为何偏偏要选择最剑走偏锋的一种呢?
冉苒突然想起了阿宝,和他那被关押起来的哥哥。
他生来便走投无路,选无可选,活在无处不在的泥沼中。即便身陷囹圄,却还是坚持着一份纯真和善意,想要拯救自己能帮到的人。
然而还有人明明有无数光明大道可以选择,却偏要走那条独木桥。他们做了比偷盗更为罪大恶极的事,但却能轻松躲过道德和律法的制裁。披着一层惑人的假面,享受万人的称赞。
善与恶,明明是这世间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为何这般复杂难辨?
冉苒神色复杂地低下头,闷闷地道:“无论如何,他这么急切地要收集人心,必然是计划将近。”
“我们得赶快阻止他才行。”
*
冉苒站在江离房间门口,手已经握拳抬起,想了想,又还是放下。
方才四人商量好决定先休息一晚,待先通知宗门,再行采取行动。于是便各自回房了。
冉苒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的都是王宅里那股魔气的事。
四人一起讨论时,冉苒没透露王宅中有魔气的事。一来是自己也不确定,二来,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现在躺在床上,还是觉得那股魔气很有必要调查一下。现下夜色深沉,正是“私闯民宅”的好时机。
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没人帮助,太过危险。如果号召师兄师姐们一起去,又太过招摇。
而两个人去夜探王宅,就即可以相互照应,又不至于目标太大,刚刚好。
那么这个被选中同冉苒一起去的“苒选之子”,就必然是另外三个人当中最最靠谱的江离了。
不过冉苒此时走到了江离门前,却有些犹豫。
如果要请大师兄一同前去,那就一定需要坦白自己知道王宅里有魔气这件事。但怎么才能让江离信服自己呢?
若是面对段玉清或者苏姻,那随便扯几句瞎话糊弄过去就行了。但是面对江离,冉苒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谎。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一到了大师兄这里,自己就这么纠结呢?
冉苒在心里狠拍自己的脑袋瓜。
正想着,忽然“吱呀”一声,面前的房门开了。
江离看起来好像已经歇下,外衫随意地披在身上,一只手松松地搂着衣襟。
墨发乌黑润泽。束发的丝带已经摘下,青丝披散着,有一种别样的慵懒风情。
冉苒一时看得愣怔,没有话。
方才江离在床上看书,准备休息。忽而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来到自己门前。许是因为担心深夜来访会搅到他,所以才在门口踌躇不前。
于是江离起身,径直走过来开了房门。
“嗯……师兄,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冉苒回神后,对江离。
江离侧身让开门口,示意冉苒进来。
二人于屋中的桌案前落座,江离拎起茶壶到了一杯水,道:“此处没有好茶,暂且先将就一下吧。”
罢将茶杯推到冉苒跟前,低声:“以后不论有没有重要的事情,想来找我都可以不必犹豫。直接来就可以,不必担心会扰我。”
“啊?嗯……”冉苒心不在焉地应道,未曾领悟江离的意思。
“师兄,我今日去到王宅中时,总能隐约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
想了想,冉苒还是决定对江离和盘托出。
“魔气?”这确实是江离不曾感受到的,闻言挑了挑眉。
“只是隐约感受到的。我也不确定它具体存不存在,也不确定它处在哪个方位。或许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冉苒心地调整自己的措辞。
“但……我还是想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姑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其中有再明显不过的恳求神色。江离很快明白了冉苒的意思。
师妹发现了其中蹊跷,却不敢一个人前去探查,也因为自己还不确定真相而不方便麻烦另外两个师兄师姐,于是便希望他能一同前去。
遇到困难时第一个便想到来找自己帮忙。看来自己在姑娘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同门。
江离想通了其中弯绕,心情很是顺畅。
“好,我同你一起去。”
不等冉苒发问,江离便爽快答应道。
冉苒不曾想过大师兄会这般干脆,惊讶地微微睁圆了眼,忍不住问:“师兄,你不问问我怎么感觉到魔气的?”
江离轻轻一笑,谦谦君子如夜晚屋中的烛火一般温柔。
“师妹天资聪颖,自是有独特的办法的。”
姑娘愿意来向自己求助,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至于冉苒感觉的真实性,虽然自己不曾感受到魔气,但能让她如此放心不下,那必然也是有一定把握了。
师妹异常聪慧,常常有惊人之妙语。若是会一些独特新奇的法术,有某种超乎常人的直觉,也是有可能的。
她方才没有直接解释,那便是不好多。既然她还不愿,那自己便也不会多问。
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夜探王宅就是了。
*
半夜三更,安平城的百姓都已经进入梦乡。
王宅内的主人和仆侍们皆已歇下,各处院落都已经落了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稍有一点动静便会显得格外明显和突兀。
冉苒和江离身着夜行衣,并肩站在王宅的屋顶上,将底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王宅漆黑一片的宅院内,一处偏僻的角落路上,在月光清冷微弱的光辉下,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大个粗布麻袋,行色匆匆地往一处废弃的院落中走。
借着月光的照映,冉苒认出这两人身上穿的正是王家家仆的衣裳。
“师兄,那两个人好像是王宅的家仆。他们抬着的麻袋里会是什么?”
冉苒声问江离。
“不知,”江离微微蹙眉,同样压低声音回答,“但此二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我们不若跟去看看。”
“好。”冉苒答应道。
两个行踪可疑的家仆抬着麻袋,一路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冉苒和江离隐匿气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只见二人进入那处废弃的院落后,并未进入正房,而是走向了一边的耳房。
他们推门而入。冉苒和江离不好再跟进去,便飞身上了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片,向下窥探屋内的情形。
两个仆从进到屋内后,显然送了一口气。甚至低声起话来。
“我们没被人发现吧?”其中高一点的家仆问另一个身形略胖的家仆。
略胖的家仆回道:“没有。这大半夜的,哪来的人啊。”
二人着将抬着的麻袋放在地上,解开束口的绳子,将里面装着的“东西”拖出来。
里面那“东西”的面貌渐渐显露,冉苒探头仔细一瞧,赫然是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衣衫破烂,瘦骨嶙峋。身上多处出现伤痕,却看起来并不致命。
然而冉苒却从那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看样子应该已经死去。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身上缠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魔气。
同冉苒在监察司的饭食上感受到的魔气极其相似。
“总算是抬回来了。那乱葬岗也忒阴森,真不是人去的地方!”略胖的家仆抱怨道。
乱葬岗?难不成这人是从乱葬岗找来的?
高个子家仆附和他:“你还真别,我刚刚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最近乱葬岗总是出现被挖了心的尸体,肯定是那鬼地方太邪门了!”
“也就是咱们老爷心善,才想到让我们每日子时去乱葬岗抬一些尸体回来,给这些横死的人留个体面的全尸。不然啊,谁会管这档子破事!”
原来是王材派他们去的。可王老爷这么做的真实目的,真就是突发善心,想给这些人一些体面吗?
恐怕也未必如此吧。
两个家仆把麻袋中的人拖出来后,走到屋内角落放置的一口大木箱子前。开上面沉重的盖子,将人抬着就要放进木箱里。
那家仆又道:“老爷每次都叫我们把人放在这口箱子里就行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处理的,竟然第二天再来时人就不见了。”
“诶,这些不该知道的我们就别想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明白老爷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