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次见她的睡颜。

    初相识时，回木城的路上，见过无数次。

    睡着时的她，总会不自觉地将身子蜷缩起来，蜷成一张弯弓，好似总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他从未见过她放松酣睡的样子。

    此时也没有，即使倦极，她那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也是微微皱着的。

    到底是在愁什么呢？

    寒赢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抚，想要抚平那蹙起的眉头。

    他的手刚触及那滑腻的皮肤，便被抓住了。

    温温睁开眼，眼里的睡意还很浓，但是除了睡意，还有一丝警惕。

    “什么事？”

    寒赢心口猛地一滞。

    即使在他身旁，她也没有觉得安全。

    脑筋急转，寒赢轻声道：“方才这里有只蚊子。”

    其实，因为晚上要劳作，刚入夜洪管事就安排人里里外外都用艾草熏过，并没有什么蚊子。

    好像是觉得额头有些痒，温温挠挠眉心，问道：“有没有咬下去？”

    她的皮肤特别容易起疙瘩，尤其是蚊子咬的话，一咬准会起一个大包，在别的地方还好，在眉心起个红包就搞笑了，扮观音都不用化妆了！

    “没有，刚刚飞来，我就赶走了。”寒赢面不改色地道，心里轻轻叹气。

    到大，他都没撒过几次慌，没想到认识她后，睁眼瞎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温温看向木架：“都翻完了？”

    “嗯。”

    “那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寒赢依言在她身旁坐下。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远处的虫儿时不时低鸣一下。

    沉默了一会，温温突然道：“感觉好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在野外过夜，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虫叫，再没有别的声音。”

    寒赢轻轻嗯了一声。

    温温又道：“当时我只隐约猜测出来，你家世大概不差，没想到，居然还是一城之主。”

    “要是当时就知道我是木城城主，你的态度会不会好一点？”

    温温想了想，笑道：“我的态度好像一直都还好吧？只是不像别人对你那么恭敬而已，但是一直是很友好的态度。”

    温温拒不承认自己从未把他当一城之主看待。

    寒赢眉眼含笑地望着她：“你这样就很好。”

    温温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平时不苟言笑的高富帅望着你笑，还对你，你这样就很好，真的很难不心动啊！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温温连忙攥了攥拳，让自己清醒一些，起身道：“我去看看豆子。”

    寒赢伸手按住她，轻声道：“刚刚翻完，你再睡一会，我盯着，等下要翻豆子时我再叫你。”

    “那我先去看看牛牛。”

    因为担心狗毛会飞到黄豆里，温温没让牛牛和长福过来，晚饭后就把他们留在洪管事安排的房间里。

    “你顺便躺一会，等要翻时，我再叫你。”

    “嗯。”

    温温没坚持，本来算自己熬夜了，但是现在有人帮忙，还是挺愿意的。

    因为虽然下午睡了会觉，可是也忙了一个晚上，她累得很，又担心牛牛独自在陌生的地方害怕。

    被寒赢叫醒时，温温发现外头已经微亮。

    “你没叫我起来翻豆子？”

    温温伸了伸懒腰。

    她认床，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可是太累，居然没醒。

    寒赢站在院子里，提着一个灯笼，擎着手指，微笑道：“我翻了三次，你看看，好像寻找很符合你的酒曲不粘手，但是又能附在黄豆上。”

    温温起身，回到操作室查看了一下。

    果真已经可以下缸。

    “我去叫洪管事。”

    寒赢拉住她：“让重影去。”

    重影不是让你赶回去睡觉了吗？

    温温疑惑地望向寒赢。

    寒赢下巴一抬：“他早就蹲在屋顶上了。”

    护卫原来都这么神出鬼没的。

    温温收回脚，活动活动肩颈和手腕，起精神道：“好的，再忙一会，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很快，洪管事便带着工人过来了。

    “洪管事，麻烦你安排工人把豆子放到缸里，每个缸装九分满便可。”

    “是。”

    洪管事开始安排工人下缸。

    温温则走到放在屋檐下的一个大缸前，开始兑盐水。

    往缸里放了几包盐，尝尝咸淡，不够咸，又放了几包，反复尝试，终于调出了含盐量合适的盐水。

    等工人们把晾干的豆子都放到大缸里，温温又让安排他们往里倒盐水。

    等所有的豆子都在缸里泡上盐水，已经日上三竿了。

    温温叉着腰，看着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的大缸，笑道：“辛苦大家了，大家回去吃早饭吧，今天可以放半天假，工钱按一天来算，想回家或者想出去办事的，跟洪管事一声就行。”

    “谢谢姐。”

    工人们兴高采烈地应着，人人脸上都是疲惫而满意的笑容。

    连夜劳作这种事，之前农忙时也有过，但是从未有东家像温姐，不仅让他们吃好喝好穿好，还多加工钱，过后还有假放的。

    工人们纷纷离去，温温也算回房把牛牛放出来溜达。

    这一晚上，估计它也没休息好。

    寒赢送她回花园，又陪她遛狗遛鸟，一起吃了早饭，这才回瑰园休息。

    温温这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吃了饭，吩咐洪管事好好照看那些大缸后，便坐上了回木城的马车。

    木城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街上行人如织，大多都在讨论这昨夜的灯会。

    “昨晚的斗巧比赛，听很激烈呀。”

    “是哪家的姐赢了？何司徒家的赢了吗？”

    “赢了，不过赢得很艰难，柳家那位姐差一点就得了第一。”

    “柳家那位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得真是如天仙般好看呀。”

    “柳姐那副模样，我见犹怜，谁不喜欢呢？”

    “我觉得没有何姐好看，何姐多端庄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

    温温靠着车厢，偷听他们八卦，听到此处，冲寒赢挤挤眼。

    “柳姐惊艳了木城哦。”

    寒赢嘴角微牵，云淡风轻地道：“她一向自诩高贵，不参加七巧比赛的，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参加？”

    “当然是因为你啊。”温温捋着牛牛的脑瓜，分析道，“本来她觉得自己嫁定你了，所以之前没想到要去攒点人美手巧的名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到这，温温指了指自己，“现在她又被寒母送回了柳家，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只能下场博点名气了。”

    “对她，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寒赢的话里充满了宠溺。

    可是，怎么看不出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呢？

    温温得意地点点头：“在我们那里，她这种人，有个统一的称呼，叫绿茶婊，了解她们一点都不难。”

    寒赢轻叹：“你们那里，真是……什么都弄得好清楚。”

    “当然。”温温倾身过来，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那里，其实与这里隔了应该有一千多年，社会不断发展，文明不断进步，各种规律和方法被不断地试验总结出来，比起你们这里，自然什么都清楚。”

    随着她的话，寒赢感觉耳朵里不断地被灌入温热的气息，不禁心旌摇荡起来。

    温温完，退回原来的位置，仔细量着寒赢，看他听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经过昨晚二人的谈话，她突然不想再瞒他这件事。

    一个刚刚对她表白的人，能接受她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事实吗？

    假如不能，那她以后都不会再跟别人起这事。

    当然，如果能，她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告诉其他人。

    寒赢白皙的脸庞依旧一派平静，好似听到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只是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你不觉得惊讶？”温温挑眉。

    也太平静了些吧，好歹有点吃惊吧？

    她哪知？

    寒赢面无表情不是因为不惊讶，而是因为……

    他正在竭尽全力克制着拥她入怀的冲动。

    惊讶？

    惊讶哪里有不吓着她重要！

    过了好一会，寒赢才开口，声音微哑地道：“惊讶。”

    温温大眼微瞪：“你惊讶就是这样子啊？”

    起来，她认识他也有一个月了，知道虽然他平时面无表情，可是在遇到什么事时，好歹还是有些微表情的，惊讶绝对不是他如今这个表现。

    “我心里想着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寒赢的脸颊突然爬上两坨红晕。

    还害羞起来了！

    温温好奇地笑道：“什么事比我刚才的事情更重要？”

    要是换了别人，听她这么，兴许立即跳开来，她中邪了。

    他倒好，在想别的事情！

    寒赢望了望车外，也学她方才的样子，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了一句话。

    温温听了，感觉脸也有点发烫。

    不止是因为他的话，还因为他的动作。

    作为万年单身狗，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才有多撩人，直到自己也被他如法炮制。

    他温润的气息喷在耳朵上，温温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儿童不宜的画面。

    好一阵子过后，温温捏了捏大腿，用力咽了咽口水，终于找到了自己声音，呐呐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