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一大早，陈四便起来拾掇整齐，算出门做事。

    李阿娘端着个碗从厨房跑出来：“怎地连早点都不吃就要出去？”

    陈四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咕咚咕咚将白粥灌下，将碗递回给母亲。

    “我有事。”

    李阿娘拿着空碗，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消失在巷子里，重重叹了口气。

    一天天地在外头瞎混，也没见他寻个正经事做，快三十的人了，连媳妇都不上，愁死个人。

    陈四出了门，直奔寒月楼。

    寒月楼还未开门，外头已经聚集了一大伙人，都是冲着肉酱的配方来的。

    陈四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悄悄问身旁的人：“你几时来的？”

    “我卯时三刻就来了，来时已经占不到好位置了。”

    陈四吃惊地道：“寒月楼巳时才开门，来这么早也没有用呀？”

    “来晚了占不到好位置，听漏了怎么办？”

    他的话，得到了附近民众的认同。

    “就是，万一听漏了做不成肉酱，那损失不就大了？”

    “我娘子吩咐了，一定要将温姑娘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她，不然要是因为少听两句做不成肉酱，就家法伺候。”

    陈四转了转眼珠：“也不知这肉酱与绝味酱相比，哪个味道更好些？”

    “那肯定比绝味酱好，就算用的是同样的方子，温姐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比那什么做得好。”

    “没错。”

    话间，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是温姑娘的马车。”

    大伙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让马车驶到寒月楼门前。

    马车停下，车内钻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子，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常服，却不是温温，而是她身边的丫鬟春树。

    春树下来后，掀开车门帘，接过里头递出的狗，退后两步，让车里的人下车。

    这次，车内先探出一张巧的笑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往周围遛了一圈：“这么多人？”

    “温姐好。”

    不知谁先叫了一声，众人陆陆续续与她招呼：“温姐好”

    一时间，寒月楼门前都是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温温对众人招招手：“大家早上好。”

    佟掌柜从寒月楼急急地迎出来：“温姐，您可来了，大伙等您好久了。”

    “不好意思，忘记跟大家个具体时间了。”温温冲大伙拱拱手。

    “没事，是我们心急，来早了。”

    温温跳下车，从春树手里接过牛牛，看向佟掌柜：“要不让大伙先进去喝口茶？”

    温温提议，佟掌柜哪里敢拒绝，当即满脸笑容地邀请大家进去歇歇。

    寒月楼今日的摆设与平时不同，一楼大堂里的桌子都收了起来，只放着一排排椅子。

    佟掌柜站着大堂中间，高声道：“大家不要拥挤，先来的各自寻椅子坐下，后来没有位置的，站一旁不要影响走动。”

    众人呼啦一下冲进去，抢到椅子的一屁股坐下，没抢到椅子的挑了个好位置站好，也不知是因为温温在的缘故，还是因为这里是城主的酒楼，没敢放肆，倒没有推搡和争执。

    温温走在后面进来，上了两级楼梯，对着众人，提高声音道：“大伙先喝口茶歇一会，我们等人齐了再开始。”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从外面进来。

    大户人家直接去二楼预订好的雅间，平民则在大堂里找个位置站好，一切井然有序，虽有些嘈杂，但并不混乱。

    里面站不下，后来的民众便在外头安静地等着。

    寒赢来时，见此情形，不由得扬了扬眉。

    他本来担心会拥堵，让鲁敢带领城防军在拐角处候着，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

    温温正在站在楼梯中央等他，看见他便露出两行贝齿：“你来了，那我们就开始了。”

    “嗯。”

    寒赢向前几步，站在温温身旁。

    两人皆是一身黑衣，并排站在一起，人们惊异地发现，温姐虽然待人柔和亲切，但是站在城主身旁，气质却丝毫不显逊色。

    温温放下怀里的牛牛，用春树递上的湿布巾擦了擦手，从夏草手中接过一个坛子，朗声道：“这是我新近研制出来的肉酱。”

    她着，掀开坛盖，用勺子舀了一勺出来，放到佟掌柜端着的碗里。

    “大家先看看。”

    坛子一掀开，一股熟悉的绝味酱的味道扑面而来，有人激动地失声喊道：“是绝味酱。”

    佟掌柜端着肉酱，走到大堂中央，展示给大家看。

    人们伸长脖子，看着碗中紫棠色的酱，脸上都流露出激动和惊疑的神情。

    这分明就是绝味酱，可温姐为什么是肉酱呢？

    若真的是绝味酱，那他们岂不是也要发财了？

    而且，假如这是绝味酱，那先前传言绝味酱的方子被柳家姐偷给李家的事情，是真的了？

    “不对，味道和绝味酱很像，但是不是绝味酱。”有人鼻子比较灵敏，凑近嗅了嗅，质疑道。

    众人再细细闻了闻，咸鲜当中夹杂着淡淡的酸，果真与绝味酱有区别。

    “对对，绝味酱里没有酸味，肉酱有。”

    外边人群里，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听得里面的人这不是绝味酱，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公开的不是绝味酱，等流言慢慢消散，她就还是那个高贵的柳姐。

    温温微笑地望着众人：“大家可以尝尝。”

    二将肉酱分成十来碟，在人群里穿梭，让大伙尝试。

    众人一尝，皆是眼睛一亮。

    “咸鲜之中带着酸香，吃起来鲜而不腻，比绝味酱更胜一筹啊。”

    这话的是木城最有名的吃货美食家陈素言。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他们文化水平低，不出这么精准的话来形容，但是，吃起来就是这个感觉。

    尝到肉酱的美味后，众人坐不住了，纷纷请求温温公开配方。

    “温姐的，公开肉酱的方子，就是这样吧？”

    “真好吃，要是温姐公开了，我一定做出来天天吃。”

    ……

    望着一双双急迫期待的眼睛，温温笑意盈盈地道：“肉酱的做法其实很简单，不过稍不留神，就会做不成。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就做失败了，现在大家尝到的是我在第一次失败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做出来的。”

    众人听到温温如此，联想到之前的传言，有胆大的问道：“那绝味酱是不是用您的方子做出来的？”

    这个胆大的，就是陈四。

    “我不太懂绝味酱是不是用我的方子做成的。”

    众人一听，大失所望。

    他们都觉得绝味酱就是和这肉酱味道差不多了，怎么温姐还不懂呢？

    最急最失望的是陈素言，他是最早知道绝味酱就是偷温温的方子做出来的，怎么现在又不愿意承认了呢？

    “要这绝味酱不是用您的方子做出来的，我第一个就不信。”陈素言言之凿凿道，“肉酱的味道与绝味酱如此之像，您第一次做的时候又失败了，所以才给了偷可乘之机。”

    温温假装琢磨了一下：“我第二次做时，为了更好地消毒坛子，洗坛子时用的是醋，所以假如肉酱去掉酸味，味道应当与绝味酱一样。”

    “那肯定是别人偷了您的方子，做了这绝味酱来卖，我们都知道了。”陈四混在人群中道。

    陈素言连忙附和：“听你们做酱那日柳姐有去您家，这柳姐又与做绝味酱的李家是姻亲，肯定是她偷的方子。”

    温温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笑意，做出失望的神情：“我希望不是，我与柳姐无冤无仇，她怎能这么坑害我呢？”

    她希望不是，但委屈的神态却让众人觉得一定是。

    陈四又添油加醋道：“您与她无冤无仇，她与你有深仇大恨，假如没有你，她如今还住在城主府呢？”

    众人早就明白这里头的缘故，只是不敢直，如今听到有人挑明，温温没有羞恼，纷纷点头赞成。

    “没错！她一定是觉得您抢了她的位置，所以才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您。”

    “就是，她一定恨极了您。”

    ……

    众人愈愈生气，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替温温教训柳依眉的模样。

    陈四瞅准机会，高声道：“以后，我再也不去杏芳斋吃饭了。”

    众人满腔义气终于寻得一个出口，忙不迭地出声支援。

    “我也不去了，那绝味酱也不买了。”

    “反正以后有了肉酱的方子，可以自己做。”

    “再不济，可以来寒月楼吃肉酱。”

    ……

    时机差不多了，温温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我与寒城主商量过，以后，不仅仅在寒月楼提供肉酱，所有寒家名下的酒楼，都提供肉酱，且我们只收成本价，每两肉酱仅售五十文。”

    众人震惊。

    “一斤猪肉都七百文了，一两肉酱才五十文，这不相当与白做了吗？”

    “绝味酱要一百文一两呢，这肉酱比绝味酱还好吃，居然才要五十文，以后我就吃肉酱了。”

    “我也是！”

    ……

    柳依眉听到这，攥着拳头，算悄悄地离开。

    再不走，万一结束之后被认出来……

    中秋时节，凉风阵阵，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阵怪风，吹飞了她的帷帽。

    围观群众也被吹得眯起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听到有人咦了一声：“这不是柳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