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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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黄澄澄的烛光中, 福灵安和福隆安各自占据书桌一端,两张相似的面容之上都是沉毅专注的神情。他们执着毛笔在做自己的功课。

    两日前,圣驾奉崇庆皇太后去了圆明园过正月, 不少宗室子弟也随御驾一道前去,因而御书房开办的学府课堂休息半月,福灵安和福隆安不必日日早起去宫里念书了。

    可是即便如此,福灵安素来好学,依旧还是勤读不辍,时不时拿着师傅布置的功课来问纯懿。

    长兄树立了好榜样, 连带着顽皮的福隆安也积极向学, 满文、汉文课业皆毫不松懈。

    纯懿领着乳母过来瞧他们兄弟二人,玲珑将厨房做好的两碗元宵从食盒里取出摆在桌上, 又拿出两碟桂花及白糖供他们作蘸料。

    “额娘, 今儿还在腊月里, 怎么就做了元宵作点心?”福灵安拿汤勺舀着元宵轻轻吹气,同时抬头语调含糊不清地问纯懿。

    还未等纯懿开口话,福隆安就抢先回答他的兄长:“我知道,我知道。阿玛还在军中督战,额娘是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够早日团聚, 所以让厨房做了元宵来吃, 讨这个好彩头!额娘, 我得对不对?”

    “对,福隆安得对。”纯懿温柔地笑着, 轻轻摸了摸福隆安的脑袋,“你们两人吃过元宵就去我院子里挑荷包吧。你们三姨母今年过年要留在额鲁特八旗, 不能回京城,所以给你们提前寄了荷包回来。她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子的, 索性就做了好多图样寄过来,你们自己去挑。”

    “三姨母最疼我们了。”福隆安欢呼一声。

    两个孩子闷头吃着元宵,纯懿替他们收拾桌上摊开的书籍以及笔墨纸砚。

    福隆安虽然比福灵安年纪,学的东西也远没有后者那么多,东西却洋洋洒洒摊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人见了定还以为这儿坐了个老学究。

    倒是福灵安,面前只规规矩矩摆着两本书及一个笔架子,连砚台都是借用福隆安的。

    纯懿见着这场面,不由得失笑。

    都三岁看老。福灵安与福隆安的性情,也可从他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看出来。

    福灵安作为长子,总自己主动揽下许多事务,在他身上纯懿总觉得有些少年老成的影子在。

    而福隆安是幼子,且年纪还,做事往往是莽撞急躁,有时还常常没有条理性,在御书房里念书时免不了要福灵安多多照看他。

    吃过了元宵,纯懿一边一个牵着他们往正院走去。

    今年腊月里虽男主人傅恒不在家,纯懿却依旧将府内上下事务理得井井有序。院子里已经挂起了新的花灯,府中一众管事及仆从也已拿到新裁制的衣物被褥及年末荷包赏钱。全府上下可谓是喜气洋洋、精神抖擞。

    “额娘,您院子里什么时候摆了这几盆盆栽啊?”福隆安一进内室就看到了墙角边上几盆养得旺盛茁壮的盆栽金桔,他从没在冬天见过这样的玩意儿,忍不住就跑过去蹲在那里盯着看。

    “是永恩贝勒福晋送过来的。和亲王福晋的庄子上专养这些喜热的植物盆栽,他们是南边的人正月里都要在家里摆这个。和亲王福晋与她是同胞姐妹,她也恰好得了几盆,就送了两株过来,也算是答谢我这些日子教昭樾下棋的功劳。我院子里暖和,从早到晚都燃着炭盆,温度也还能勉强养养这些盆栽。”

    纯懿走到桌前坐下,将桌上红绸布包的系带解开来,推到孩子们面前:“来瞧瞧吧,你们喜欢什么样儿的。”

    福灵安倒是没有多纠结,他很快就挑中了里面绣着青竹叶的荷包。

    福隆安翻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决定自己要拿那只绣着海东青的,还是要选那只绣着猛虎的。

    纯懿见他为难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好了,别皱着眉头纠结不停了,这两个都是你的,都拿着吧。这些荷包反正都是你们三姨母绣给你们的,你们拿下去,兄弟二人回了院子里自己分吧。若是在御书房里有玩得好的伙伴,也可以送他们几个。”

    “真的吗?”

    “是。你们姨母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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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懿一直想着傅恒的事情,夜里睡得不□□稳,起得也格外早。

    她梳妆过后就披着大氅去园子里转转,以期用间寒风醒神,使她的万千思绪可以逐渐归于平静。

    玲珑扶着她往假山景那边走去,却不想她们两人竟撞见福灵安穿着一身单薄衣物在那儿扎马步。

    纯懿就觉得自己火气立刻腾起来。她甩开玲珑的手,快步往福灵安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解着自己身上大氅的系带。她甚少对着孩子发火,但今天要变成例外了。

    福灵安见到她们二人走过来,一下子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转瞬看到纯懿的怒容后,他的表情就变为畏惧,整个人就下意识地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纯懿几步走到福灵安跟前,蹲下身将自己的大氅劈头盖脸遮在福灵安的身上,嘴上凌厉地训斥道:“你这孩子,大清早上穿得这么少,明明是滴水结冰的温度,还在风口里扎马步,你想干什么?”

    她手忙脚乱地扯着大氅,将福灵安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紧抱着他不松手。

    福灵安挣扎了几下,好容易才将自己的脑袋从大氅里冒出来,他的脸红扑扑的,话时往外哈着白烟:“额娘,您听我——”

    “就算是想要练功夫底子,也要到屋子里去练啊。你还是个孩子,实实足也不过才五岁,你想要做什么?这样容易得风寒,你不知道吗?”纯懿抱着福灵安,由玲珑好言劝着才稍微松开了手。

    她看着福灵安,后者明亮的、一尘不染的纯真眼眸定定看着她,使得她忍不住想起辛酸事而致偏头落泪。

    纯懿落泪,惹得福灵安一下子慌了。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拭额娘脸上的泪水:“额娘,您别哭。您看我,手还是暖的。我不紧,真的——”

    福灵安的不错,他的手的确是暖的,纯懿的左手去握着他的手,右手使劲将他连着大氅一道从地上抱起来。

    福灵安大概是像傅恒,身高在同龄人中都是拔尖儿的,纯懿抱他已经很是费力了,可她还是咬咬牙硬将他抱起来。

    “福灵安,你可知一场风寒对孩子来,可能演变成一场致命的疾病吗?”纯懿抱着福灵安,语气已经平复下来,没有方才那样的急切凌厉,却依然让福灵安觉得威严郑重。

    玲珑站在一旁护托着福灵安,听到纯懿的话下意识地低下头。

    她们主仆之间素来有默契,纯懿轻飘飘一句话,玲珑便知道,纯懿是想起了端慧皇太子永琏。

    “主儿,主子也是有勤学之心——”

    “勤学之心能有身体健康重要吗?”纯懿将福灵安放下,仍是盯着福灵安的眼睛看,“福灵安,你回答额娘,勤学之心,能有身体健康重要吗?”

    “没有。”福灵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练?”

    “弟弟还睡着,我不想吵着他休息。”

    “那你为什么起得这样早?”

    “儿子……儿子……”福灵安垂下头去,游移半天还是不出来。

    “出来吧——如果你愿意告诉额娘听的话。”纯懿蹲下身,扶着他的下巴让他与她对视,耐心地。

    福灵安敛着眼睛,思忖片刻后鼓起勇气:“他们——弟弟未来要尚公主,而我要娶的,是郡王家的女儿。我要是想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就必须事事都比弟弟更努力、更用功才行。”

    “额娘,儿子都明白的。您与阿玛,一直教导我们要凭自己真本事去挣得功名,不能靠旁门左道、攀附逢迎的把戏。儿子也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弟弟。只是,儿子想要发奋图强,踏踏实实努力加强自己的本事,不论是文还是武,都想要做到出类拔萃。”

    “是御书房里那些孩子与你的?”

    “是。”

    “福灵安,这样一天天的,你觉得累吗?”

    “儿子不觉得累。反而,我还觉得每日这样都很充实,很快乐。”

    纯懿看着福灵安真挚的、洋溢着希望的眼神,自己的眼神也慢慢柔和下来。

    她伸手轻轻揉了揉福灵安红通通的耳朵,上扬的语调里隐隐藏着一分忧伤无奈。她注视着福灵安,以慈母之心温和地:“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额娘不拦着你。额娘希望你开心,也希望你健康、幸福、平安。如果这是你真心想做的事情,额娘不会阻拦你。只是,日后别再这样顶着寒风扎马步了。你还,若是想要学你阿玛那样腊月里起练武,也要等你再长大些。别让额娘担心,好吗?”

    福灵安和福隆安住的院子里是有几个闲置的房间,纯懿吩咐玲珑待会儿安排人去收拾出来,搁上炭盆,日后就让福灵安在那里练武,也不会扰到福隆安的眠。

    “好了,先去额娘房里练一会儿吧。我那儿暖和不冻手。”她牵着福灵安的手带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