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舒妃有孕
圆明园水洲边矗立着一座座华美森严、冰冷无情的宫殿。冬日茫茫飞雪穿透千层红纱帷幔, 将自西北而来的寒风凛冽吹入香暖宫闱深闺中去。重重宫门殿门遮掩住白昼光亮,使得宫室深处的寝殿在午后时分便就要掌灯了。
舒妃入宫数年,终于在这个隆冬里成全了一桩遗憾事。
太医按惯例请平安脉时, 诊出她身怀有孕。
纯懿跪坐在舒妃的床榻边,平和清亮的眼神固定在床头栏杆上木雕的鸾鸟祥云图纹上。
舒妃穿一身单薄的水蓝色中衣,正倚靠在床栏上慢悠悠喝一盅补汤。
舒妃才午睡起身,故而伺候她起居的使女将屋内的炭火燃得很旺盛,确保寒冬腊月时分,舒妃也可只穿着寝衣, 便坐在床榻上做事情, 不觉得寒冷。
“福晋若是觉得殿室内闷热,本宫便让她们将火盆撤去几个。”
“不必劳烦娘娘了。”纯懿毕恭毕敬地出言谢绝, “娘娘身怀有孕, 一切都要以娘娘及腹中皇嗣为先。况且, 妾身也并不觉得室内闷热难耐。”
这话就的的确确不是假话。
纯懿是穿着厚实的冬衣来圆明园拜见舒妃的——自她当年产之后就一直养着身子,到了腊月时候常常手脚冰凉。
而往前几年若是她冬日里受着冻了,整个春天里她都会觉得身上阴冷难耐,像是久病之人那般畏寒。
如今她只解了最外头的大氅,坐在温暖如春的殿室内, 也只觉得手心微微暖起来, 倘若换做旁人, 怕早已经额头冒汗、如置身火炉之中了。
舒妃终于喝完了补汤,她放下汤匙, 微微拿帕子拭了嘴角,又将空置出来的汤盅搁到木托盘上。使女捧着托盘退下去。
“今日本宫召你入圆明园拜见, 实际是用了皇太后给本宫的恩惠。”舒妃慢条斯理地道,“依照祖宗规矩, 凡是身怀有孕的嫔妃都可让娘家女眷入宫拜见。”
“额娘已经去了,几位姐姐又各自有她们的事情——长姐的儿子刚刚承嗣袭爵,二姐姐本宫也是多年未见了——思来想去,还是最想见你。”
纯懿颔首,表示领受舒妃垂爱。
“本宫原本还想召嫂嫂入宫觐见的,毕竟她是叶赫那拉氏的大妇——”舒妃顿了顿,脸上露出微妙的变化,“不过,到底本宫从前也与她未有谋面,若是见了面,性情投契也就罢了,还可上几句话。但若是嫂嫂不习惯与生人话,那尴尬凝滞的场面就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本宫想想也就作罢了。”
“福晋有持重品格,娘娘可放心。”
“是吗,那就好了。”舒妃浅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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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恩趁着休沐日子,携妻与子上门拜访傅恒府邸。
两家都是人口简单,傅恒与永恩也是年少相知相熟的交情,便不那么计较礼数避讳。
傅恒家两个儿子拉着昭樾去了书房切磋棋艺,永恩与傅恒有他们共同的话题要,纯懿就邀吴扎库氏去她院子里喝杯茶。
“还记得好几年前到你这儿来,看你带着你姐姐家的女孩在院子里荡秋千玩儿,那时候我就觉得,膝下有个女儿也很好。”吴扎库氏看到纯懿院子里那棵自由生长的老树,及其上歪歪斜斜扎着的一只秋千,笑眯眯地道。
“是很好。可惜我大概是没有这个缘分了。”纯懿也笑。
吴扎库氏摇头,认真地同纯懿:“不要这么。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咱们调理身子的汤药继续服用,缘分到了就会有孩子的。”
“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纯懿温和地道,“那时候第三胎产了,心里微微觉得像是被什么重物轻轻捶了一下,懵了一阵子之后也就缓过来了。”
吴扎库氏是知道纯懿当年产是紧随在孝贤皇后玉殒之后,难免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怕是触起纯懿更深的伤心事。
纯懿轻轻拍拍吴扎库氏的手,脸上扬起轻柔和缓的笑容:“不要露出这个表情。我真的没事了。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忙碌起来就好了,真的没有那么多功夫悲春伤秋的。”
“对了,前几日你被舒妃娘娘叫去圆明园了,还好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吴扎库氏觉得纯懿是在跟她装傻充愣:“还能是什么原因?舒妃娘娘毕竟是满清贵族叶赫那拉氏出身,她腹中的皇嗣是正儿八经的子凭母贵。这孩子来头这样大,若是个皇子,那必是要入众人之眼,摆脱不开这些弯弯绕绕一摊子事情的。”
“舒妃娘娘也没怎么同我这皇嗣的事情。她只是绕来绕去问我一些事情,可是到了最后时间差不多了,我觉得她还是没把自己想要问的话出口。”纯懿与吴扎库氏向来是得比较直白。
“让我猜猜看——舒妃娘娘是想问你与那拉皇后的事情?”吴扎库氏起这事倒也语气轻松,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只是随便猜猜的啊,要是猜错了你也用不着纠正我……”
“我也觉得舒妃娘娘想这事。”纯懿无奈地笑笑,“那拉皇后当初封后前将我召进宫去,拉着我絮絮叨叨了一揽子的话,身旁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使女。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经由那宫墙遮掩反射再遮掩,落到别人耳朵里,难免要变了意思。我也是没有办法,可是那拉皇后必要做得这样高调,我实在是不明所以了。”
吴扎库氏也摇头:“谁知道那拉皇后是怎么想的?或许她就是想要用这个机会将你与舒妃娘娘及寿康宫彻底撕开来吧。又或许只是觉得与你投契,想要与你话,以示亲近……反正你听她了那些话,你又一向善思□□,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猜测。”
“你的有道理。不过那拉皇后确实是与从前不同了。”纯懿诚恳地,“后宫的事情复杂如泥潭之水,反正我是一点儿也不想被牵扯其中。她们有什么样的算计谋略,最好还是不要拉着我一道进去。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有什么办法呢?在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女人眼里,咱们这些命妇福晋,仿佛只是她们手里握着的棋子而已。她们总觉得,咱们都是她们可以轻易利用、摆弄的工具,却不知在咱们这些人眼里,她们也只是被四方墙壁限住的可怜女人罢了。”吴扎库氏的言辞犀利,“不过,福晋,我还是要劝你,舒妃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她日后产下皇嗣,那你是注定不可能远离宫闱事的。”
纯懿抬眸看着吴扎库氏。
“请你允许我这样直言不讳——叶赫那拉氏子嗣不显,而你的身份,或许会是舒妃手里最大的牌面。毕竟傅恒大人还要高升呢。”吴扎库氏注视着纯懿的眼眸,“我只到这里,剩下的主意你自己拿。”
“福晋,舒妃娘娘,她毕竟是我的妹妹。”纯懿扬唇笑着,让人看不透她真实的想法,是否真如她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奈,“我与娘娘一道长大,这样的情谊是割舍不掉的。何况,娘娘待我,确实也是一片善意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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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乌里雅苏台?”永恩问傅恒。
“是。宝德大人即将上任乌里雅苏台参赞。而皇上的意思是,让我随宝德大人车驾队伍一道动身,代巡漠北边防,之后再往塔密尔去,协理超勇亲王策棱的丧事,随其子成衮扎布、车布登扎布一道,护送灵柩入京郊固伦纯悫公主墓合葬。”
永恩点头:“超勇亲王有贤才,我一直很敬仰他。”
“不过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事?”傅恒也只是随口多问了一句。
“这不是我听你要去乌里雅苏台,就想着我故交好友在那里带兵守边,于是拜托你给他带一封我的亲笔信去。”永恩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摆在傅恒的书桌上。
“收信人是?”傅恒也没看那封信,直接问永恩。
“正是超勇亲王策棱的儿子,库衮布多尔济。”永恩在信封封面上用满文书写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从前与我一道在御书房做过同窗的。不过你应当对他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你还没在京城呢。后来你上书房作伴读了,他倒随他父兄一道回漠北了。”
傅恒没要收下那个信封,帮忙做这趟送信差事:“听起来你与他交情不错。”
“后来我不是去草原游历吗?最远我去过喀尔喀蒙古,在那里和他一道交游,同他谈天地,看他骑马、习武、猎、率兵,倒觉得很是有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也多多少少找回了从前孩提时代一道闯祸玩闹的时光,交情这才慢慢变深了。”永恩探身拍了拍傅恒的肩膀,“就帮我这一趟,成吗?”
“信里是什么?”傅恒挑眉,指了指信封。
永恩这一看傅恒要松口答应了,立马精神就起来了,眉飞色舞地跟傅恒包票:“你尽管放心啊,就是寻常的问候书信。你要是不放心,拆开看也是可以的。这子你是不知道他,他跟你是同年出生的,你算是成婚比较晚的了吧,那子比你还厉害,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三年前好像就已经催着他,要他赶紧把人生大事确立下来了。一直拖到现在,超勇亲王薨,他要守孝三年。那他三年后总该成家了吧——”永恩是觉得自己为库衮布多尔济操碎了心,“但成婚这事也不是想成就能成的,对吧。总要有人帮忙慢慢相看、细细挑选。那我的意思是,他阿玛薨了,额娘也走得早,家里他兄长若是不帮着算,要不我就我让我福晋帮忙给他相看。”
傅恒闻言,伸手拍了拍永恩,语重心长地:“这事情也的确是你来做合适。”
永恩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之意,立马扯着嗓子嚷嚷道:“诶,我这是对朋友的拳拳之心,你无法神领意会你就不要消我的积极性。我跟你啊,我可是听过的,这子心里是憋着事情,不肯跟我,可我就要问出来,到底是他们草原上哪个格格那样好,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傅恒抱臂,还是维持着挑眉的将信将疑的表情。
“我是真的。我听下来,超勇亲王好像是曾经算要给他向某家草原上的格格提亲的,不知怎么就作罢了。后来就这么好多年耗着不娶。”永恩絮絮叨叨的样子忍不住让傅恒哈哈笑起来。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