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李氏
美岱面色镇定, 美珊却故意闹她,还像时候的模样。
“长姐你可真是的,怎么还管到妹妹的家事上去?得亏是傅恒大人心胸宽广, 这才不计较长姐你这挑拨离间的大罪人。这种事情上,男人一点儿都不体谅,他们只记着一句多子多福,哪里知道家里福晋诞育一个孩子得受多少苦啊。”
纯懿笑着不紧:“这事情我是该谢长姐的,长姐是过来人,积累的经验都值得我去学。孝贤皇后当年也提醒过我, 要我善自保养身子, 别纵着傅恒胡来。”
美珊笑着趣,连声要求听有关“胡来”的详细内容, 却被纯懿抬手直接捂了嘴摁到坐榻靠背上去。
“二姐姐!”纯懿难得软着脾气, 当着姐姐们的面撒娇一声。
美珊很受用:“瞧瞧, 瞧瞧,这就是做了婆母的人呐。我可真是半点儿没看出来啊。”
纯懿才不依她调笑:“我可是一本正经在话的。二姐姐非要岔。”
美岱出来作和事佬:“我晓得。五妹妹家的傅恒大人是最疼爱纯懿的。他比咱们这几个作姐姐的,还要忍不下心去看纯懿受苦。尤其是纯懿自乾隆十三年流产之后,他顾着你身子,四处寻访名医为你调养, 不是为了再有子嗣, 只是盼着你身子康健, 别在暑夏里还要手脚冰凉。”
纯懿抿着唇点点头。
她知道,在场的三个姐姐里, 美霖与夫君愉郡王弘庆最是感情不和睦,而美岱也与夫君福秀心志不投契——不过福秀如今都殁了, 于是也不再他的罪过。
纯懿不想当着姐姐们的面炫耀自己过得有多舒坦。
她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各人都有各人生来注定要吃的苦。她不好觉得自己太优渥, 以至于过分自信,无心出言伤害他人情绪的。
“能嫁给傅恒,的确是我此生最荣幸的事情。”纯懿一笔带过了。
美霖想起如今傅恒不在京城,于是好心问了一句:“傅恒大人如今去何地了?”
“原先准噶尔之乱,一并有达瓦齐反叛,如今虽然都已平定祸乱,然边城民心受惊乱,仍急待修养,于是正应当顺民情,重民治。皇上派傅恒前去督察,务必要将未来之可能祸事,扼住最初的起因根源。傅恒走了也有两三个月了,不过这次估计得在那儿多逗留时间,我即使是想念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数着日子捱着过了。”
美珊记性好,又想起与令妃相关的另一桩事情,于是把话题再度转回到最初关于令妃的那部分去:“不过话又回来,我依稀记得,令贵妃家世不显,祖上只是包衣,她阿玛是——”
“魏清泰,从前的内管领。”纯懿顺口答上。
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心气儿高,原本该是瞧不上包衣奴才出身的令贵妃。不过如今舒妃在宫里头与令贵妃还算是得上话,又承情抚养了令贵妃的女儿九公主,怎么样也让叶赫那拉家外头这些女儿们默默咽下了很多闲话。
纯懿看出几个姐姐是言不由衷。她没在意。她一向和舒妃走动来往得多,于是就畅快直言了:“令贵妃性情好,模样周正,我见了她也无法把从前的怨气都迁怒到她身上去。到底令贵妃还是无辜的,那些事情与她都没有干系。皇上的恩宠,她又不可能推拒。任何人放到她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比她应对得更好。”
美霖道:“我如今也看不明白。皇上宠爱令贵妃,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呢?当年令贵妃册封令嫔时,就连我夫君弘庆都,那是皇上在借着令嫔的册封礼我们叶赫那拉氏的脸呢。”
这是积下的旧怨,也是纯懿的那句“那些事情与她都没有关系”的出处。
“谁不是这个理呢。希布禅没多嘴,我倒也看出来他的诧异。乾隆十年令嫔册封,三嫔里除她之外,还有当年的舒妃娘娘,以及如今已殁了的怡嫔柏氏。怡嫔就不了,她的身份比之令贵妃还要不如,只是江南官吏献上的绝色美人,可令嫔当时资历不深,家世卑下,就莫名其妙列在了众嫔之首,还要高过当时的舒嫔娘娘去。如何能让外人不偏看?”
纯懿抿唇一笑,不咸不淡地:“或许这就是真爱吧。”
她记着呢,魏清泰死后,皇帝还念着令妃娘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命傅恒去为他们置办房屋、土地及产业,替他们抹去了欠下的债款,还替他们寻了差职——这种事情原本哪里值得傅恒亲自去处理,不过是因为皇上心里有令妃,所以才这样大张旗鼓罢了。
美岱、美珊及美霖都听出了纯懿语气里淡淡落下的嘲讽。后者已经先前言明,她如今对令贵妃没有迁怒和偏见。那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只能是大不敬地朝着皇上去了。
纯懿见着姐姐们的眼色,于是云淡风轻地补上一句:“也有人,皇上宠爱令妃娘娘,是因为令妃当年由孝贤皇后做主玉成的缘故——”
她偏过头去看别的地方,冷冰冰地:“真不知这种话的人,是要往富察家脸上贴金呢,还是存了坏心思故意要恶心富察家。”
这话,其余的姐妹三人倒是不好接了。
纯懿是把自己的心事吐露了出来。她看不惯皇上做什么事情都要搬出一套企图自圆其的荒唐理论。他一方面表现得对孝贤皇后情深不已,另一方面又还要借着怀念孝贤皇后的名义去合理化他宠爱其他女人的行径。纯懿知道自己这么想过分了,但她忍不住还要觉得应该鸣不平。
“不这些了。反正如今都开了。舒妃娘娘早就与令贵妃娘娘相处融洽,咱们紫禁城外的人就更不必烦扰自己。旁人无论要什么话,由得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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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原本以为今天她往美岱那儿走一趟,差不多就是一天的事儿忙完了,回到自己府邸上就可以好好歇息了。没想到马车刚拐过弯往府邸正门前驶去,就忽然从巷子里冲出一黑影笔直扑向马车的轮子,若不是车夫反应敏捷避开了,否则明日就要有人弹劾傅恒,他家马车于闹市区急驶撞伤了百姓。
马车猛地移开方向,不免颠簸到纯懿。她坐在轿厢中惊魂未定,又听见外头想起恼人的哭闹声——与其是哭闹,倒更像是在无理撒泼。
她不欲亲自处理这些事情,于是只问侍女:“去看看出什么事情了。”
“是。”
一个侍女掀起帘子出去了,马车则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在府邸正门前停下。
纯懿被另一个侍女搀扶着下车的时候,隔开一段距离还看得到方才那个突然冲出的路人。她见那是一个妇人,穿得不入流,都是些灰土土的衣裳,还要被傅恒府邸的家仆阻挡着不使其扰了福晋的清净。
她以为大概是逃难投奔入京的市井人家,想要寻一处高门大户撞见个慈悲好话的福晋主儿,勉强纠缠着马车得一点儿过生活用的银钱。
纯懿知道底下人生活不易,也不管这些事情,若真是家贫而走投无路,门房的人明白她的恩慈,会拿银钱发那妇人走的。
只是她才进府邸,就看到玉易城迎上来。
纯懿以为是玉易城想要知道美霖的近况,于是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玉儿你别多心,今日是咱们几个姊妹要约着聚一聚,于是才没有带你一块儿去。你额娘念着你呢,反正她如今也长住在京城,没几日就要到咱们府邸上来赏花喝酒,到时候你们母女再好好叙旧话。”
玉易城应了一声,但这不是她见着纯懿就赶忙迎上来想要问的话。
纯懿听她后续没吭声,于是才隐约觉得古怪。她进了正院,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这才又看了玉易城一眼:“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啊?出什么事情了?”
玉易城涨着脸,似乎是接下去的话使她格外为难。
“额娘——”她如今也跟着福灵安这边,改口叫纯懿额娘,“今日白天外头有一个妇人,吵着闹着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玉儿不敢擅作主张,于是只请门房的人客客气气将那妇人回绝在府邸之外,却不知这样处理是不是对的。”
纯懿想到了玉易城口中的妇人应该是她方才回来的时候惊扰了马车的那个妇人。她不觉得自己会和对方有什么关系,于是问:“有名有姓么?是否持着谁家引荐过来的拜帖?若都是扯不上干系的,倒也不必觉得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如今这世道上胆大妄为的人多得很,看你好欺负一不心就要咬下一块肉去——”
玉易城支支吾吾还是没能把话出口。
最后是府邸上的管家站出来缓解了玉易城的尴尬境地。管家请玉易城避到隔间里去,自己则向纯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福晋,玉格格方才的那妇人,来时信誓旦旦,言称她是天山河谷人氏,姓李——她自己同门房陈明来意,自称是傅恒大人在天山伊犁平达瓦齐乱时有过露水情缘的外室。”
管家的话得心翼翼,生怕触了纯懿的逆鳞。
纯懿显得很冷静,她没有觉得脑子里炸开了惊雷一样的喧嚣及凌乱,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气血能够如此沉着持重。
她的声音很稳,她注视着管家,道:“还有呢?她还什么了?”
“李氏自称有孕在身,欲使腹中子能够认祖归宗。”
这回纯懿没忍住,她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碗就扔了出去。砰地一声,带着里头晾得温热正合适入口的茶水一道摔碎在正院主堂的地上。
管家及屋内当差的侍女仆妇当即全都跪下去了,等候着福晋更加凛冽的怒火来袭。
府邸上这些年安安静静的,从来都没有纳进过妾室。
如今傅恒大人还在京城之外办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信件即使送出去了,哪怕再怎么快马加鞭地当作加急信处理,没有个十天半月的都轻易回不来。
这倒是一场轻易解不开的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