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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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懿匆匆进宫, 她第一时间想到要去见的人是太后娘娘。可是她还未行至寿康宫附近,就先被那拉皇后派来的人拦住了。

    “到底是皇后娘娘原本要见我,还是皇后娘娘不想让我去见太后?”

    领头的内监客客气气地行礼, 没算和纯懿争个高低对错,他只管照着那拉皇后的吩咐做事情就是了。

    “福晋又何必为难奴才这些当差做下人的呢。皇后娘娘早先有口谕,差使奴才们务必要将福晋请到翊坤宫去。福晋若是无什么要紧事,还是劳驾先随奴才们走一趟吧。”

    纯懿盯着那人看:“要紧事?听你们的意思,哪怕我有要紧事,却也不得不最先去见皇后娘娘。罢了, 我不欲忤逆皇后娘娘, 也没想给你们找不痛快,但愿皇后娘娘所思所想与我一致, 这样倒省得我再去搅扰太后娘娘的清静。你们只管带路就是。”

    “是。”

    翊坤宫是那拉皇后的居所, 自她当年还是娴妃的时候就住在这处宫室里。

    纯懿平日里并不怎么与那拉皇后来往, 但是早年也算是有过几趟印象深刻的事情共同牵涉到了她们二人,于是纯懿也不算对那拉皇后感到陌生。

    她进了殿室,坐在位置上恭候那拉皇后。

    后者来得不算迟,姗姗露面时只推方才在检查十二皇子永璂的课业。

    “是。娘娘不必多言,妾身没有等很久。”

    纯懿咽下了方才进宫时心中翻涌的万种愤怒情绪——她可以酝酿心情在太后跟前故作可怜委屈。

    但是换了那拉皇后之后, 她还是得收敛性情, 毕竟那拉皇后不把她当讨喜的晚辈后生看。

    她须得好好克制着, 免得触怒了皇后,消息又转过去传到皇帝耳朵里, 平白无故给富察家招惹麻烦。

    “怎就来势汹汹地进宫了。”那拉皇后端雅庄淑,坐在上首, 和睦地问纯懿,演技纯熟, 仿佛她真的对白日里富察家发生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情似的。

    “妾身心里慌乱着,不知所措——这么些年来,妾身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情,六神无主之下只想进宫求见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恩赐,指点一条康庄大道。”纯懿也不明着,嘴上只提起自己的凌乱心事,话故意颠来倒去,让那拉皇后坐在上首不自觉听了蹙眉。

    “是为着那李氏的事情?”那拉皇后主动提了这茬。

    纯懿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去看那拉皇后。她脸上的表情很细微地发生变化,从茫然无措,过渡到隐隐的伤痛,以及掩盖在精致面容底下的涌动的愤怒。即使是那拉皇后也从她的神情里找不到破绽。

    纯懿轻呵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再次开口话的时候,她把眼神挪开了,为了强撑那份拧生的自尊心,她低下头去,悄然把眼泪克制回去。

    “原来娘娘什么都知道了。”

    “是。本宫从皇上那儿听了几句。是那李氏不容易,一个人从天山河谷过来,为的就是给她腹中的孩儿正名,要本宫啊——”

    纯懿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道地断了那拉皇后的话:“娘娘信了?娘娘觉得那孩子就是傅恒的?那外室也是傅恒的?还是皇上已经相信了,所以其他人信不信的,也就没所谓了。”

    “福晋,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傅恒大人这些年一贯都是洁身自好的,宅邸里只有福晋你一人而已,只是这郎君在外,难免有——”

    “信不信的,是皇上金口玉言就能了算话的么?”纯懿又自顾自地道,“我才是那个和傅恒共枕数年的人。我傅恒他不会这么做的。那个孩子与他没有干系,那个女人也和他没有干系。”

    “即使有,我也只听傅恒亲口告诉我。他得给我一个交代。而且如果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情,他也得给那女人一个交代,给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交代。”

    话到这份儿上,就僵住了。

    那拉皇后缓和气氛,她起皇上的安排:“福晋你别多心。皇上差人把李氏接走,也是考虑到福晋你之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局面。一来是怕福晋你伤心,二来也是保全李氏身子,免得傅恒大人带兵在外觉得寒了心。”

    “什么叫保全李氏的身子?皇上是觉得,妾身是一介妒妇,眼里丝毫都容不得丈夫的外室及外生子么?”

    “福晋你若是这么想,那就实在是辜负圣恩了。”

    纯懿摇摇头:“娘娘,纯懿自视仁慈,从不欺压他人,也不轻贱旁人的性命。我自己是失去过孩子的——那是在乾隆十三年,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可是我至今都记得,那时候我有多么悲痛。我的身子也在那个时候积了病,往后调养了许多年,才又有了福康安和意晚。”

    她皱起眉头,一副很不能够接受的样子:“我决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残害别的人。李氏她身怀有孕,她腹中的孩子,倘若是傅恒的,那我身为嫡福晋,我有职责照顾好她这一胎;倘如不是傅恒的,那也是李氏的孩子,也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爱,难道会比我对我孩子的爱少么?”

    纯懿还有后半句话没有出口。她还足够清醒,足够理智,没有到胡乱攀扯、祸从口出的地步。

    她知道历史悠悠,这么多过往的朝代及皇室里,后宫女眷以子嗣作为下手目标,戕害覆压、手段极其恶毒的,也都当即能举得出几桩家喻户晓的案例来。可她不是这样的女人。皇帝又凭什么拿最阴暗的思想来臆度她的品行高低?

    那拉皇后只能:“本宫和你也是一样的心思。本宫也失过孩子。永璟,还有五公主,他们在我身边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本宫知道女人都过得不容易,可福晋你得体谅皇上的想法。”

    “皇上他不是女人,他不知道我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他视傅恒为手足兄弟。”

    “傅恒的孩子,他都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惜爱护——那也是福晋你的孩子——如今眼门前冒出一个有可能是傅恒孩子的情况,他第一反应也是牢牢护好了,在傅恒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务必保这孩子不出任何的意外。”

    “福晋,看在皇上那么疼爱福灵安、福隆安、福康安的份儿上,看在皇上疼爱意晚的份儿上,你就体谅这一回吧。待傅恒大人回来了,把话开了,也就好了。到时候本宫再同皇上,你受的委屈,你受的误解,皇上冷静下来也会明白自己做得不妥当的。”

    那拉皇后的口才好,纯懿在她这儿也服服帖帖,生不出别的怨言。

    “娘娘的确是皇上的贤内助。妾身这回算是看得心服口服。”

    那拉皇后笑着推脱自己应得的功劳:“本宫哪敢居功。还是福晋您有容人之德。福晋你尽管放心,皇上把李氏安置在了圆明园,其实对福晋您也有好处。”

    “咱们不能够担保那李氏心里没有存点儿算计,若是她看出皇上疼护傅恒大人的孩子,于是在你家宅邸上故意做出一份受委屈、受磕碰的模样,你皇上这心里难保不会对福晋你有意见。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如今主动出手替福晋你把这堵危墙给拆了,你只管在府邸上过你的清闲日子去。”

    纯懿被那拉皇后这一套摆事实、讲道理的游方法给弄得全无脾气。她只好点头称是:“娘娘得有理,是妾身冲动了。”

    “再者,等过了正月,四公主就要赐下封号,三月初七行初定礼,正日吉时选在三月十九,嫁福隆安。福晋你这一整年都有的是喜事要操持,何必在揽李氏的事情上身呢?”

    纯懿还能什么呢,她只好应声了。

    那拉皇后见这件事情算是风平浪静地揭过去了,于是又提了另一件事情:“对了,福晋若是待会儿无事的话,最好再去一趟景仁宫。”

    纯懿对后宫各处娘娘们所住的宫室还算熟悉,至少位份高的那几位,她都记着她们各自住在那儿。于是她一想就知道了:“是纯贵妃要见妾身?”

    “是。你也知道,纯贵妃这几年身子一直都不好,病势有时急重有时和缓,大致上还是受苦难折磨的日子更多一些。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公主的婚事又拖了两年,让你家福隆安先得了额驸的头衔,却未能真的将四公主迎回府邸。”

    “四公主是纯贵妃所出的,即使这些年一直都由皇太后照看,但总是作为额娘的一份不舍得,无论有没有养育之恩,这份天生真挚的母女恩情是断不掉的。纯贵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见你,想必也是有什么话要托付告诉你,希望你日后能代她好好照拂四公主。”

    纯懿点头:“是。娘娘放心,妾身会亲自往景仁宫走一趟的。”

    “诶,好。也算是本宫不辜负纯贵妃的托付。那你且早些去吧,若是去得晚了,恐怕纯贵妃也不一定再有精力能撑着来与你长时间话。早些完,你也好早点儿出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