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对此刻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不论是手心出现的火焰，还是拼命逃窜的文字，亦或是被整个静止的时间。

    全然不知。

    他整个人好像躺在一条漆黑的河里，身体沿着河面顺流而下，做着一个很古怪的梦。

    一个跟现实有着奇怪重叠交织的梦。

    梦里的他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间隐隐凝郁着一种不出的灰暗气质。

    如同生长在黑暗里的剧毒荆棘，浑身被刺包裹却用力将躯体纠结缠绕在一起。

    试图用伤痛和淋漓的鲜血自我刺激，压抑而麻木地苟活。

    漆黑沉黯的眼眸，渗着刺入骨髓的寒意。

    他要去救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很重要的人。

    他来到一处洞穴的附近，庞大的白甲地蛛喷吐出遮天蔽日的毒网，数以千计的蛛丝傀儡向他前赴后继地奔涌而来。

    “杀了我！”有人奋力冲他嘶吼：“求求你，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

    “求求你……”

    “求你……”

    空中漂浮着蛛丝傀儡们痛苦凄厉的哭喊声。

    他们流着血泪，伸出双手，哀切地恳求他能够出手帮助他们结束这生不如死的悲惨命运。

    撕心裂肺。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紧咬的牙根渗出深红。

    短暂的沉默抉择中，山林化为火海的地狱。

    炽热的火焰从天而落，一团团从苍穹流下，如同熔浆瀑布般向地面倾泄。

    人群被烈火焚烧，巨蛛咆哮挣扎，土地焦黑一片。

    白衣少年从石洞中跌跌撞撞地跑出。

    他的脸好像被雾笼罩着一般模糊不清，身上挂着成片的蛛丝，胸前染了血，鲜红刺目。

    一如他唯一|裸|露|在外的，充斥着赤色的眼眸。

    翻滚着震惊和不解。

    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白衣少年忍不住向后踉跄倒退。

    原本挺拔笔直的脊背猛地折断，他俯身垂头，伸手扶住石壁，不停呕吐。

    “顾，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顾在心底将这句话不解地重复。

    “你，到底在做什么？”白衣少年又一次质问。

    如同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望向他，怒火翻滚，满带着失望和厌恶。

    笑容凝固在嘴角，顾觉得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向着头顶翻涌。

    委屈，愤怒，不甘，无力……

    他再忍不住地握紧拳头——拳心冒出烈火。

    炽热滚烫，一如盛怒难抑的心脏。

    ……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他：“顾豆豆……顾豆豆……”

    顾觉得自己脑子疼得厉害，眼睛睁不开，浑身也提不上力气，一点都不想回应这个人。

    可那声音根本就不停，反而越喊嗓子越大：“顾豆豆……顾豆豆你醒醒，你快醒醒！”

    “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你快醒醒啊！”

    “倒数第一，顾豆豆！”

    “顾豆豆倒数第一！！！！！”

    顾：“……”

    他被迫睁开眼，入目的是雕着樊花纹饰的房梁。

    是琢玉楼给他们每个人分配的卧房，他偷偷进来看过的。

    再一偏头，看见贺成渊正担忧地望向他。

    男孩脸色苍白，看起来神情略微憔悴，脖子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缠着包扎伤口用的布巾。

    受了很重的伤，但是性命无忧。

    “贺成渊，你没事！”顾惊喜地坐起身，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坐在床榻的贺成渊。

    熟悉的檀香味扑了满鼻，嗅得他幸福的想哭。

    “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顾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贺成渊被那些蛛丝傀儡完全包围的画面，只觉得特别后怕，紧紧地抱着人不肯松手。

    “真是……差点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你要死了……”

    孩把脑袋埋得更深，尾音发颤，几乎忍不住就要哭了。

    “豆豆，我没事，我没事，”贺成渊轻轻拍着顾的后背，轻声哄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不要你对不起！”

    顾把脑袋使劲往前拱，眼睛紧紧贴在贺成渊的衣襟上，用力试图把自己的眼泪缩回去：“我比你厉害多了，你把我扔后面去干什么？”

    “贺成渊，你才炼气后期，你就瞎逞强……你就太烦人……”

    着着，又忍不住开始掉金豆子了。

    他是真的控制不住情绪。

    一想到贺成渊什么事都没有，好好地坐在这，顾就开心地忍不住地想哭。

    房间内，竖立在床畔的是一面一人高的传影镜，露出云竹那张紧紧贴在镜面上被压得完全变形了的脸。

    “二师姐！二师姐！”

    大嗓门震得传影镜剧烈摇晃，险些倒地。

    “顾豆豆被我叫醒啦，正在那跟贺成渊哭鼻子撒娇呢！”

    云竹开心地拍手大叫，扭头冲身后站着的沐汀江邀功：“师姐，我就顾豆豆一直就在那装睡。你看，我一喊倒第一，这不立马就醒了吗。”

    “……云竹，你稍微安静些。”

    沐汀江单手扶额，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无奈：“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些，给师弟师妹们做个榜样？”

    云竹理不直气也壮：“我在琢玉楼的时候每次测可都是第一名，这还不够给倒数第一做榜样？”

    顾：“……”

    他嗖的一下子把身子钻到被子下面，脑袋死死蒙进被子里，不管贺成渊在一旁怎么劝都死活不肯再出来。

    完了！

    先生肯定是把这件事告诉他娘了！

    他娘要来骂他了！

    贺成渊皱眉：“豆豆，被子里面闷，你快出来吧。”

    被子疯狂摇晃，显示出里面裹着的人的不愿意。

    “厉烽野，把你四师弟给我拖走，”商雪脸色扳起来，扭头吩咐道。

    “好的师娘，”厉烽野得了商雪的指示，反手扣住云竹腰眼，不顾云竹的反抗挣扎，直接把人给抬起来带走了。

    云竹消失之后，房间里瞬间就安静下来，商雪的声音在一片空寂中显得格外有震慑力。

    “顾，”商雪音色发沉：“出来。”

    顾躲在被子里不动。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要是不出来，你自己知道什么后果。”

    “一”

    “二”

    商雪深吸一口气——

    “那我考倒第一也不是我故意的呀！”

    被子里露出一张委屈得皱成一团的脸，眼睛通红，兔子似的。

    顾觉得他是真的倒霉啊。

    他怎么就这么惨呀？

    刚刚醒过来就要被亲娘骂，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娘，我，”顾找不到借口逃开，灵机一动把声音收成气音，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把脑袋一下子摔在床上：“不行了，我头好痛呀，我头怎么这么痛呀？”

    “哎呀，我一定是生病了，还是生了好严重的病。我自己一个人在琢玉楼里孤零零地修习，我就是个没娘疼，没娘爱的白菜。”

    “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呀。”

    贺成渊见状急忙询问：“豆豆，你头哪里痛？”

    他手指在顾头上仔细地按，边按边问：“是这么？这？到底是哪里？”

    顾顺杆就爬，滚耍赖：“哪里都痛，哎呀，我怎么就这么痛呀？”

    他越耍赖越来劲，干脆抱着被子整个人缩到贺成渊怀里让贺成渊抱着他，哼哼唧唧地瞧着可柔弱了。

    “头疼那就先睡吧，”商雪淡淡道。

    顾一听这话，跟得了大恩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顾不得继续装病，连忙扭头，对着传影镜的方向摆了个痛苦不堪的表情：“好的娘，那我就先睡了。”

    完，装模作样地倒在贺成渊怀里，让贺成渊搂着他睡，还特别应景地起了呼噜。

    紧紧闭着眼睛，孩心底里美滋滋地偷笑。

    哼~

    不愧是他，他演得超像的。

    把他娘成功骗到啦！

    “嗯，”商雪点头：“我就在这看着你睡，一直看到你睡醒为止。”

    顾：“……”

    商雪伸手拿过案几上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顾，你就算再睡上三天三夜我也等得起，你就放心大胆地睡。”

    “沐汀江，帮我再沏壶茶来，我倒要看看顾这一觉到底能睡到什么时候。”

    顾闻言再装不下去，被迫睁开了眼睛。

    他两只手捂住脑袋，试图撒娇蒙混过关：“娘，我头真的很痛。”

    商雪看都不看他：“我知道。”

    “我要睡好久好久，三天三夜不够我睡，我要睡十年，不，一百年。”

    “哦。”

    “娘，”孩瘪起嘴，捂着脑袋的手慢慢滑下来，举到耳朵旁边摆出发誓的姿势：“我下次一定好好考，我跟你保证还不行么？”

    “娘，你可不知道，这次测可真的太难了，我答不上来真的不怨我啊。”

    “是吧，贺成渊？”顾反手拍了拍贺成渊肩膀：“这次测是不是特别特别难？”

    贺成渊突然被顾点到，表情错愕地将嘴唇抿起来。

    片刻过后，神色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想到那些全是基础问题的试纸，骗人的谎话他实在是不出口，憋得脸蛋通红。

    “哎呀，贺成渊，你别光点头呀，”顾语气大人似的循循善诱。

    “快点给我娘讲讲，好好这次的测到底有多么多么的难，”顾见贺成渊不话，伸手怼了怼贺成渊肩膀，半开玩笑半威胁地道：“你快点哦，你不我以后就不跟你好了。”

    威胁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毫不自知地转往人软肋上戳。

    “这次的测真的，特，特别难，”贺成渊听到顾不理他，一口气憋在胸口，话都结巴了：“是真的难，师娘，我，我没骗你。”

    够意思！

    顾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贺成渊手背，背对着商雪跟贺成渊挤眉弄眼。

    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哥们可以处一辈子！

    商雪听着贺成渊的话，挑了挑眉：“哦？那顾你给我讲讲，这份特别难特别难的测，贺成渊考了多少啊？”

    原本开心得笑成一朵花的孩瞬间跟被雷劈了似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动不动。

    “顾，”商雪的脸冷下来。

    “娘~”孩拖了个长音，万分委屈地扭过脑袋。

    商雪瞪他一眼：“你在那威胁人帮你谎，你当我听不出来呢？”

    她恨铁不成钢地往贺成渊那边看，想跟贺成渊以后态度硬气一点，没必要因为顾的一句威胁就“助纣为虐”。

    结果就看见贺成渊在那忙着帮顾揉脑袋，满心满眼全是她家那个气死人的臭子，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

    商雪：“……”

    行吧

    一个愿一个愿挨，倒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顾见商雪算拿考了倒第一这件事收拾他，瘪起嘴，试图把商雪的注意力从他考了倒第一这件事上吸引走：“娘，你也别光看我测成绩呀。那我还了白甲地蛛呢，你怎么不夸夸我这个？”

    顾觉得既然现在他们能够平安的躺在琢玉楼的卧房里，那就明白甲地蛛已经被及时赶到的先生们死了。

    他觉得先生们既然能赶到白甲地蛛那里救人，那肯定也就应该知道了是他跟贺成渊拦下的白甲地蛛，知道了他们俩是保护了琢玉楼的大英雄。

    大英雄哎！

    这么好的事情不告诉他娘，为什么要把考倒第一的事情告诉他娘？

    “什么白甲地蛛？”商雪眉头蹙起来：“顾，你这是又算把话题往哪扯呢？”

    “娘，先生没跟你提过白甲地蛛？”顾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我之前跟一只特别厉害的白甲地蛛起来了，不光救下了容钰，还救了好多被白甲地蛛抓到的人呢！”

    “容钰你知道吧，娘，我未婚妻。”

    他手在半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嘴里不停地解释：“当时我，贺成渊，还有容钰，我们三个人不心走到了白甲地蛛的地盘上。那个臭蜘蛛想要把容钰吃掉，被我拦下了。我跟容钰让她帮忙回去把先生叫来，贺成渊留下来跟我一起白甲地蛛了。”

    “这么大的事，先生没给你提过？”

    “没提过，”商雪瞥了瞥他：“你不你脑袋疼么？我看你这挺精神啊？”

    “哎呀，别提脑袋疼的事了，”见商雪不信他，顾手指向贺成渊：“娘，那贺成渊身上的伤，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

    “你不他是你干儿子吗？你就这么不关心你干儿子？”

    “不是帮你架的么？”

    商雪一脸，“臭子你编，我看你接着编”的表情，双手环胸，稳稳地望过去，嘴角掀起一抹冷笑：“先生都跟我了，你不仅测考了倒第一，还特别能闹事，刚来琢玉楼第一天就跟别的孩起来了。”

    顾：“……”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