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是谁
贺白洲走到新娘化妆间门口,脚步倏然一顿。
房门没有关紧,邵清然和许乘月交谈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摸我的手,是凉的。”是邵清然的声音。
“紧张吗?”许乘月问。
“何止是紧张,我快紧张死了,感觉身体在无意识地发颤,一直出冷汗。”邵清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她所特有的柔弱感,贺白洲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想象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惹人怜惜的。
至少许乘月是怜惜的,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道,“嘘——别那个字。”
“那……”邵清然的声音又带了安抚的笑意,像是撒娇一样拖长了调子,“你亲我一下,不定就好了。”
对话到这里为止。
原本也只是想单独两句恭喜的话,现在看来似乎不必。贺白洲无意追究她们是不是在接吻,也不想继续围观她们的亲密,放轻脚步走开了。
本来是算下楼的,但想到今天来的宾客里,估计有很多她和许乘月共同的朋友,以及邵清然的追求者,贺白洲的步伐便迟疑了起来。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实在不想面对那些人带着各种意味的眼神。
于是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侧的休息室。
这次邵清然和许乘月的婚礼在贺氏旗下的春涧酒店举行,贺白洲作为酒店少东,自然也在其中出力不少。除了举办婚礼的大厅之外,还将二楼所有空房间都腾出来做宾客休息室。
其实贺白洲这两年经常回国,在顶楼有一套常年为她留着的套房。但她只算暂时休息一下,没必要特意上楼,便随意挑了一间休息室,伸手推开了门。
谁知这一推,却见屋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在。而且很不巧,对方正在换衣服。
其实对方背对着她,惊鸿一瞥,贺白洲只看见了对方背上宛如蝴蝶振翅般的肩胛骨,和下面不盈一握的纤腰。下一瞬,微微卷曲的长发就披散下来,像一挂柔软蓬松的海藻,遮去了一切。
但贺白洲仍有一瞬的心悸,几乎是张皇地背过身。
她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不太喜欢别人侵入自己的空间,更不会随意侵犯别人的阴私。发生这样的事,心里难免不安。
一句“抱歉”含在嘴边,犹犹豫豫,最终也没能吐出来。
确定身后的门扉已经完全合上,发出“咔哒”的轻响,她才松了一口气。举步要走,迟疑片刻,又重新站定。
对方估计是忘了锁门,但这是二楼,今天的宾客也多,不定还会有人过来,万一再误闯就不好了。她还是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片刻后,房门再次被开。贺白洲应激一般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去。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连衣裙,一字开肩,袖子的长度只到臂,呈灯笼式样,腰间系了一根银链,裙摆撒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新自然。海藻般的长发自然披散,露出漂亮的锁骨,一枚红色的吊坠垂在胸前,更衬得她皮肤白到发光。
贺白洲没敢多看,视线自然上移,就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谢谢你。”对方显然已经明了了她守在这里的原因,对上贺白洲的视线,就笑着道。
态度坦然,似乎并不在意刚才被她看见。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要尺度,还比不上邵清然和许乘月在休息室里的表现,可贺白洲心中的不自在却并未减淡。她朝对方微微点头,便立刻转身离开。
匆匆下了楼,对上不少人看过来的视线,贺白洲才猛然想起,自己之所以留在楼上,就是为了回避这些人。
但此时再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态度自然地走过去,挑了个位置坐下。
好在大部分人看归看,倒也不敢当着她的面什么,只有两个邵清然的追求者端着酒杯过来,要跟她碰杯。贺白洲很不喜欢她们脸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神色,始终表情淡淡,之后就没人再来自找没趣了。
没过多久,熟悉的身影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长得实在很好看,而且不同于邵清然的清丽自然,是一种明艳大方、能在第一眼就引人注目的美,所以毫无疑问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似乎也很习惯众人的关注,旁若无人地走到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是谁?好像没见过。”贺白洲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问。
这个问题,也是她心里好奇的,于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去听。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邵清然的表妹陈敏君。她是邵清然的跟班,对她的事情都很熟悉。此刻,她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她啊……是清然的表姐。”
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好几个都是邵清然的追求者,其他人也都是十分相熟的朋友,于是顿时都诧异了,“清然还有这么一个表姐?怎么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
“人家常年住在国外,你们当然没见过啦。”陈敏君呵呵笑了两声,“不你们,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咦,清然的表姐,不也是你的表姐吗,怎么会没见过?”有人好奇。
陈敏君的语气里不无酸意,“嗨,她是清然姑妈家那边的表姐,是亲戚,但跟我们家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贺白洲听到这里,方才恍然。似乎确实听过,邵清然有个姑妈住在澳洲,不过因为平常不怎么来往,所以确实从未见过。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姑妈家的表姐了。
想到这里,贺白洲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沉思间,突然看见坐在窗边的人,一直在伸手去捏眉心,似乎是不太舒服。贺白洲当即将自己脑海里的想法都暂时抛开,起身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有些唐突。但已经到了这里,再退回去似乎更奇怪,于是硬着头皮问道,“你好,需要帮助吗?”
坐着的人很快放下手,抬头看向她,应该是认出她了,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便微笑道,“谢谢,不用了。”
话到这里,贺白洲本该顺势走开。
但她踌躇了一瞬,还是问,“是头痛吗?可以让工作人员拿一点止痛药。”
“啊……”对方笑了起来,“已经吃过药了,似乎没什么用。”
“嗯,很多止痛药都是要提前吃的,疼痛发作起来再吃,就很难起效了。”贺白洲,“如果你觉得很难受的话,我在楼上有一个房间……”
“宴席应该快开始了吧?”对方断了她的话。
贺白洲也意识到这个邀请过分唐突,立刻闭了嘴。她有些抱歉,觉得自己似乎扰了对方,正要道别,就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不过还是谢谢你。”面前的人依旧坐着,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认识一下,邵沛然。”
“贺白洲。”她有些拘谨地握住了那只手,放开之后在邵沛然对面坐了下来。
邵沛然笑了起来,“喝白粥?”
贺白洲学生时代几乎都是在国外度过,没人会玩这种名字的谐音梗,后来回国了,身边围绕着的人身份大都不如她,何况又都是成年人,更不会有人敢这样趣她。
所以此刻听到邵沛然这么,不由呆了一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邵沛然看她这样,笑得更厉害了。她一只手抵着太阳穴,微微侧着头,就这么看着贺白洲笑,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
这样近的距离,贺白洲突然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脸颊上有个浅浅的漩涡。
这一点的不同,让她的笑容似乎都变甜了几分。贺白洲本来就没怎么生气,面对这样的笑容,就更气不起来了,甚而生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念头——自己的名字能让她这样笑一笑,也算有点用处。
只是她脸上的神色一贯都是淡淡的,习惯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环境都面不改色,所以邵沛然笑够了,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很在意,便又安慰道,“其实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嗯……我就很喜欢喝白粥,养胃。”
“嗯?你胃不好吗?”贺白洲下意识地问。
这反应实在出乎预料,邵沛然只好忍笑点头,“是的。”
贺白洲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有些赧然,下意识地转移话题,“‘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你的名字才是真的好。”
“……谢谢喜欢?”邵沛然想了想,。
贺白洲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你姓邵?”
“我随母姓。”邵沛然。
其实这句话她得很平静,脸上也没有多少情绪。但贺白洲听了,依旧觉得有些刺耳。意识到自己又无意间冒犯到了对方的隐私,之前误开房门时的那种焦躁,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抱歉。”她着,站起来转身走开。
邵沛然以为她离开了,也没有太在意,转头看向窗外。
但几分钟后,一只玻璃杯被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杯口还冒着白烟,看起来是一杯开水。
她转头看去,就见贺白洲再次在对面落座,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装饰用的手帕,覆在杯口,将杯子朝她推了过来。
“用蒸汽熏一下眼睛,应该可以缓解头痛。”她看着邵沛然,“试试。”
邵沛然垂眼看着桌上的杯子,忽然笑了一下。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如此奇妙,让她觉得一整天的坏心情似乎都一下子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