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连理这个女孩子啊
黑雾绕着墨允的手腕儿,一缕一缕的消散,不知是融进了少年白皙的皮肤,还是真的就这样一了百了。
叶无尘走到他身侧,见少年眼底有些慌乱,柔声:“别慌,它在递灵,陈丫丫的下落还可以询问。”
递灵是鬼怪在烟消云散前,传递的最后一点信息,或许是辱骂,或许是忏悔,被递灵者将会被拉进一个空间,与鬼怪进行交流。
叶无尘缓缓在少年耳边引导,“闭眼,凝神。”
少年很听话,闭上双眼,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下一片阴影。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来到了一个纯白之地,他轻声唤道:“师尊?”
没有回答,只有从周围传来的空洞回声,墨允有些失落。
他前世不是没有遇到过递灵,也知道递灵时被拉入的空间,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
也就是,师尊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处空间很白,但光线却柔和,前方有一处地飘飘渺渺的落着桃花雨。
不假思索的往前面走去,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妙龄少女冲他微笑,她用指尖如葱白,手心捧着几朵桃花,墨发温柔的绾在脑后,又留了些许青丝披在后背,一枝做成桃花样式的粉色玉簪斜插在发上。
“仙君。”
她的声音像是清冽的泉水在石头上,清脆而甜美。
“连理?”
少女缓缓点头,将手中的桃花一挥,墨允瞬间来到了一处嘈杂的街市。
他默默的看着流动的人群,听着嘈杂的吆喝,这只是一处幻影,里面的人他能看到却碰不到。
人群中突然响起锣鼓敲声,两个吹的金唢呐的人欢快的跳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对迎亲队伍。
一名穿着宽大婚服的俊俏男子骑着一只白马,摇头晃脑的高调走在两个吹金唢呐的人后面,肩上斜带着一只布帛红花,满脸喜气。
八人抬的一顶金顶红轿被乐队包围着,围观的人群都纷纷道着恭喜。
连理出现在墨允身旁,示意他跟上迎亲队伍。
这支迎亲队伍走得较慢,连理心神向往的道:“我与夫君是青梅竹马,他接管家业后便娶了我,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墨允静静的听着,没有怀疑它的真假。
或者,渡灵之内本无假象。
迎亲队伍已经走到了一扇新刷上宏基的大门前,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立着两尊石狮。
新郎意气风发的下马,率先走入门中。
马上,从门中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躯的慈祥老婆婆,她将整张脸笑得有些皱巴巴的,撩开轿帘,苍老的手上搭上一只玉手,便将新娘牵了出来。
新娘的红盖头边角都绣上金线,嫁衣的尾部更是绣着凤于九天。
过了火盆,迎进大门。
满庭苑的宾客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新娘踏进屋门的那一瞬,满庭院都想起掌声。
连理看到这个画面,不由得泪目,泪水滚满脸颊,眼睛红肿的像桃花。
墨允:“为何哭?”
连理有些苦涩的抿嘴一笑,“……你不懂。”
墨允便不再话,安静的看完这对新人的拜堂。
之后,两个人的生活一直很平淡也很幸福。
女孩喜欢海棠,男人索性为她植了满庭院;男人店铺生意火爆,账目繁多,女孩便在他休息时为他捏肩捶背。
可是好景不长,变故徒生。
女孩虽然长得清秀可人,但男人终究抵不过外面的妖娆妩媚。
他与青楼的一女子欢好,逐渐忘了这个家,海棠树下等着女孩。
女孩日日在门口守望,终不见夫君归来,渐渐患上了心病。
再后来,庭院的海棠树慢慢枯萎,男人便砍了海棠树,种上金黄的牡丹花。
男人花了一半的身家,从青楼赎出那个女人,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比男人和女孩刚成亲的话还要甜蜜。
那一天,女人怀了男人的孩子,却失足摔倒,孩子也没了。
可男人愤怒的质问女孩,为何不日日陪同女人,直接把失去孩子的过错推给女孩,从此往后,伴随女孩的便是辱骂和踢,她的房间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女孩绝望了,抱着恨意撞柱,化成厉鬼,趁男人离家,利爪穿进女人的胸膛,挖出那红艳艳的心脏。
手中捧的那尚在跳动的心脏,少女的脸上有些恍惚,最后揽在自己怀中,低声呜咽。
男人回来后,闻到屋中腐烂的味道,还以为是有什么老鼠死在家中,直道晦气。
男人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可女孩还给男人留了一口气,取了他的命根,与女人腐烂的尸身关在一起,男人最后是被活活吓死的。
之后,女孩发现自己日复一日的想要吸食人血,内心仅存的善良要求她不能这么做,于是她四处逃窜,直到在沿溪镇碰上了肖东海。
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
“看,他和你夫君一样,是个好色之徒,自然是能杀的。”
不知为什么,女孩受了那声音的蛊惑,可到了肖东海家时,她突然回神,疯了似的逃走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与那声音对抗,在欲望和理智之间徘徊,最终,善良的女孩输了,将身体交给了内心的恶魔。
幻境结束,女孩手上还捧着桃花,嘴角的笑天真无邪。
墨允平静的看完这一切,道:“那个青楼女子并没有过错。”
连理一怔,点点头,摘下头上的发簪:“是的,她对我很好,还教我要怎么讨好夫君,送了我这支桃花簪。”
“可我终究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又伤了那些无辜的女孩,我……”
连理的声音哽咽起来,没办法再下去。
因为罪恶到了极致,压垮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
墨允也不知道应该些什么。
连理有错吗?有的,因为她的手上还是沾了无辜之人的血液,无论自愿或不愿。
可变成厉鬼后,她也揣着自己内心最后的一点善良与心中的恨意对抗。
只不过……没有成功就是了。
连理握紧手中的桃花簪,豆大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对,不起,玲姐姐。”
可迟来的道歉终究是无用的。
那个像牡丹花一样明媚妖娆的女子,曾经也偷偷送给连理皎洁的海棠花,也好几天冷落夫君只为了让夫君能去多见见患有心疾的连理。
更是在连理被男人时,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她。
可是却因为少女心中那一点嫉妒而殒命。
墨允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懂,加上前世的年龄,充其量他现在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师尊前世没有爱过他,他不知道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感觉。
而今生师尊愿意对他好,他却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从地狱飞到天堂的轻快。
两人不同的经历,导致墨允有些无情的出一句话:“你哭也没用,她已经被你杀了。”
连理哭得更凶了。
墨允:“…………”
“那你知道陈丫丫吗?”墨允盘腿坐在地上,支着脸,歪着脑袋。
连理抹了一把眼泪,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摇头。
墨允:“……真的?”
“我都要死了,骗你干嘛!”连理努嘴,吸了一下鼻涕。
“肖东海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天做了什么,但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的,被我抢占身体的人已经死了。”
白色的空间异常安静,只有桃花掉落的沙沙声,被耳朵轻易的捕捉到。
墨允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尘,在少女头上揉揉,就像师尊安慰自己那样,将声音放平放缓。
“……去陪她吧。”
他还是没办法对这件事情做出评价。
世界也并不是纯粹的非黑即白。
少女含着泪,调笑:“怎么,问到自己想要的了,就让我走啊?”
墨允收回手:“这么撑着不累吗?”
从摘下桃花玉簪后,少女的身形已经有些半透明,地上落下的桃花更是消散了大半。
以这种形态跟自己聊了半天,不累吗?
少女忽然咧开嘴笑,声音清脆如银铃,回过头来,泪眼朦胧:“……多谢。”
随后,她的身体慢慢碎成星里点点,连带那些桃花一起消散,整个白色空间也开始崩塌,从远处一寸寸裂开,到了墨允的脚边。
他闭上双眼,往身后的深渊倒下去。
少女寻她的玲姐姐去了。
少年扑向深渊,笃定外头有人等着他。
……
镇上的人听陈力家来了几位除妖仙人,纷纷赶往他家,奇怪的是,他们竟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去的。
陆逍师徒将六位姑娘分别送回家中,就被吵吵嚷嚷的人群推向陈力家。
“是不是陈力他女儿被道长们抓起来了?”
“不知道啊,陈力不开门!”
“啧,魔种就是魔种。”
陈旧的木门从屋里被拴上,门外闹哄哄一片。
叶无尘抱着墨允,眼神有些冷:“陈力,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抱着孩靠在土墙边,肩膀上趴了一只白球正在抓着青年的发丝。
陈力想跪下去,又被一股灵力拖起来,他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青年妖治的面容。
怀中的墨允睁开眼,便看到带有些怒气的脸,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前世被毒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叶无尘感受少年的颤抖,以为他在渡灵时见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下意识抚着他的背,像是给动物顺毛。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厉声问。
他抱着墨允回来,却被一群镇民围堵,问他是不是已经除了陈丫丫那个女魔头,他只好开了一张传位符,传回陈力家。
可回来才发现,他家已经被百姓们围住,各种人在门外叫骂,他包庇魔种,害得镇上一点都不安宁。
“师尊?”
叶无尘低头,见少年已醒,便将他放下来,抓下肩上的白球揉捏。
白球在他心中道:“宿主,我变大的话手感更好哟~”
叶无尘:“……不要,那样就没有气势了。”
墨允轻拽他的衣袖,努力忽略那只白球,道:“师尊,连理他没有见过陈丫丫。”
陈力浑身抖了一下,道:“不,不可能!”
“陈力,我们没有找到肖东海的尸体。”
这句话轻飘飘的砸在陈力心上,他跌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我是我女儿,不是丫丫。”
春意正好,墙角桃花开的正盛,粉粉嫩嫩,树上无端冒出一个桃子,极其突兀。
桃子从树上蹦下来,跳到叶无尘脚下,口吐人言。
“不怪我爹爹!”
与此同时,叶无尘闻到一丝熟悉的魔气——在陈家姐的葬礼上嗅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