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番外 宋公子的凡界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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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宋府。

    那片池塘红莲绽开,接天莲叶层层叠叠,忽地风来,起一片涟漪。池塘岸上的青石地板上,蹲着一袭白衣的宋公子,他的四轮车坏了,正在修。

    损坏的零件散了一地,宋知意对照着那本古旧的机械兵书,长叹了口气。

    这四轮车的年岁已经久远,零件损坏的很严重,估计得换新的。

    宋知意蹲在地上苦恼了很久,还是算先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些破旧的零件修好。

    一阵捣鼓,锉刀不慎伤了指尖,伤口处冒出鲜红刺目的鲜血,尚未来得及反应,那点鲜红就滴入了木质零件中,渗了进去。

    他微顿,正想着处理,就有下属来报。

    “公子,尊上找你。”

    如今的魔尊是当年在宋府中,宋知意收留的那位女子,墨灵韵。

    她本无意魔尊之位,却在某一天突然答应了老魔尊登上魔尊之位,也不知是何缘由。

    宋府的正厅中,端端坐立着一名黑衣女子,她眉眼冷然,面上没甚表情,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袍搭在她身上,也显得没什么温度。

    宋知意没了四轮车,是走进来的,见到魔尊本尊,他弯了身子,想行跪礼。

    墨灵韵却站起来,唤了声公子。

    宋知意抬眼看着这名女子,到底还是行了跪礼,而后起身,道:“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要事?”

    “公子。”墨灵韵突然感觉身上那身属于魔尊的衣袍那么沉重,她微低着头,语气一如当年,“公子,我听到,你想去凡界?”

    在墨灵韵还在宋府的时候,宋知意曾同她过一句话。

    那时雪色满眼,宋公子仍然坐在四轮车上,遥望满目苍白,嗓音清润如雪——他:“我想去人间看看。”

    在魔界待得太久,看的都是些人心险恶,他想去一趟人间。

    正厅内,宋知意看着墨灵韵,若有所思,而后笑道:“都是谣传,属下愿一直追随尊上。”

    “公子,我没在试探你,不必同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墨灵韵顿了顿,“公子,你曾你在宋府呆了这么些年,都忘记了在等谁,你你想离开魔界,你你不想困囿于这一方天地,你你不想再被过去困住。”

    她当年被宋公子所救,一直待在宋府,早些年听到被心魔困住,近疯似魔的宋知意的那些话,由于字字诛心,她到现在还记得。

    宋知意愣住,又听她道:“宋公子,你若想去凡界,我可以帮你。但属下身在魔尊之位,无法追随,还请公子谅解。”

    又过两年,点好宋府的一切,亲自选了几个心腹护在墨灵韵身边,宋知意藏好魔修身份,离开了魔界。

    离开那天,正值夏季,宋府的池塘又盛开了满池的芙蕖,映落着灿烂的阳光,照亮了那条人间的路。

    墨灵韵来为他践行。

    宋知意看着眼前这名一直追随自己多年的女子,忽然叹了口气,“我当年不过救你一命,你没必要……”

    墨灵韵突然断他的话,“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用魔尊的身份给公子开了个后门而已。”

    为两界和平,过于强大的魔修不得随意进出凡界,她只是给了宋知意一个许可而已。

    宋知意只好将接下来的话吞入喉中,恭敬的行礼,“我走了,尊上多保重。”

    “别叫我尊上。”墨灵韵道,“如往常一样唤我就行了。”

    在这过于热烈的日头下,有人给魔尊撑了把伞,宋知意用了很多拐弯抹角的手段将那魔修的力量封印住了,掩盖了魔修身份,眼中一片漆黑明亮。

    “是,墨姑娘。”

    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墨灵韵在天地之间站了片刻,忽然朝着那背影弯腰行礼。

    “江湖路远,公子保重。”

    宋公子到了凡界。

    凡界有他的画像,他就悄悄易了容,改头换面去看曾经向往的凡界。

    偶然路过一个偏僻的村庄,山清水秀,那的人热情好客,将他留了下来。

    村子门口竖立着一方巨石,用朱色漆笔刻出“绵雨”二字。

    这村子叫绵雨村。

    村口坐着几个中年男子,他们光着膀子,刚从田里劳作回来,满目笑意。听他们谈起往事,宋知意有些好奇,他们也不避讳。

    “当年村子里来了一名神女,叫做十锦。……”话的那名中年男子喝了酒,中间嘀咕了一大段话,最后像是在忏悔,“是我们造孽啊。”

    凡界与魔界到底不是非黑即白,有人错就有人悔过,很少有人一生都站在那条为善的标准线里面,偶尔也会迈出那条线,利益熏昏了头脑,也会偶尔作恶。

    但有规矩的凡界与任性妄为的魔界,宋知意还是更想待在前者。

    忽有一名青年抱着孩子从身边路过,听他在同孩子话,“你哥我的时候有幸见过叶仙师,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仙剑门求学,或许能见到他。”

    他怀里的孩子在吃糖的话,含糊不清,“叶仙师真有你的那么厉害?”

    “是啊,当时他还带着他的徒弟,只不过他的徒弟英年早逝,实在是有些遗憾。”

    宋知意听到这句话,莫名有些顿住,他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记忆中缺少了什么人,比如叶仙师的徒弟。

    但这无厘头的想法实在没办法深究,宋知意在这留宿了一晚后就离开了,大概是从对这个地方心生向往,因此迈的步子总不愿太大,想多看看这的景色。

    天空一碧如洗,在满山野的青翠下点缀零星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出了深山走到繁华街道上。

    那张易容过后仍然清风朗月般的脸引来了不少侧目,几个姑娘心翼翼地回头量着这人,却又不敢上前多言。

    宋知意走到了一个钻研木具的铺子里,闻见清冽的木香,他找到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的老木匠,问:“你好,你能帮我修一下这四轮车吗?”

    这四轮车实在损坏的严重,他寻了两年都找不到方法修好,老木匠睁眼一瞧,瞬间就看到那堆在一堆的零件木材,他什么也不,跳下来捡起其中的一块木材,放在手中看了看,脸皮一抽。

    “伙子啊,这修不好了,你看,这磨损的严重,木质都松散了,就算现在给你修好了,过两天也还是会坏。”

    老木匠老了,脸上有些细纹,话的声音也带着岁月的沧桑,他摇着蒲扇,让旁边那几个木匠学徒为他搬来一辆崭新的四轮车。

    “如果要换的话,你瞧瞧这个,你那辆已经老啦……”

    宋知意收好那堆散乱的零件,没有要那辆崭新的四轮车,谢过老木匠之后就离开了。

    一路走到了夜,街边搭起了一个戏台子,上面的伶人水袖婉转,抛下珠钗缨络,咿咿呀呀唱着歌调。

    “悠悠岁月催人老,梦中撞见往日缘,又只道抛弃了,抛弃了,却放不下心中的苦恨——”

    有人弹奏,有人唱着歌调,伶人的嗓音唱出不知名戏曲中的词调,脸上鲜艳的油彩在街道昏黄的光下愈发朦胧,叫人看不清真假。

    像倒映着天上的星火,那么明亮,处在黑暗当中,又那么闪烁。

    伶人腰肢舒展,口中唱的词调换得看客眼中泪几滴,终了,她水袖翻飞,躬身行作一礼,唱的仍然是戏曲中的词调。

    “在此劝君,只当往事随风,一笑尘缘了。”

    宋知意在戏台子底下看完这一曲,然后才转身离开,自此以后,那堆磨损破旧的零件就永远存在他的储物袋中,再没拿出来过。

    伶人下场,换了另一个人,唱着另一首曲子。

    不远处的一栋阁楼,封云鹤盯着人群中的那抹颜色,起身离开。

    魅狐悠悠道:“你花钱让人唱这种大道理干什么?”

    封云鹤瞧了眼那个不着调的宿主,秉着对宿主的疑问有答必问的准则道:“他不该再因此入魔。”

    “咸吃萝卜淡操心。”魅狐道,“这宋知意都不当魔界将领了,我还当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俩在凡界开一家青楼?”

    “……滚。”

    “啧,没意思,那我自己开。”

    宋知意在凡界经历了很多无法在魔界留存的善意,当然事有两面,凡界也有人心险恶,他路过一处名不经传的山沟沟,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山匪劫了。

    他衣着华贵,但却孤行一人,看着就像落魄的贵公子,在众山匪眼中就是个可宰的肥羊。

    宋知意将自己身为魔修的修为尽数封印了,相当于一个凡人,只有些拳脚功夫,面对那些个拿着弯刀的山匪是能,但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功夫。

    几个山匪向他逼近,领头的那个话的一些口音,但大概意思应该是让他交出钱财。

    宋知意从没被劫过,以为交出钱财那些人就会放他走,于是解下了腰间钱囊,递给那个领头的山匪。

    几个山匪也没见过这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解开钱囊送人的贵公子,面面相觑之后心中又认定了一个想法——这人出去肯定为上报给哪些门派,所以不能留活口。

    当弯刀架上脖颈,宋知意皱了皱眉,稍微往旁边一躲,身形快如影,一个反肘撞击,又抬腿横扫,将他踹翻在地。

    周围几个一见这人要反抗,连忙抡刀而上,正要开始斗时,忽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滚滚尘埃夹着细石从高处滚下来,宋知意正要躲避,就被一道灵力护住。

    反观几个山匪,他们已然被一条长鞭捆作一团,张嘴在那嚎着。

    “是谁!!!”

    无人应答。

    只见有两人从高处降落,衣袂翻飞,那名黑衣男子剑眉星目,嘴角挂了丝若的若无的笑,正稍稍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那人,他怀中那个人身穿雪绡白袍,戴着顶垂纱斗笠,正拿手扶着,看不清里头那人的容貌。

    两人周围升起一层浅绯色的结界,挡住了外头的风沙。

    有一个没眼力见的山匪当场就喊出来了,“叶夫人!”

    旁边不知从哪又忽然窜出一名青衣男子,端的是潇洒风姿,干的事却鲁莽粗暴。只见他将一团破布塞入那人口中,一脚将他踹翻,踩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弯腰看他。

    “兄弟,想死啊?”

    待尘埃散尽,宋知意瞧着那名身着玄金黑袍的男子,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熟悉在哪儿,只能兀自思忖着。

    他怀中那名白衣人突然开口,声如清泉,“放我下来。”

    “不要。”黑衣男子将他抱在怀里不撒手,声线略沉,似有怒气,但更像委屈:“师尊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行动,居然还当了别人的夫人!”

    “这是陆逍的计划。”

    宋知意听到这个名字,不经意地搭上自己的脉搏,确定没有自己魔修的修为全部封印了之后才放下心。

    陆逍将那几个山匪审问了一通,查到了想查的东西,开始甩锅。

    “虽是我的计划,但叶兄也执行得很完美啊。”

    叶无尘沉默片刻,决定不管墨允了,直接去看那边的白衣公子,他挣扎着跳下来,走到了宋知意面前,顺手点开他周身的灵力罩,“没事……吧?”

    话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叶无尘回头看了眼陆逍,忽地撩开垂纱斗笠,在世外桃源翻找到一块玄铁递给宋知意。

    “宋公子来凡界时,记得带上这块玄铁,我知道你不会在凡界作恶,但用这东西压制一下你体内的魔性也是好的。”

    叶无尘阖了阖眼眸,继续道:“这些偏远的地方山匪横行,宋公子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力量全部封印,还是少来这些危险的地方。”

    宋知意微愣,看着垂纱斗笠下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沉吟片刻,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脸,想看看是不是易容的法术失效了。

    可并没有失效。

    他不知道的是,叶无尘是创始神,世间所有东西都无数伪装在他眼皮底下都无可遁形。

    因为世界是因他的力量而得新生。

    墨允气哼哼的把自家师尊抱走了,宋知意看着他们的背影,最终还是收下那块玄铁,折身离开。

    天地苍茫,他独身踏过凡界的各个地方,却总是只行单影,偶尔自嘲,他用自己形容孤独。

    好在人间繁华,他也能融进去,然后流连忘返的退出。

    他喜欢凡界的万物,却在多年后,重回了魔界。

    那里有宋府,有他曾经的家。

    他想去人间看看,看过了,就回家吧。

    魔修的寿命很长,接下来的路不出意外,他也应该是一个人走。

    若他哪天消亡了,或也不会有人记得。

    “公子回来了?”墨灵韵曾为他践行,又亲自出门迎接,仿佛还是公子与下属的关系,她本无所谓魔尊之位。

    宋知意倒没想到魔尊会亲自出来迎接,单膝跪下行礼,道:“我已辞去将领之位,尊上不必用将领的礼仪待我。”

    “但你依旧是宋公子。”墨灵韵身上那件雍容华贵的黑袍衬得她有些冷艳,“是当今魔尊的救命恩人。”

    他走时夏花绽开,来时万物知春意。

    艳阳下,白衣似雪,化了初春冷意。

    宋知意摇了摇头,却换了称呼,“墨姑娘实在不用纠结于当年之事,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但对我来是救命之恩。”

    或许会有一段新的故事启程,也可能会有新的不幸发生,但那些是未来的轨迹,宋知意在慢慢往前走,充满荆棘的过去会被他抛之脑后。

    宋公子仍然会是魔界极少的一抹纯净。

    一切皆为后话。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