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胥离
须弥山还是从前的须弥山,终日仙雾缭绕,山清水秀。
时隔多月,谛听的身子在灵泉草药的治愈下,已转好大半。可他的眉宇间却总是藏着心事,全然没了往日的那股子随性洒脱。
此时的山泉水冷得刺骨,四周甚至还悬着浮冰。谛听回过神,缓步走向岸边,取过薄衫披在了身上。一番动作间,只见他修长的四肢上均有些红色的勒痕,手腕处还破皮了。谛听将袖子又往下拽了拽,遮住了手腕上的痕迹。一切就又都回到了一日前……
那天傍晚,谛听从得他医治过蜗壳疫的王婶那里得知在不周山附近的峡谷里有他正在焦急寻找的草药,丹汀。
自从昆仑巅回到须弥山后,他便一直在想方设法研制出可以用于压制净化莲华体内怨煞之气的方法。眼下得了信,便要匆匆赶往不周山去。
谛听本想带莲华一起的,但转念一想莲华目前的情绪总是阴晴不定,神志也时常变得混沌不清。若是下山后再受到什么刺激,很可能又要出乱子。恰好赶上莲华刚被自己施了针,现在将将睡去,便蹑手蹑脚地从墙上取过斗笠,独自下山去了。
可没曾想,当他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一块峭壁之上采到了丹汀,正要道回府时,就见双目暗沉的莲华一身血色红衣站在不周山下途经的村庄外,神色阴鸷地掐着一个王婶的脖子,任由王婶双脚离地,在他面前拼命地挣扎。
“莲华——!”药筐被谛听扔在一旁,飞身便要救人。莲华将王婶往边上一甩,谛听赶忙伸手将人稳稳地接住,慌忙问道,“没事儿吧婶子。”
王婶显然已经吓傻了,嘴张了半天也没哭出声来。倒是她三岁大的儿子大牛踉踉跄跄地跑了上来,抱住王婶的大腿便开始哀嚎。
听到孩童尖锐的哭声,莲华像是又受到了刺激,眼中划过一丝杀意。
谛听见状赶忙将王婶和大牛挡在了自己身后,怒视着莲华,压低嗓音质问道:“你……为什么?”
莲华略侧了下头,淡淡:“我找不到你,就找这些人问路。可他们都怕我,不告诉我。”
“那你就要杀人?!”谛听虽知现在的莲华已于往日不同,却仍是忍不住大声斥责。看着昔日最为温柔之人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谛听内心深处的自责感更加深入骨髓。
“我过,你若再敢向之前那样背着我离开,我便会不顾一切地把你抓回去关起来。” 莲华微眯了下眼,阴沉道,“谛听,你休想再丢下我一人。”
“没有,我只是……”
就在谛听欲出言解释之时,就见王叔突然挥着鱼叉朝莲华猛冲了过来,大叫着将鱼叉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背。
谛听心惊,暗叫不好。莲华当即轻皱了下眉,缓缓低头看向身上的伤口,随后不疼不痒地转身握紧鱼叉,将其生生从自己体内拔了出来。
王叔像是全然没料到自己这一下居然没能要了对方的命,当即两腿一软,十分错愕地坐在了地上,不断向后挪动着。
“孩儿、孩儿他娘,快带着大牛跑……!”
莲华单手高高地举起鱼叉,面无表情地朝王叔的头顶扎去。
“不——!!!”
在王婶的惨叫声中,利刃刺入了肉体。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了泥地里,和焦土混在一起。
王叔死死闭着眼睛,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不知过了多久,迟迟都未感受到疼痛的王叔终于狐疑地悄悄抬起了一侧眼皮。
随着他的视线,只见莲华的肋下赫然被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刺穿,血正沿着剑身不断向下滴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对面握剑柄的谛听。
“莲华……”谛听咬紧牙关,苍白着脸颤声道,“抱歉。”
莲华仍是不语,他闷咳了声,唇边也跟着溢出了一丝血迹。下一秒,他突然从喉头挤出一声喑哑的笑来,而后反手便抓住了利刃,眼底的猩红渐渐布满了整个眼眶。
谛听自知他这一剑其实并未伤及莲华要害,充其量就是需要回去上点止血药的皮肉伤。却不曾想,利刃刺入肋下的一瞬间,却将莲华最后压抑着的一丝理智彻底摧毁了。
直到他被扛着回到须弥山,看着自己的衣衫在对方的手中顷刻间便化为了零碎的布条时,才恍然回过神,而后拼命地挣扎起来。
“莲华、莲华,别这样……!”谛听下意识用手去推阻莲华,可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瞬间就又怕自己再伤了他。
莲华将布条狠狠勒住了谛听的四肢,将其分别捆在了床榻的四角。挣扎过程中,谛听的手腕被摩擦出了红痕。额上冒起了一层汗,可脊椎骨却在阵阵冒着凉气。
谛听尽量放缓了声音对莲华哄道:“花哥,你先冷静点听我……”
可莲华在看到这样的谛听后,原就布满血丝的猩红瞳孔瞬间就又暗沉了几分。
他侧身覆到谛听耳畔,用极为低哑的嗓音轻声呢喃着:“休要再丢下我了……”还没等谛听回答,一阵钻心的痛便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唔——!”
谛听的瞳孔蓦地放大,被束缚的双手向下紧紧抠住了竹席,脚腕也猛地向前绷直。
“疼……”
他泛白突出的指节将竹席抠出了倒刺,扎进了指甲缝里。嘴唇更是被噬咬的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谛听、谛听……别丢下我。”
莲华的声音在阵阵袭来的疼痛中逐渐被拉远。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粗鲁的对待过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谛听才从混沌的意识当中找到了些许的清明。他用有些涣散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天边已是破晓……
……
夕阳又把院染得红红的,谛听推开柴门,就见莲华正倚靠在窗边,紧蹙着眉头看向远山。
往日总会把衣带系得好好的,胸膛稍微露多些都会为此感到羞窘的他,此时因为衣服让血染污了而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线条。肋下的伤口丝毫没被照料到,就那么触目惊心地敞在那里。而谛听一早就拿给他的止血药和绷带仍被好好地放在一边。
“怎么,良心发现算流血自尽啊?”谛听叹了口气,还是拿过药草坐在了莲华身边,垂下头去帮他处理身上的创口。
莲华回头看向伏在他身前的谛听,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沙哑地吐出了三个字:“你……疼么?”
谛听为他上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挑眉对上了莲华的眸子:“你呢?要不下次也让你试试?”完,他拍了拍莲华的胸口,“好了。”
“那里已经……弄好了么?”莲华有些生硬地避开了谛听的目光,声音更低了,“上过药了?”
“嗯。”谛听应了句,便起身去到一旁,拿过药杵继续捣起药来。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话。
直至太阳彻底落山,整个屋子跟着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谛听才放下手中的活,在桌边点燃了一根蜡烛。
“花哥。”谛听轻声开了口。
莲华马上便回头朝他看去,就像只自知犯错,被主人冷落了一整天,而后突然被叫名字的狗。
谛听注视着莲华的眸子,片刻后淡淡扬了扬唇角:“别自责,这不怪你。”
谛听的话像是这春夜里最柔软清凉的风,围着莲华一直在被怨煞之气折磨着的内心绕了几匝,而后悠悠地渗了进去,安抚着烂在最深处的千疮百孔。
莲华的喉头哽得难受,只能握紧了拳。谛听来到莲华身边,蹲下身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就着夜色缓声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放心吧,我定会找到平息你体内怨煞之气的法子。”
完,他抬头冲莲华眨了眨眼:“下次保证再不丢下你一人了,大不了就同生共死呗。反正我跟下头关系好,来世再一起投个好胎……唔!”
谛听话音未落,便被莲华吻住了嘴唇。随着亲吻,他的眼神慢慢软成了一汪清泉。谛听伸手绕过莲华的腰将他揽住,一下下轻轻地拍哄着。
“谛听,我想听你吹草笛。”
“好。”
曲声宛转悠扬,荡涤在河流上、山谷间……
谛听与莲华都明白,如今二人皆已得罪了三界。尤其是莲华现在更是脱离了仙体堕入魔道,为三界所不容。
到底明天和死战哪个先来,谁也不准。
……
此时,位于九霄之上的昆仑巅已聚集了漫天神佛。当中的创世神身披战甲,玄女亦是伴其身侧,同她一起部署着不久之后的诛魔大计。
创世神:“天人将领何在?!”
水火二神:“在!”
风伯雨师:“在!”
只见他们各自带领着大批天人,皆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毕竟先前被莲华得颜面扫地,心里早就在盼着这次机会了。而今莲华堕魔,三界决心合力围剿,自己亦可跟着大部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念及此处,先前在昆仑吃了瘪的众神更加来劲了。
创世神:“鬼界将领何在?!”
现场一阵窸窣。
创世神:“鬼界将领何在?!”
现场一阵沉默。
创世神微微抬眼扫视了一下杵在最后面的几个阴兵,清了下喉咙再次厉声问道:“鬼界的没来?!”
“啊……在呢在呢。”
几个被派来的阴兵这才蔫兮兮地应了句。没辙,谁让谛听在下头的人缘儿一向不错。他们此番前来也不过只是随便应付应付罢了,不去通风报信已经不错了,哪个还想真对谛听下手不成?
创世神:“鬼界诸将领听好,诛魔大计事关三界之安危,你我皆当倾其所能,护三界太平……如若有人胆敢存心放水,我天界定当不饶!”
众天人:“定当不饶——定当不饶!”
“我人界也不同意!”
“对,我们人界跟着昆仑走!跟着天人走!”
跟在天人后头的人间将领挥舞着铁矛,大喝道。
“不错!”创世神的脸上露出笑意,垂眸看向这些凡人,“待到此战结束,我天界一定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众凡人:“齐心诛魔——重建家园——!”
一个阴差闻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界都快变成蜂窝煤了,还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此时,一名仙娥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大殿里,对创始神道:“娘娘,天梯上来了个凡人,正一步一叩首地朝昆仑巅走,他一定要见娘娘!”
“胡,凡人怎会上得了天梯?!”水神道。
“是、是真的。”仙娥,“虽是凡人,想来还是有些修为的。”
“这天梯那么高,便是再有修为的凡人,上到昆仑少也就只能剩下半条命了吧……”
“呵,半条?怕是还没走到一半就得完蛋!”
“那凡人现在走了多远了?”玄女问。
“已经超过一半了!”
创世神蛾眉一挑,随即从袖中拿出一面天镜,抛掷空中。
一道白光闪过,镜中渐渐显现出了那人的容貌。
水火二神凑近一看,不由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这、这不是那个道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