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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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未央,月色凉,淡淡清辉洒透了桃花渡被鲜血浸润的每一寸土地。

    数之不尽的桃树燃起熊熊火焰,绽开一朵一朵巨大又绚丽的花。

    “殿下!”黑衣人首领跪在乐正玲的面前,面色青白,“请速速退出桃花渡!涪陵业已沦陷,我等人微力薄,愿拼死护送殿下出逃!”

    乐正玲仍然穿着最爱的红裙,雪白的脸上是一道道黑痕。人间仙城被妖魔大军攻破,她不肯离开桃花渡,不肯离开陆风仙的埋骨之所。当年负气离开仙廷,抛弃了仙廷公主的身份,没有带走一兵一卒,这群黑衣人是仙君赠予她的极品宝器“玄石都錵鼎”所幻化的器灵。

    在孩提时代,这群黑衣人是她最沉默的玩伴;等长大了,他们就是守护她最忠实可靠的武器。有了“玄石都錵鼎”,乐正玲才能离开仙廷后也过得自在逍遥。

    可惜岁月无情,宝鼎受损,如今还陪在她身边的黑衣人,也只剩下寥寥十数个。

    纵使灰头土脸,却遮不住骨子里的傲慢清高。“逃?”乐正玲扬起下巴,目光坚毅,“天地不仁,枯骨累累。即便逃出涪陵,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火光映照得天边一片血红。

    硝烟四散,那是没来得及撤离的守军、幸存者,以及赶往涪陵支援的仙门弟子与妖魔的殊死决战。耳边传来遥远的嘶喊,战马悲戚的长鸣,单薄的凡铁发出铿锵脆弱的交击声,仙门弟子的法术如同一朵朵灿烂极致的烟花,在深夜炸响。

    乐正玲抬头,凝视夜空中绚烂的花朵。

    “我不走,”她,“风仙死在这里。我不离开他了。”

    足尖轻点,一抹热烈张扬的红色自原地飞身而起,轻飘飘纵身投入火海!黑衣人紧随其后,手持兵刃冲进了交缠厮杀的战场中心!

    *

    同样的夜空下,高达九千九百丈的忘幽山却安静得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冢。藏在乌云间的星星眨着不怀好意的眼睛,注视着血流滚滚的万丈红尘。

    湘江早已干涸,林琅走到岸边,却发现河床内涌动着浓郁的黑色液体,不详诡异的气息几乎瞬间笼罩在她心头。

    她掏出符笔,点了一道“灵犀目”在眉间。

    举目远眺,这座终年积雪覆盖的山峰却黑压压的不见天日。不仅仅是乌云遮蔽月光的缘故,更因为那山上的每一寸土地,尤其是湘江蜿蜒而下的道路,都挤满了形状怪异丑陋的魔物。

    它们有的如同一摊肉泥,秽臭无比,仗着夹杂腐烂植物藤条的庞大身躯,占据了江边一大块地盘;却有一具类似腐狗的巨型动物踩在它身上,汩汩的黏液鼓起肉色的泡,断了脖子的腐尸凑近青紫的脸,瞬也不瞬地紧贴在江边。它歪歪斜斜地俯就头颅,苍白的眼珠不慎掉落,弯腰想捡,下一刻便被身边拥挤的魔物踩成一团烂液。

    这就是林琅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域外妖魔入侵人界的原因——世界也有妖,但绝无如此可怖怪异。虽有神智,却贪婪愚蠢,数量奇多,甚至源源不断地从域外妖魔海诞生,一旦在人间扎根,那整个世界都会被它们啃噬殆尽。

    而此刻这群魔物不约而同的,都拼命凑近了那条细细的河流。

    林琅掐诀,增加咒术的威力,才看清它们在争先恐后啜饮河中的黑色液体。

    她心头突然了个激灵。

    “而我只能……顺应天命。”黄泉语焉不详的话又浮现耳畔。

    *

    乌云蔽月,忘幽山下却突兀地出现了一轮巨大的圆月。与真正的月亮相比,它没有高高在上地悬挂碧空,而是低垂在静谧的人间,却更加耀眼夺目。

    连那些蠢钝的只知埋头渴饮的魔物都被它吸引了目光。

    由无数咒印组成的巨大银月,沉静内敛,温润如玉,边缘发出咻咻的破空声,终于让它看起来不像一尊过分温柔美丽的艺术品。

    形似腐狗的巨型生物咆哮一声,从半山腰俯冲而下,一马当先扑了上去,却在离银月十丈之处就被割成了一摊碎屑。血块儿当头淋下,却更有数之不尽的魔物被这血腥味激起悍勇,从山上似虎扑般地涌了下来。

    林琅催动闇霞符笔,一支寸把长的笔杆倏得变大,浮在半空。她侧身坐上,眉眼安静,发鬓似流云泼墨,神情沉静温和,一派岁月静好之意。若非亲眼所见,绝瞧不出她正在漫天血雨中逆流而上。

    变大的闇霞符笔像一只晃晃荡荡的舟,林琅坐在舟上,朝她扑来的魔物有的被神雷炸成飞灰,有的被雨丝割成碎屑。

    这轮停在人间的月亮晃呀晃,从山脚爬起,逐渐到了山腰。所过之处,皆是尸山血海。林琅沉思之时偶尔回头,看见身后那狼藉遍野,隐约想起了从前。

    自己还是天道之子时,也曾凭符术斩得妖物哭爹骂娘,闻风丧胆。

    ——总算没有辜负了仙君之名。

    可惜如今境界跌落,不是太清境的她,只能靠燃烧本源来驱动“清净天”。

    *

    娑罗摩的胸腹被剖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在他脚下聚成一滩洼子。来自域外最强的五只魔物跪在他脚边,伸出长舌拼命舔食,边舔边用眼睛贪婪地斜视他这具肉身上豁开的裂痕。

    偶有那克制不了欲望的魔物手脚一动,似要蹂身扑上来撕咬,青年淡淡眼风一扫,它们便立刻乖顺地跪好,只是那眼中闪动的贪婪神色怎么也遮盖不住。

    他斯文安静的脸庞还残留着被林琅灼烧留下的伤口,由于天魔的自愈能力,那些表面上焦黑的伤口已经有逐渐消散的趋势。但娑罗摩知道这不可能,林琅的咒印没有那么普通,她刻下的伤痕又怎么会仅仅留在表面?

    他察觉到自己正在虚弱下去。以己度人,林琅想必也不会好过。

    因此,黄泉偷袭时,他没能躲过。

    黄泉剖开了他的胸膛,可惜娑罗摩是万魔之主,在一群狰狞怪异的魔物中长大,不像孪生兄弟感受过人间的情。在成年时之所以选择化成凡人样貌,也不过是因为心中隐约的一点执念。

    所以空有人身,没有心。

    黄泉想掏出他的心,喂给那些魔物,以此刺激它们的血性。他的盘算落了空,娑罗摩的胸膛里空荡荡的,只有亘古以来清冷冷的风。黄泉退而求其次,放他的血,自这九千九百丈的忘幽山蜿蜒而下,让那些原本忠诚于他的魔物发狂,更加疯狂地攻击人界。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娑罗摩满不在乎地笑笑。挣了挣铁链,调整姿势,了个哈欠。

    也不知道天魔的血,何时才能放干?

    黄泉将重伤的他和他的炼丹炉绑在了一起。所以现在娑罗摩的后背硌得厉害,他懒得动弹,炼丹炉中火焰日夜不熄,暖融融的倒也舒服,让他冰凉的身体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被关在忘幽山顶的洞里,闲来无事,长日漫漫不好发,他便始终凝望着炼丹炉中那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在雪地上投射的跳动的影子。

    这样长长久久地看着,就仿佛自己的胸口也有一颗会跳的温暖的心。

    直到洞外的骚乱无法掩盖,血腥味和着积雪翻滚,自洞外的寒风拂过了炼丹炉的火苗,将它吹得摇摇欲坠。

    “滚!”娑罗摩骤然发怒,抬眸却是一怔。

    来人身后一轮的圆月,如女子手心一般大,裹挟风雪,光芒却依然清华耀眼。他没有看错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