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坦白

A+A-

    姚雪晴之事,兰萱心里一直很是忐忑,惴惴不安了一日,便主动向云坦白招认。其实云没多久便查得清清楚楚,一直在等她自己来。

    原来,有心来安乐侯府提亲的人太多,云拒绝得麻木了,索性告诉兰萱兰菲,往后不必再放进府里,反正借口都是现成的,他根本不在府中,也不会得罪人。以前一直都是兰菲在挡,她向来谨遵云的意思,不让任何觊觎安乐侯的人进府。恰好那日兰菲有事,换作了兰萱,兰萱心急云久不成家,架不住姚雪晴一个劲地好话,再加上长公主与郑恒和离时隔已久,云背后也从不道这些,兰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想着少爷于婚事上从不上心,也不太与其他勋贵来往,好容易有位贵女上门,不定便是少爷的姻缘呢。

    不过兰萱到底还记得六皇子就在府上,也只是把姚雪晴领到偏厅,想等云得了空再行通报,谁知姚雪晴是个心大的,居然自己跑了出去,还冲撞了六皇子。

    姚雪晴闹得太大,兰萱也知自己犯了错,云念在她原是好心,将话清楚之后,还是罚她闭门反省。期间兰菲一刻不停在她耳边念叨,赵允也在不停劝她,主仆有别,就算少爷待她再好,也不该插手少爷婚事。兰萱冷汗淋漓,心里早就后悔了。

    云严肃道:“兰萱,少爷我根本没有成家的心思,就算有,也不会喜欢姚姐那样的。”

    “你放心。”他也知兰萱是忧心自己,特意安慰她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关,我娘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的。”

    兰萱眸中带泪,点了点头。兰菲与赵允各自听了一耳朵,赵允还好,从不多多做,受了情伤不知怎地性子有些变化的兰菲,居然颇有兴致地道:“那少爷喜欢什么样的?”

    “……”云笑着用力敲了敲她的头,“先帮你找到婆家之后,少爷我再告诉你!”

    穆子越准了穆承泽几日的“假”,可以与云住在宫外。安乐侯府很快就逛完了,云自己对吃喝玩乐不太在行,外头的酒肆饭馆也不方便带六皇子去,接下去竟不知该往何处。恰逢这一日敬王府送来了帖子,云思来想去,索性把六皇子一起带去见了敬王。

    穆子起一见云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相当惊讶,毕竟六皇子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极少,且气质与以前大不相同,穆子起一下子竟未认出来。若非他很了解云品性,真要以为云是不是在外头生了个儿子,还偷偷给他带了过来。其实云长相肖似荣安长公主,而穆承泽眉眼中也有穆子越的影子,两人长得虽不像,但是待在一起久了,言行举止透着一股亲近之感,也难怪敬王会乱想了。

    待云介绍过后,穆子起才恍然大悟,眼前的锦绣公子显然与他记忆里那位面黄肌瘦的六皇子对不上号,但云收六皇子为徒他却是知道的。对着六皇子,穆子起并不热络,除去礼节性的问候,便只与云一人话。

    乖乖坐在云身侧的六皇子直接被无视了。不论在朝堂还是私底下,敬王的态度都很明显,他对皇帝膝下的哪位皇子都没有兴趣,也从不会藏着掖着。倒是云,哪怕在与穆子起亲切交谈的间隙,也会时不时看一眼或者问一问穆承泽。

    穆子颇有深意地瞥向云,搁下茶杯不再话。穆承泽知他有话要,很识趣地道别,让敬王府下人带自己去院子里玩了。

    云道:“舅舅,您找我来有何要事?”

    穆子起勾唇,将茶杯搁到一旁,反问道:“你算扶他上位?”

    云一怔:“怎么可能!”

    穆子起道:“那你花那么多精力教他读书写字,又拐弯抹角向我听唇语是为了什么?同情弱者?”

    云道:“不是!我总觉得阿泽与我有些相似之处……”

    穆子起截住他的话,冷冷道:“你是荣安长公主之后,他与你有何可比,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也值当你把荣安给你的玉送他?!”

    “舅舅……”云失笑,“您是在生气吗?”

    因他把玉转送给了六皇子,所以才对六皇子如此冷漠?

    穆子起不悦地哼了一声,继续喝茶。

    云道:“阿泽是个好孩子。我既是他师父,照顾他也是应当的。”

    “连个名头都没有,这师父有何可当……”

    穆子起皱眉,当日拜师他也在场,还以为云只是糊弄一下皇帝,想不到竟是当了真,对六皇子上心到这般田地。

    “你从不涉皇子之争……莫非真是想扶他上位?”

    穆子起面色古怪地瞥了云一眼,想想又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居然还存着这份心思,我以前竟未瞧出来。”

    “舅舅,你到底在什么?!”

    云哭笑不得。坦率来,几位皇子中的确六皇子个性最对他胃口,他与六皇子也最亲近,只是很可惜,站六皇子是无用的,云根本想都没想过。

    “他耳不能闻,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穆子起压低声音,“只要把有可能的那些个都……”

    穆子起忽而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漠然道:“这样一来,别他是个聋子,就算他是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皇兄也只能立他了。”

    “舅舅!?”

    云断没想到穆子起会这样。在他印象中,敬王曾助皇帝夺嫡,一生谨慎本分,滴水不漏,若非如此,穆子越也不会如此看重敬王,任其成为宗室第一人了。

    “怕什么。”穆子起正色道:“这是在敬王府。我若没这个把握,还能给你乱不成?”

    “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儿,你就是太妇人之仁。”穆子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真以为,当年你娘是自愿和亲南诏的?还不都是我那皇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开疆辟壤,名垂青史,却没那个能耐,仗输了,只能把荣安推出去,给他收拾残局……”

    “这还不够。过了几年,又去,这回倒是赢了。可荣安呢,他把荣安当成了什么?待荣安归朝,再给她另寻一门亲事就够了吗?!”

    穆子起憋了太久,越越激动,云待他一口气完终于平静了一些,这才道:“舅舅,这些我都知道。我娘她告诉过我,不论怎样保住了当时的大楚,就足够了。”

    他知道,所以一直都无法待皇帝像敬王那般亲热,哪怕叫一声舅舅都做不到,因为那是君。

    君臣有别。

    荣安长公主临死都在念着的一句话。

    她心里,对皇帝陛下真的没有一点怨恨吗?

    定是有的。但人已去,细究这些都无意义了。

    “儿。”穆子起道,“不论你想做什么,舅舅都会支持你。”

    “皇兄儿子那么多,不论将来谁坐那个位子对我来都没区别,但荣安的儿子只有一个。”

    云神色凝重,道:“舅舅为何这么?”

    穆子起垂眸:“还记得之前,你忽然劝我保养身体吗?”

    “……记得。”

    穆子起笑了笑:“我当时正好有些不适,原也没放在心上,既应了你,便请了一位太医过来看看……结果,他直言我命大,我已身患重疾,幸而发现得早,一旦病发可就无力回天了。”

    “那舅舅如今?”云一颗心跟着揪了起来。

    “你放心,我已痊愈了。”

    穆子起找了好几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共同诊断,皆得出如此结论,不得不沉下心来接受诊治,直到最近才沉疴尽去。

    “……那就好。”云彻底放心了。

    “只不过,我还有一事未明。”

    穆子起抬眼,定定地看向云,这是非要一个法了,碰巧撞上或许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心里跟明镜似的敬王。

    “儿那时仿佛已知道我患病了,是特意过来提醒我的吗?”

    云心里飞快地盘算,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敬王对他都真心实意,倘若有一个人能看穿他的来历,他会宁可那个人是敬王。

    云喘了口气,心知瞒不下去了,索性点了点头道:“是。”

    “哦。”穆子起微笑,“那儿又是从而何处得知的?”

    穆承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庭院中央,不一会儿有个十岁左右的青衣少年,领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过来。

    敬王世子穆承汶刚从王府侍卫处习了一点手语,现学现卖道:“六堂弟,要不要与我还有承浩一起玩?”

    穆承泽摇了摇头。

    穆承浩在旁好奇地道:“大哥,你为何要朝他不停地手势?”

    穆承汶道:“六堂弟听不见,用这种法子可以与他交流。”

    话音刚落,穆承浩便依样画葫芦疯狂比划了起来,但他根本不懂手语,看上去好似手脚抽筋了一般。

    穆承泽:“……”

    穆承汶忙拉住弟弟道:“承浩,不可无礼!”

    穆承泽道:“无妨。”

    随即起身,换了另一个方向坐。

    穆承汶:“!!!!”

    穆承浩困惑地道:“大哥,他不是能听见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穆承汶郁闷了,“该不会是老爹又耍我呢吧……”

    穆承浩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只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道:“六堂弟,你要不要吃?”

    穆承泽背对着他没反应,于是穆承浩绕了个圈,跑到穆承泽前面去,举着糖葫芦又道:“六堂弟、六堂弟!”

    穆承泽:“……”

    穆承汶悄悄松了口气,六堂弟虽然很不爱理人,但承浩从没脸没皮惯了,硬是凑上去,似乎也没惹得这位六堂弟生气,大约这便是同龄人的好处了。

    听云表哥来了,正在和老爹谈话,穆承汶不太想领着两个孩子玩,只想去缠表哥,让表哥教他几手武功。谁知他还没想到借口溜走,便听见他那没脸没皮的弟弟穆承浩笑嘻嘻地道:“六堂弟,来,我们正大光明地一架!你赢了这只糖葫芦就归你!输了的话,这个可要让给我!”

    穆承浩的手指着挂在穆承泽项间的一块美玉。

    “……”穆承汶捂脸。

    穆承泽冷冷道:“你自己自己去吧。”

    云远远望着他们三个,很好奇三个孩子聚在一起究竟能做什么。他已将一切和盘托出,穆子起显然还没回过神,他知道,要留给敬王足够的时间去反应,就连他自己,也是反复思量了许久才接受重生的事实。

    云起身,缓缓走到庭院中,原来穆承浩津津有味地在啃糖葫芦,穆承泽与穆承汶在一边看。

    不同的是,穆承汶是眼巴巴的,穆承泽则是冷眼旁观。

    云心念一动,六皇子还是在他面前,要更像个孩子一些。

    穆承浩与穆承汶率先见到了他,纷纷惊喜地叫道:“表哥表哥!”

    云长相出众,这个年纪又是孩子们都爱缠的,不论在一堆皇子中还是在王府世子中,都极受欢迎。

    穆承泽因背对着云,从另外两个的嘴型才得知,却是直接转身站到了云身旁,拉住了云的袖子。

    云对敬王的两个儿子很熟悉了,一手一个掐脸摸头,笑咪咪地道:“承汶、承浩,你们在做什么——不许欺负阿泽哦。”

    穆承汶目瞪口呆,心道,谁欺负他了,六堂弟就跟一咬死不撒嘴的那什么似的,谁能欺负得了他?

    “表哥你偏心!”穆承浩撇嘴。

    穆承泽颇嫌弃地瞥了一眼穆承浩,什么都没。

    云上前把穆承浩抱到腿上,道:“这样还偏心吗?”

    穆承浩立刻换了张笑脸,狗腿地道:“不了!”

    穆承汶顿时觉得敬王府的脸都被丢尽了,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羡慕弟弟的。

    穆承泽目光闪烁,犹豫不决。

    云道:“阿泽,你怎么了?”

    穆承泽破釜沉舟一般,缓缓伸出双臂。

    云:???

    穆承泽道:“表哥,抱。”

    云:“……”

    记得六皇子很久以前就不要春喜抱了,怎么如今又变了?

    云也把穆承泽抱到腿上,道:“你不是不喜欢被人抱吗?”

    穆承泽极认真地解释:“男女七岁不同席,表哥是男子。”

    男子的话,当然可以抱了。

    “……”

    穆承汶露出绝望的神色,稍一犹豫,表哥腿上已经没他的位置了。

    穆子起听见了庭院里的动静,也出屋踱了过来。默默围观了半晌,穆子起道:“儿,不管怎样,舅舅之前的承诺永远有效。”

    不论你想做什么,舅舅我都会支持你。

    云眼中一片热意,低下头哽咽着道:“……多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