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会
徐皇贵妃了然:“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六殿下搬去别的宫里吗?”
穆子越点头:“承泽年幼,且他耳朵不便,有人照顾会好一些。”
徐皇贵妃浅笑:“皇上也是为了六殿下着想。只是眼下可有人选?”
穆子越指了两个人,道:“朕觉得梅嫔与杨妃就不错。”
这两位膝下尚无皇子,性子柔和,身后背景也不复杂,穆承泽毕竟是位皇子,他的后边还有云,穆子越显然也经过了慎重考虑。
被点到名的妃嫔连忙起身。
杨妃已有两位公主了,的确还想再要个皇子,但六皇子已记事,怕是养不熟了,又是个聋的,到头来定会拖累她……她还年轻,又有宠,不怕生不出儿子,杨妃不太乐意。
“臣妾这儿……公主们还,臣妾怕照顾不过来,怠慢了六殿下。”杨妃心翼翼道。
“也是。你已有两位公主,是朕疏忽了。”
穆子越又看向梅嫔,“那你呢,你怎么想?”
梅嫔道:“嫔妾当然愿意照顾六殿下,只是……”
梅嫔低下头,颇有些羞涩地道:“嫔妾已有三个月身孕,恐怕……”
“这是好事!”穆子越大喜,继而想起什么皱眉:“有了怎也不,前几日还跑去储秀宫,心冲撞了!”
梅嫔轻抚腹,眼里满是慈母般的疼爱:“嫔妾之前脉象不稳,一直不太确定,故而也不敢告诉皇上,只怕皇上失望呢。”
徐皇贵妃噙着微笑,道:“恭喜妹妹了。”
梅嫔被宫人扶下去休息。穆子越又点了另几个他以为合适的妃子,也是有诸多原因,无法接收六皇子。
云算看出来了,都是些借口罢了,宫妃们怕是觉得六皇子身有残缺,心里嫌弃。他只觉那些人很没眼光,他与六皇子亲近,若是没人愿养六皇子,那就由他来养好了!
穆承泽身份特殊,云虽是皇亲,到底比宫里远了一层,且一般年纪的皇子也没有放在宫外养的道理,大楚没有这般先例,轻易提,穆子越不会允许。但若是六皇子无人问津,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云瞥了一眼六皇子,刚巧,穆承泽也在偷偷看他,与他视线相撞,却又马上转过头去。
云心道,阿泽定是想来安乐侯府的。
“皇上。”云正要开口,太子穆承泓却抢在他前头出列,道:“父皇,儿臣觉得六皇弟年幼,还是为他寻一位德高望重的母妃比较好。”
穆子越点头,他之前挑的妃嫔,大多没过二十,在教导皇子上,的确年轻了一些。
“承泓,你觉得谁合适?”
太子道:“儿臣觉得,皇贵妃娘娘再合适不过。”
穆子越思索了一下,皇贵妃品行他信得过,也是一路伴他过来的,凡事交给她准没错,且皇贵妃至今没有一子半女……
想起每月除去固定的那一天,自己几乎不会去承乾宫,穆子越难免有些愧疚,太子的提议不错,但六皇子原是宫婢所出,若放到皇贵妃名下,岂不是抬举了六皇子?
穆子越抬眼望向徐皇贵妃,满是商量的口气道:“朕一时竟未想起你来……你怎么想?”
徐皇贵妃当即跪下了:“臣妾多年无所出,也很喜欢孩子,愿为陛下分忧,照顾好六殿下。”
她情真意切,毫不作假,穆子越心下满意,反正六皇子也继承不了大位,抬举一下权当安慰皇贵妃也无妨。
“那朕便下旨,六皇子自今日起就送去承乾宫,由皇贵妃照料,至于玉牒……”
云心知皇贵妃若要接手,将六皇子接回安乐侯府怕是不可能了。能养在皇贵妃膝下,的确抬高了六皇子身份,但若是连玉牒都改了,六皇子从此便与陈嫔再无半点关系,皇贵妃可就成了六皇子生母。
穆承泽面色惨白,去谁那里都无所谓了,他也知道改玉牒意味着什么。
云恳求道:“皇上,陈嫔刚去,六殿下还在伤心难过,不若缓几天再吧……”
穆子越也瞥见六皇子煞白的脸,想想生母才过世,就要把他送人,的确不太厚道。穆子越心里已过了当年的坎,回头再看六皇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便多了几分疼惜。
“还是你想得周到。玉牒就等过了这阵子再吧。”
“多谢皇上。”
云还没缓过气,因穆子越下了旨,徐皇贵妃已亲自走了来,这就要将六皇子带回承乾宫了。
“安乐侯,这几日多谢你照顾六殿下了。”
徐皇贵妃朝云得体地笑笑,俯身去牵穆承泽的手。穆承泽却闪过身,拉住了云的衣角,黝黑的双眸警惕地盯着徐皇贵妃。
徐氏玉手探在半空,略显尴尬。
穆子越也觉出不对劲,远远看了过来。
徐氏就势抬手理了理鬓发,温声道:“六殿下不必担心,住在承乾宫,其实与住在储秀宫并无区别,若是想见安乐侯,只管与以前一样,去韶华宫便是了。”
“阿泽。”云蹲下来想揉揉六皇子的脑袋:“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就……”
“我愿意。”穆承泽忽然放开了他的衣服。
“阿泽……”
“表哥,我知道这是为我好。”穆承泽垂眸,此刻谁都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一次换他主动去向徐氏示好,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皇贵妃娘娘。”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皇贵妃温柔地拍拍他的手:“泽儿,以后要叫母妃,明白吗?”
云只觉最近发生了太多,先是上元节陈嫔死了,凶手是永寿宫芳若,随后周氏便中了风,紧接着,六皇子被徐皇贵妃收养……一件一件接踵而来,令人应接不暇,回想起来如入云里雾里。
邱忆飞快地结案,但陈嫔之死,他总觉得并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芳若毕竟是周氏心腹,绝不可能贸然做下投毒如此大的事。虽芳若在口供上已认下所有罪行,宫里仍不约而同认定,幕后必是周氏无疑。这也是老手段了,凡主子们犯了错,最后都会记到奴才身上。不过就算穆子越也认为芳若受了周氏指使,他也不会直接给周氏定罪,到并非他对周氏还有余情,仅凭周氏所生的两位皇子,穆子越便不可能按律去处置周氏,只能选择去了份位,将她拘在永寿宫。大楚律,犯罪之人不可抚养皇嗣,三皇子已成年,七皇子又该转到谁的名下,三皇子七皇子的情况可比六皇子要复杂的多。
此外,邱忆对于案情的推断,云也觉得有些牵强。
按邱忆所,芳若先命人捆住陈嫔,趁陈嫔不备潜入内室,往酒壶里下毒,陈嫔后来便是饮了此酒身亡。但陈嫔这些年躲过永寿宫不少明枪暗箭,芳若来过之后,怎会就没有一丝戒备了呢。
而对于芳若来,储秀宫有人中毒,不论怎样最后都会怀疑到当日去过储秀宫的她身上,这也很奇怪……一般投毒,不是该找个眼线悄没声地去做,如此一来陈嫔也不易发觉,不是更为稳妥吗?
按另两名宫人指认,芳若去内室后不久,她们便放开了陈嫔,路上芳若被王欢撞见,王欢进入储秀宫偏殿就发现陈嫔已身亡,从投毒到饮下毒酒,时间太过紧凑,仿佛陈贵人等芳若她们一走就毫无防备饮下了毒酒,这一点也不过去。
邱忆曾提起,陈嫔指上有一道被包扎过的咬伤,后来也没了下文,想来可能与本案无关,就没刻意提了……
云并非怀疑邱忆,邱少卿品德端正,素有美誉,为了断案也没少罪过人,应是不会存有私心。但他的辞模棱两可,仔细推敲之下,仍存在不少可疑之处。这些疑点其他人真的毫无察觉吗?不太可能,但皇帝显然已经不想再查下去了。不论从哪个角度,陈嫔被害,芳若是凶手,断在此处就很好。
周氏受芳若牵连,又被抖出当年对皇帝下药,暗害德妃,按穆子越为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宠。周氏与云、六皇子有隙,这样的结果对云来相当于去了一个仇敌,六皇子从此养在皇贵妃膝下抬高了身份,对六皇子极有好处,三皇子七皇子失去后宫靠山,往后很难与太子相抗,对太子也是有利的,更别提,周氏倒台之后,穆子越的后宫,又有谁摩拳擦掌,等着做下一位宠妃了。
这是个除去三皇子党以外几乎谁都会满意的局面,所以大部分人不论有没有发现疑点,都会选择让这个案子到此为止。那他呢,该和大部分人一样,还是该继续追查下去,哪怕他对查案并不擅长?
这根本不用想吧……事关阿泽,还有阿泽的娘,云只怕李乘风到时候又要追在后面念叨个没完了。
整个案子诸多疑点暂且放在一边,六皇子的收养问题,也让云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宣德殿上,徐皇贵妃一言一行皆大方有礼,对待六皇子也是柔声细气,看似并无不妥,但太子的着急发言,终究有些刻意了。
当初穆子越与周氏想方设法令云收七皇子为徒,太子穆承泓与皇贵妃就体现出了一种默契,而今看来,他们的确是一伙的,或者,徐皇贵妃站了太子,否则太子为何要将六皇子放到皇贵妃名下?
按太子个性,涉及皇帝后宫,躲都来不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事后才会去拍一拍皇帝的马屁。当时云已发了声,时机原本把握的很好,若没有太子忽然提议,六皇子多半会落在安乐侯府。恐怕太子觉得,六皇子在皇贵妃名下更合心意,这才出言干扰,而他挡的正是云,其实云与太子之间已经比较友好了。这样做,于太子而言又有何好处呢?
还有阿泽……
若真改了玉牒,出身就完全变了,皇贵妃目前是众嫔妃中份位最高的,六皇子就成了除太子之外,出身最高的皇子,这对六皇子而言其实很有好处。云考虑到六皇子丧母的心情,这才建议穆子越将此事暂缓。只是六皇子竟当场毫不留恋地跟着徐皇贵妃去了,若换做别人,云不熟也不会妄加推断,但他自认为很了解阿泽,阿泽根本不是忘恩负义、贪图富贵之人……
难道,这个孩子有什么算?
云越想越乱,快回到安乐侯府时,有人向他迎面走来,速度极快,就算他武艺高强,恍惚之间也差点与人撞上。
“对不住了,安乐侯。”那人笑道,很快便走远了,一时间竟连长相都未看清。而云呆呆立在原地,就在方才,他的袖子里被那人极快地塞进了一张纸。
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看,纸上写了四个字“午夜一聚”,落款处没有姓名,而是一幅寥寥几笔却颇传神的画,画的正是他背着六皇子的情形。
大理寺正院,栽种着几棵青松,石桌上摆了一壶清茶,邱忆在石桌旁负手而立,任由夜风阵阵,衣袂飞扬。
不一会儿,墙上传来轻响,邱忆向半空拱了拱手道:“安乐侯。”
眨眼间,云从墙头飘然落地,也向他一拱手:“邱大人,深夜叫我来所为何事?”
邱忆朗声道:“侯爷既出现在这里,明已读懂了信,实不相瞒,我正想为侯爷解惑。”
原来云收到的信正是邱忆所写。那日他背着六皇子,去处正是大理寺,云便猜邱忆有话要,对方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联系他,云自然也就很隐秘地来了。
云试探道:“邱大人觉得我对何事存疑?”
邱忆只了两个字:“芳若。”
他从袖中抽出几张纸,递给了云。
云凝神细看,原来是一份口供。
邱忆提醒他道:“这是前几次审问芳若时所录,请侯爷仔细看过。”
大理寺断案,审问是必不可少的,有些犯人的确可能存在不止一次的口供,最新也是结案的那份,已在宣德殿时呈交给了皇帝,邱忆刻意引他来看这样一份以前的口供,到底是何用意呢?
云耐心将口供看完,这与他所知的,结案那份口供并无区别,除了一处地方,芳若被另外两名宫人所指,受刑不过终于招认,她的确是往内室的酒壶里动了手脚,但所下并非断肠散,而是另外一种叫做红颜劫的毒药。
云的声音微微发抖:“这份口供,怎会不一样?”
邱忆冷声道:“重刑之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没有?就算芳若与那两名宫人再不肯招,大理寺也有的是办法撬开她们的嘴。不过侯爷请放心,这口供里的话,侯爷是可以信的。我也是从这口供里,第一次得知红颜劫这个名字。”
他这意思,竟是承认给皇帝的口供有假了……但为何,此时又要把真的拿出来?
邱忆看穿了云的顾虑,道:“侯爷暂且顺着这口供去想,慢慢就会清楚的。”
云点点头。
倘若芳若下的是红颜劫,红颜劫……是毁人容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这种令人饱受折磨的慢性毒,银针验不出来,陈嫔根本不可能发现。再加上芳若乃周氏心腹,不会放心将红颜劫这样稀有的毒药转交给他人,所以芳若便趁着教训陈嫔之际,明目张胆地把红颜劫下在了酒壶里。
然而事实却是,陈嫔立时就死了,仵作确定酒壶里的毒是断肠散,假如芳若在这份供词里所言才是真的,她投下的红颜劫去了何处?王欢离开的间隔不长,芳若没能在储秀宫呆太久,这段时间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过来储秀宫下毒,那么即是……
“断肠散的确是芳若放的。我比较过断肠散与红颜劫的药粉,这两种药看上去极为相似,结合芳若之后的表现,她应该并不知情,还以为自己下的是红颜劫,故而她一开始,并不慌张。”邱忆道,只有这般推断,才最合情合理。
“会是谁?”云脱口而出,“谁给了芳若断肠散,却让她误以为是红颜劫?”
邱忆道:“不一定。芳若乃周氏心腹,平时只听周氏的,周氏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套。我倾向,有人直接就把永寿宫的药换成了断肠散。”
本来他对这虚无缥缈的推断十分不确定,直到周氏在宣德殿疯疯癫癫,曾一时不慎漏了嘴。
“这东西不是已经……”
已经没了?毁了?藏好了?
周氏绝没料到红颜劫会被邱忆找出来,她的表情相当精彩。芳若口供里没有红颜劫的收藏之处,看来芳若也不知道,定是周氏亲自收的。但按搜宫的人回报,当时很顺利就搜到了两种毒药,这也从另一方面明永寿宫被人动过手脚,且这人一定隐藏得极深,就连周氏也未发觉,不定至今还在永寿宫继续潜伏着。
陈嫔之死,的确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