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已把一切都点好了。托皇帝的福，这会儿，将军府的眼线已自行走得差不多了，府中只余下跟随了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人。张顺仍会留下继续替他照料将军府，兰菲还是老样子，云生怕下次回来丫头真成老丫头了，得找个人帮忙念着兰菲的亲事，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六皇子。

    兰菲不解道：“少爷，为何是殿下呢？”

    六殿下根本不是会操心这些的人啊。

    云清咳了一声：“你不是，要等少爷我娶了妻，由少夫人来管你吗？所以少爷我就把你托付给他了。”

    因之前将军府有各处眼线，云与穆承泽当着众人的面并无出格之举，但是瞒不过各自亲近的几个心腹，如赵允，兰菲，铭心还有春喜。铭心自不必提，春喜应是除他以外最早发现的，后来赵允与兰菲也慢慢看出来了。殿下老是宿在少爷房里，与少爷同进同出，有时还非要与少爷一同沐浴，感觉比幼时还要亲密许多。有一次殿下与少爷都起晚了，兰菲隔了门去叫，听见了低而混杂的喘息，兰菲从不知道自家少爷也会发出这般好听的声音，当即便红着脸跑开了。

    少爷与殿下在一处了。

    兰菲起初只觉得匪夷所思，仔细一想，却是再水到渠成不过了。少爷对殿下一向掏心掏肺，如今殿下长大了以身相许，可不就成了……少、少夫人？

    兰菲惊恐地道：“少爷，少爷，我好得很，一点也不想嫁人，还是别劳烦殿下啦！”

    她真怕少爷什么就是什么的六殿下一抬手就把她按进喜堂。

    云只是吓唬吓唬她，听她还是一门心思不想成亲，也只能随她去了。

    赵允想随云去漠北，因他与兰萱已成家了，云不愿拆散他们，故而赵允求了又求，表示可以带上家眷，甚至全家都跟着云走，云仍是不准。赵允与兰萱已有了孩子，漠北贫瘠之地对于孩子来太过艰苦，云不忍心孩子也要跟着大人们颠沛流离。

    如此这般，云身边就没有得用的人了。铭心没过几日便奉了六皇子之命来到云身边，暂代赵允跟随云，云担心六皇子安全，铭心却道，六皇子在太后处要比漠北安全得多，云想了想问：“你走了，阿泽怎么办？”

    铭心坦然道：“将军请放心，殿下那边还有刻骨照应。”

    阿泽这一对下属的名字令云想笑很久了，原本这两个都是他拨给六皇子的，云自己比较倾向于叫本名，六皇子却别出心裁地为他们起了另外的名号，合起来便是铭心刻骨。云领悟过来有些动容，这是阿泽的心意，他勾了勾唇角后便大方接受下了

    赵允不甘心自己被踢了，拉着云悄悄道：“少爷别太相信铭心，我曾见他买了一处院落，将一个男孩子安置在那里。那男孩子眉清目秀，来历不明，而且……”

    赵允的表情有些复杂，压低声音道：“而且长得有点像少爷。”

    铭心甚是防人，赵允也只能远远一瞥，他知道云与六皇子的事，对他来，少爷喜欢谁就是谁，自然与谁相配，但铭心的一举一动，就有些悖主的意味了。

    云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倒没赵允那般奇思妙想，铭心是六皇子的人，所作所为皆是六皇子授意，那就是，阿泽在外头置了个院子，养了一个像他的男孩子？

    不太对，六皇子府本也没外人去，把人养在外面，要瞒的还能是谁？

    阿泽……竟有外室了。

    云一时间晕头转向，蓦然想起了去见敬王时，敬王妃的告诫。

    敬王妃仍在为六皇子相看适宜的女孩儿，哪怕云亲自澄清过，敬王妃却不以为意。

    “既是要上位的人，身边怎能没个女子，何况还是一国之君……”

    敬王妃如今完全就是按着太子妃的条件在挑人，女方家世绝不能低了，脾性也要能母仪天下，联姻之后，六皇子又可多一份来自妻族的助力。

    “眼下是皇子，再往后，三宫六院都会有。哪怕只是寻常男子，齐人尚有一妻一妾呢。”

    敬王妃谈起妻妾，很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早些年，她也要面对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像敬王一般最后幡然醒悟的丈夫少而又少，而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痴情的大多只是女人，若换成男人与男人，变数更大。敬王妃不会贸然去泼云的冷水，云与六皇子会不会长久本不在她考虑之内，她想的，只是如何通过联姻，让六皇子从中谋取更大的利益。皇家的每一场婚姻，本就是以利益为重，皇家的人也分得清，喜欢谁与娶谁，根本不是一码事，更何况是不能成亲的两个男子呢。

    按敬王妃的意思，大约就是要趁着云远在漠北时，把六皇子妃搞定，云日后也能眼不见心不烦，权当不知道就行了。

    云明白敬王妃所言皆是事实，心里仍不是滋味，但真的做了皇帝，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敬王妃的意思阿泽也清楚，连他自己都未什么，云不好刻意去追问，毕竟总把阿泽婚事挂在嘴边的也是他自己。仿佛在赌气一样，倘若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又何必要在意呢？

    不过，六皇子妃还能勉强当做是迫不得已，但养外室就太过分了吧，云无比酸涩地想，都人走茶凉，他还没走呢，又飞快地找了个像他的人，几个意思啊？！

    不巧的是，六皇子因太后那边屡有安排，临行前的几日，连一点空闲都抽不出来，只能偶尔让铭心来递个话，云内心有些失落，尽管面上仍是一派祥和。

    “表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笑起来好曲扭啊。”

    就连穆承浩都觉察到了不对劲。

    哦，云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发酸的脸。

    有时他会控制不住想，阿泽一心复仇，会不会连同对他的感情，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为的只是得到他毫无保留地支持，以及通过他获取敬王的信任？不会的。随即他又会自己摇一摇头，阿泽并非这样的人，而且即便真的如此又怎样呢，云不会轻易动情，也不会三妻四妾，既然喜欢了，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也认。

    到走的那一日，穆承泽还是没来。听太后去九华山的行程也是这一天，与云相冲。云反而轻松了，比起依依不舍的离别，还是大步走开要来得痛快。穆承浩难得红了眼圈，走过来使劲拥抱了表哥，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承浩觉得自己对六堂弟的厌恶又加深了。

    官员们大多去送太后了。李乘风与齐镇宇都派了人过来替云送行，邱忆亲自过来抱了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敬王只道了一句珍重，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琅琊之战云依旧会请旨，再见不会太晚。兰菲与春喜都大哭了一场，赵允依旧像从前一样为云把马牵过来，明明当爹的年纪了，哭得却像个孩子，每回都是他与少爷生死与共，只是人生终有一别，陪着少爷走下去的，变成了别人。

    五皇子不请自到，远远站着不好意思地兜圈子，被敬王的眼刀戳过几次后，递过来一只包袱，里头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穆承涣露出一副要献宝的神情，嘿嘿笑着道：“这是我家皇子妃的手艺，可好吃了。”

    “……”

    穆承浩被不按牌理出牌的五皇子气得内伤，跳起来把五皇子拖走。五皇子仍不忘朝云挥挥手：“表哥，一路顺风！”

    云莞尔：“多谢承涣。”

    若是别人这般，指不定有何意图，但在五皇子却是实实的好意，他一直觉得表哥是个英雄，也是个好人，谁不想和这样的人亲近呢？

    云最后看了一眼骁勇将军府，带着铭心转身离开。已两世了，他经常出征，进进出出这府邸不知多少回，每一回都毫无顾忌，斗志昂扬，唯独这一回怅然若失。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马上起了精神，策马飞奔。很快一日的路程过去，皇城就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

    铭心不若赵允，跟着六皇子久了，性子也有些相近，一路上连话都未主动一句。

    大楚繁华之处大多在中部与南边，过了皇城愈往北愈荒凉，人烟稀少，风沙肆虐。若是云自己，也许会选择连夜赶路，到了漠北军营再休息一两日便可，但想到身后跟了个人，还是停了下来稍作休整，在难得遇见的一条清澈的河边，云取出火石点燃了篝火。而铭心站在稍远一些的河岸，背对着他在取水。

    云大声道：“铭心，顺便抓些鱼过来。”

    铭心置若罔闻。

    云站着愣了愣，心里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忽而把手中的火石丢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个身影仍是毫无反应，并且越看越有些眼熟。

    云快步走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他，被他一下子抱住的人浑身都绷直了，慢慢转过身来，仍是听话地由他抱着。

    因路上风沙多，他们都用布遮住了口鼻，以免不心吸入沙砾。铭心跟着他走时，便把脸遮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云还道他早早做好了准备，没想是别的原因。

    云笑着先拉下了自己脸上的布，再一把扯下对方的。

    布料下面，正是意料之中的俊逸面容，虽有些倦意，那双眼睛仍亮得逼人。

    “表哥。”

    穆承泽无奈叹气，原想到了漠北再袒露身份，可是一天都没瞒住。

    云感觉之前那点不痛快通通都没了，好奇地道：“你跟着我的话，那太后那边……”

    太后与他同一日启程，却并非同个方向。

    穆承泽点点头：“铭心代我过去了。”

    而他之所以要把铭心放回到云身边，也是为了便于互换。

    云紧张地道：“这不太好吧，万一被太后发现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与她实话实了，她不会追究我的。咏心会陪着她。”

    “可是……”

    越得如此轻描淡写，越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没有可是。”穆承泽坚定地搂住他的腰，黑黝黝的眸子里全是他，“表哥，看在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别让我走好吗？”

    贫瘠之地连声虫鸣都甚少听到，时不时还有扑面而来裹着沙的寒风，漠北的夜很冷，依旧抵不过内心一片狂热。云与阿泽额头相抵，低低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