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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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就是一口咬定虎与穆承泽有相似之处,吃饭时抱着虎,话也抱着,若不是穆承泽最后忍无可忍提着虎的衣领把他丢进春喜怀里,不定晚上睡觉表哥还要继续抱下去。

    “阿泽,你生气了?”

    云躺下来,戳戳他的脸。一张俊脸快结成冰了,这般明显不会看不出来。只是阿泽从未生过气,云有一点好奇。

    “有吗?”

    穆承泽搂住他,不自觉摸向唇角。

    云十分肯定地道:“有。”

    “……”

    穆承泽硬邦邦地道:“他来历不明,表哥还是别与他太过亲近。”

    一般富贵人家乘的马车,前头都会坐着仆从,若发现有孩早便会停下,怎会差一点就撞上?且路上人来人往,谁都没注意到虎,独独被表哥出手救了?

    穆承泽觉得这个孩子透着些不对劲。算起来虎已在府中待了大半日,寻常孩恐怕早就哭着吵着要回家了,虎却十分镇定,而他的家人也未寻上门来。

    云听他头头是道地分析,忍不住大笑出声:“阿泽,你是不是在刑部待久了,看谁都觉得可疑?虎是在街上玩的时候不心摔倒,才差一点被撞。我问过他,他家中父母已逝,余下身子不大好的爷爷,未出来寻他情有可原,我已派人与他爷爷好,明日就送他归家。”

    全错了,穆承泽愕然。

    “看在你是吃醋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云笑着亲他一口,“阿泽,虎不过五岁,你有何可担心的?”

    原来这不爽的感觉竟是吃醋……穆承泽自己也才反应过来,面上仍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最终却忍不住感慨地道:“记得我与表哥相识,也是五岁。”

    虽已过去十多年,真正在一起加起来不过寥寥数月。穆承泽不想自己好容易与表哥在一起,还要被不知所谓的外人扰,且那个外人据与他很像,如果再长几岁,不定他要以为表哥爬墙了。

    “明天一定要把人送走!”宁王殿下气哼哼地吩咐。

    “好好好,一定。”

    宁王妃忙不迭地应了,心道大不了下次再叫虎上门来玩。

    云一向都很讨孩子的喜欢,不论是以前的皇子世子们,还是而今的虎。他与虎不过萍水相逢,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聪明灵动,尤其救虎起来时,孩子不由分扒着他的腿,仰起脸来看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他想起那年御花园中,拉着他衣角的阿泽。

    “你是不是有事没与我?”

    云左思右想,总觉得某人那张弃妇脸除了吃醋以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穆承泽终于逮到机会告诉表哥,他被储亮表扬了。虽然对别人的赞扬向来不太在意,但表哥的赞扬,还是会让穆承泽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云歪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踢一踢他的腿,笑着道:“想要表哥夸你?”

    穆承泽眼中笑意渐深:“只夸这一次怎么够,我要表哥一辈子都夸我!”

    次日,云起得略有些迟了,穆承泽已替他拉好锦被去了刑部。院子里,春喜领着虎在喝一道鸡茸粥,虎仿佛很久都没用过味道这么好的粥了,腮帮撑得圆鼓鼓的,还在不停往嘴里塞。

    云心想,春喜得没错,这孩子吃饭的样子,的确也很像阿泽。

    虎见他来了,忙把碗里剩下的几口粥都刨完,擦了擦嘴期待地道:“将军大人要带虎回家了吗?”

    云点头,温声道:“虎叫云大哥就行。”

    虎嗫嚅着不肯,云也不勉强。虎昨日已把住处告诉了他,云早派了下人知会过虎爷爷,叫他不必担心,隔天必把虎送回家去。他本想让虎再多呆一会儿,虎却不太乐意,云便命春喜盛了两匣点心出来,原本衣服也要给一些,只是穆承泽这么大时身上穿的也不好,云自己的也没了,只好作罢。

    云提着两只匣子,牵了虎的手,刚出府门一道黑影便跟了上来。

    云叹口气,看也没看后面的人,道:“铭心,我只是送他回家,不必如此。”

    若天下还有人敢对骁勇将军出手,铁定是不想活了。

    铭心一躬身道:“将军,殿下不太放心,只能暂且委屈一下将军了。”

    铭心最早还是云调去给穆承泽的,如今一点都不听他的话,云也不生气,就是觉得阿泽想太多,但既然是阿泽的主意,他不便再为难铭心,也就默认了铭心可以继续跟着。

    虎几次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铭心,很有些惴惴不安,云以为这孩子定是被一身黑的铭心给吓到了,特意劝了一回,又不停逗他话,虎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多时,虎带着云来到了城北一处破旧的宅院。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近乎全白的枯瘦老人倚在门前焦急地张望,似乎等了他们很久。

    “爷爷!”

    虎欢叫一声,挣脱云的手冲上前去抱住老人。老人却未理他,浑浊的双眼盯着云看了许久,眼中一丝异样的亮光一闪而过。

    “多谢将军大人照顾虎。”

    老人弯了弯腰就要跪下磕头,云一把扶住他道:“李伯,不必如此。”

    李伯微笑着道:“将军大人降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我可以请将军大人喝一杯清茶吗?”

    云原也无事可做,浅浅一笑道:“当然可以。”

    李伯请云进屋,铭心紧跟着也要进去,李伯将铭心拦住,面上颇有些为难:“我这屋子甚是逼仄,怕是呆不了太多的人……”

    云体恤李伯,心领神会道:“铭心,那你在外头等一等,有事我自会叫你。”

    铭心只得应了。

    云与虎一起随李伯进去,出人意料的是,屋里昏暗宽敞,窗户都被木板钉住,靠着一排排燃起的白烛来照亮。

    这似乎有些不妥,不过云并不在意,李伯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必计较太多,之所以不让铭心跟来,也是不想李伯被吓到。

    李伯径直走到案前倒茶,虎懂事地搬来一把木椅,示意云坐下。

    云摸了摸他的头坐了,李伯亲自捧着一盏茶端给他,茶杯底部只躺了一片孤零零如针一般的碧色茶叶,却将整杯茶水染得青绿,茶香扑鼻。

    云接过抿了一口,道:“好茶。”

    仅凭入口淡淡的甘甜与清香,就觉得这茶很不错。

    李伯怀念地道:“这是我家乡的茶,叫做南国春色。”

    他带了点期待看向云,云却对这茶名没什么反应,托着茶盅道:“老人家莫非不是皇城人士?”

    李伯点头,道:“不瞒将军,我家乡离皇城很远。我以前在那儿给大户人家当管家。有一年,我家主子遭遇了一场大的变故,家里几乎不剩什么人了,我带着主子离乡背井,主子逢此变故身子一直不太好,又总是奔波不停,没过几年便因病去世,我这才又跟着一位少主辗转来到皇城。只是少主他,前阵与我分散,到如今下落不明,怕也不在人世了。”

    老人聊起过去情绪激动,了几句便潸然泪下。虎跑上前去,抱住他的头,替他抹去满脸的泪水。

    老人勉强笑道:“对不起,将军大人。原想着请您喝茶,却没忍住向你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云道:“没关系。”

    主人家家变,主人与少主又相继去世,对于老管家来,的确是沉重的击,也难怪会如此激动。

    “将军大人!”

    李伯突然从木椅站起,朝着云双膝跪下。

    “将军大人,实不相瞒,我有天大的冤情无处申诉,素闻将军大人心善,所以才想法子叫虎引将军大人前来,恳请将军大人为我做主啊!”

    虎见爷爷跪下了,也跪去爷爷身边,给云磕头道:“将军大人,对不起,我是故意摔倒让你救的……”

    云神色一凛,道:“到底怎么回事,李伯,你先起来话。”

    李伯摇头道:“不,不要紧,我就这般跪着!将军大人,您一定要听我。”

    “我主子原本家财万贯,邻里有一户人家也是大户,那家家主眼红主子家产,三番两次上门挑衅,却被主子挡了回去,差点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那人见势不妙,提出要把妹妹嫁给主子,两家联姻,化干戈为玉帛。那人虽不怎样,但他家的姐素有贤名,主子亦十分仰慕,便应了下来,从此两家结为秦晋之好,那家姐就成了我家主母。”

    云皱眉:“这……可是与后来的家变有关?”

    李伯缓缓点头,目光如电,字字泣血:“主子与主母相敬如宾,头几年,与那户人家相安无事。谁知后来那人竟背信弃义,趁着主子对他戒心大减,派人杀入主子家中……主子家破,被我与另几个仆从拼死救走,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老的老的,都死在那人刀下,而那人堂而皇之占了主子家业,还要继续追杀我们!”

    云见识过战场杀戮,仍忍不住拍案道:“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李伯冷笑:“他可不就是这般德性,卑鄙无耻下作,便是对他自己的家人,也没有半点真心,话犹如放屁,就连三岁孩童也不如!”

    李伯拭了一把泪继续道:“主子虽逃出升天,但想起惨死的父母亲人,日日垂泪,为了子嗣,另娶了一房妾室,诞下了少主。主母当年与主子失散,被那人接回去另嫁,听后来也育有一子。主子念在夫妻之情,心里虽痛恨那人,却不愿叫我们扰主母,只道主母也是不得已。后来主子病重,机缘巧合得知,主母所生之子竟是他的亲子,原来那人杀过来时,主母已有一月身孕,拼死护住了腹中孩儿。主子喜极而泣,临去时留下遗言,一定要我找回另一位少主,让两位少主一起为他报仇雪恨!”

    云总算听明白了,道:“你可是想让我为你找人,还有递状子?你放心,大理寺与刑部主事皆是秉公执法之人,若你所言非虚,一定会为你家主子讨个公道,我也会助你找到你家少主。”

    李伯却道:“将军大人明鉴,若我有半句谎言,只管叫我与虎横死在将军面前!”

    他当即咬破手指,以手指天,用他与孙子的性命发下毒誓!

    这又是何苦?

    云道:“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你家主子又是谁?”

    李伯道:“我家主子姓李,仇人姓穆。”

    穆乃皇姓,云一愣:“可是皇亲叫你为难?”

    “是!”

    李伯每一句,便重重磕下一个头,咚咚咚的磕头声,伴随着他铿锵的话语,在空旷的燃着一片白烛的屋子里不住地回荡。他的额角因不断叩首流下了热血,满脸的血与泪早已分不清了。

    “将军大人请听好,我家在南诏,生是南诏人,死是南诏鬼!害死我家主子之人,姓穆名子越,我家主子乃南诏先太子李瑞,我家主母便是穆子越之妹,大楚长公主荣安!”

    云只觉一股彻骨寒流涌入了四肢百骸,他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牙咬得咯咯作响。就算而今不会有人提起南诏,也没人记得南诏太子名讳,但是云永远都不会听错母亲之名,那几个字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他的脑海,撕咬着他所有的理智。

    荣安长公主,当年和亲的正是南诏太子李瑞,时为南诏太子妃!

    这是长公主归朝后,哪怕对亲子云,也从未提起过的事实!

    “你胡!”

    云一把攥住李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李伯却不管不顾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含泪看他。

    “少主,老奴寻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