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宫变
长公主亲笔所述的过往令云心中五味杂陈,烟球燃起的白烟消退之后,绣帕上的字也跟着消失了。他将帕子收入怀中,又发觉匣盖底部另刻了一行字,笔锋锐利,却是李诚所留。
无愧于心,不惑于情。
简短八个字,包含了李诚所有未尽之言,也是他对云的嘱托。
当年他误杀云重,却在云重死后竭力守护长公主与云,直到他不得不离开时,为了不让云起疑,只能假死,留下此处的布置。他料定了云疑心身世之际,定会前来衣冠冢查看,那时长公主留下的信,便可重见天日了。
云的手轻轻抚过那行字,字的刻痕反复,力道极深,足以明李诚在刻下字时,内心承受着极大的煎熬。他本是李瑞身边的暗卫,被李瑞派来暗杀长公主,却毅然选择站在长公主这一边,替她守着云身世的秘密,实属不易。
就连长公主都,李诚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可是忠义难全,既选择了义,便是对主不忠,他的内心不断地自责,李诚实际也非常痛苦。
他经年累月跟随长公主,也逐渐对长公主心生情愫,可是这份感情,他永远都不会出口。
因为始终是他夺去了她的心爱之人,这也是他欠她的。
他的内心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终于在李瑞临死前,于心不忍出了真相。这才有了后来李景尧李伯千方百计找寻云。
他自己,终是没能做到无愧于心,不惑于情。
云将碧玉匣彻头彻尾看了几遍,确认再没有遗漏了,他将空匣子与李诚的衣服重新放好,合上棺盖,算以后每年都过来看看。
“阿泽,承浩,久等了!”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并排站着的身影上。
穆承浩精神一振,拽着穆承泽转过身来。
“表哥,你怎样?”
穆承浩可能都不太清楚为何云一定要来探李诚的衣冠冢,不过表哥要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他只要出力与支持就好。
穆承泽深深凝视着他,眼底既有信任,也有担忧。
云微微一笑,道:“我已想通了,不会再困惑了。”
长公主对他隐瞒,归根结底是希望他一世平安。
李诚在大理寺与他断绝关系,是不想把他与南诏牵扯到一起。
云重更是曾以生命佑护他,佑护长公主。
上一世他的身份未被揭穿,就连这些人的付出都错过不知,这一世既获悉了全部,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辜负他们的苦心。
穆承浩喋喋不休地追问:“表哥,你想通了什么?”
云冲他一笑:“我姓云。”
即便身上流着南诏皇族的血,他仍是选择做长公主与云将军之子!
“……”
穆承浩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穆承泽温声道:“你算怎么办?”
云道:“李伯与虎在四皇子手上始终不是办法,还是得把人救出来。”
李伯之前对他了不少谎,估计是怕他得知李瑞当年所为,不肯站到他们那边,云始终都不太信他,但虎是李诚的儿子,李诚对他有恩,他不可能不管。
“然后呢?”
“然后,让他们离开皇城。”
云神情决绝,带了点漠然道:“别南诏已归入大楚,即便没有,对李瑞,对南诏,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穆承泽见他果真再无半点犹豫,笑着道:“好,就听表哥的。”
云终是不放心宁王离开皇城太久,因郁结已去,归心似箭,三人一刻未停往回赶,几日后快进城门了,云正要松口气,城门口站着一个梳双髻,浓眉大眼,身材高高大大,瞧着既有些匪夷所思的眼熟,又很粗糙别扭的姑娘,一见他们一行人,甩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嘤嘤哭着冲了上来。
三人都愣了,这么丑的丫鬟到底是谁家的?
那姑娘一哭嚎,眼泪直接把脸上厚厚的一层粉冲出了两道沟渠。
“表哥,六皇弟,承浩!”
穆承浩浑身一抖,盯着差点把一身衣裙穿成面粉袋的丫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是,五堂兄?!”
“是我!”穆承涣继续嘤嘤嘤。
云太震惊了,简直不知该什么好,五皇子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为此没少被五皇子妃收拾,这到底是怎么了?
穆承泽嘴角难以抑制地抽了抽,道:“五皇兄怎会这般扮?”
穆承涣喘了口长气,大哭道:“表哥,六皇弟,不好了,四皇兄把父皇敬王叔他们关在宫里,不知要做什么!!”
“什么?!!”
三个人大惊失色,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想,穆承浚已开始行动了?幽禁皇帝和皇亲,好大的胆子,这可不是什么动作,而是一场宫变!
云急道:“承涣,你慢慢,清楚,四皇子到底做了什么?谁被关在宫里?”
穆承涣狠狠擦了擦一双通红的兔子眼,委屈地道:“不知为何,父皇最近特别信任四皇兄,做什么都要叫上他,昨日父皇下旨宴请皇亲国戚还有文武大臣,酒过三巡,父皇有些醉了,四皇兄扶父皇去休息,出来便直接命人关了宣德殿大门,不让其他人出来了!”
穆承泽敏锐地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穆承涣大哭:“是媛媛!她大着肚子不方便,我一直陪她呆在偏殿,她趁四皇兄不备,把我扮成她的丫鬟,叫我逃出来找表哥与六皇弟,我在路上遇见了王欢,他助我到了宫门……”
宫门侍卫收到了旨意,禁闭宫门,不许任何人通行,穆承涣撒泼滚,在宫门处大闹。还好四皇子的人尚未遍布整座皇宫,宫门侍卫还是平时那帮人,穆承涣运气不错,那宫门侍卫开始以为他是哪个宫的宫人自然不肯放行,穆承涣难得脑袋灵光起来,自己原是菜市一家铺子进宫来给御膳房送菜的,他以前常在外头溜达,菜市去过许多次,店铺名随口就来。侍卫见这女子长得粗鄙,的确不像是宫人,倒像是干粗活的,嗓门大又吵,干脆把他轰出了宫。外头的人根本还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穆承涣一直谨记曹媛的告诫,他知道这几日表哥与宁王出城去了,可又不知他们究竟去了何处,就待在城门口守株待兔一般眼巴巴地等。
云道:“四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穆承浩一声冷笑:“都幽禁皇帝了,定是心大了,不想再做皇子了。”
不过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幽禁了,为何却不杀?
听五皇子之言,四皇子连宫门守卫都未来及撤换,只是以皇帝名义下令关闭宫门,看来他手头没有太多人手,但是只要控制住了皇帝,并非不能趁着这场宫变,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穆承泽哪能不知穆承浩在想什么,道:“没用的,就算杀了,他也无法即位,因为他找不到玉玺。”
“玉玺?!!”
穆承浩与云同时吃了一惊,按例,玉玺都是放在临近宣德殿的太华阁宝箱内,有专人看守,须有皇帝旨意方可请出。
云揉了把脸,道:“阿泽,你该不会……叫人把玉玺藏起来了吧?”
所以宁王才对离开皇城一点都不担心?没有玉玺,四皇子就算一把火把皇宫烧了,也登不了位。更何况六部尚书,皇亲国戚都还亲眼见到了他挟持皇帝的谋逆之举。
穆承泽慢条斯理地道:“只是暂时挪到了别处。本来他不动,我也不会动。太华阁看守是太后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派人过去探望,若是无故中断,他就会将玉玺移至别处。因我出城,这事就暂交给了敬王叔。”
四皇子差不多把重要的人都拘在宣德殿了,敬王的人手收不到命令便不会去太华阁,那么玉玺自然就换了地方。穆承浚就算以皇帝名义去取,也只能扑个空。
穆承浩暗地磨了磨牙,六堂弟都快成人精了。若他是四皇子,这会儿估计想把看守咬死!
穆承泽凝眸浅笑,镇定自若。云被他这副光彩照人的样子狠狠惊艳了一把,呆了片刻道:“做的好。不过这也非久远之计,眼下舅舅他们都被困在宫中,四皇子若是对他们下手就糟了……咱们得赶紧进宫救人。承涣,你出来的时候,有注意到宫中守备吗?”
“没有……”穆承涣闷闷地道,他能逃出来尚且不易,怎会有多余的心思看别的。
云对五皇子本也没有太大的指望,能给他们送信就很不错了,安慰地拍拍穆承涣的肩膀。
“不过,临走前王欢塞给我一张纸。”穆承涣想起来了,在鼓鼓囊囊的胸口掏了掏,掏出几枚硕大的果子来,还有一张叠成块的纸,他猜那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放在袖子里恐被侍卫搜了去,穆承涣便鬼使神差地放在了胸前,那些果子,还是五皇子妃亲自帮他装进去的,把纸取出来后,穆承涣又将果子重新揣好。
“……”
云接过纸来一看,大喜过望,这正是一张人手分布图,王欢果然机灵,这样入了宫就能尽量避开四皇子耳目,也难怪,他之前能顺利送五皇子到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