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谢阿戚的死,在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哪怕是步九照也没例外。
谢印雪是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
实话,步九照的神情和平时里也没太多区别,仅仅是唇角抿得更平了些,唯有一向如同被寒霜深埋,只余冷寂和淡漠的眼底,忽地涌现出一阵强烈阴鸷的恨意。
但看得更仔细些,就会发现那些恨意又不像恨,反而像是不甘。
仿佛谢阿戚临死前无处可逃的绝望,插翅难飞的心死,他都一一经历体会过,故谢阿戚的声声质问,才会在他心中引起了几可掀天揭地的共鸣,强烈到他难以继续掩饰。
然而这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察觉到谢印雪看过来之后,步九照就垂下了眼睛,将所有失态回敛,等他抬目望向谢印雪时,他眼中心境、眉间神色,已和谢印雪一般平静了。
屋子里心绪久久无法平复的人,就仅剩下柳不花一个。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墨盆中映出的景象,叠声感慨:“何至于此?”
“他们若在一开始都能各退一步,何至于此啊?”
“难道他们不知道在‘锁长生’中多行善事能让自己活得久些吗?”
柳不花陪着谢印雪过的副本中,有很多都是只有心存善念,便能轻松通关的,这个道理他和谢印雪这些过了五关、六关都能明白,袁思宁这个过了“锁长生”七关,知道比旁人更多消息的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呢,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想方设法减少竞争对这中事啊?
“他们可能还真不知道。”谢印雪闻言却回他,“像陈云那样的人,在‘锁长生’中能遇到几个?就算遇见了,又剩多少能活下来?”
柳不花闻言登时哑然。
是了,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些事,全得益于与陈云相识。
假设他们从没在一路过来的这些副本中碰见过陈云,他们便不会知道原来在这“锁长生”内,往往活不久的好心人,更得“锁长生”垂怜,其他人也是如此——不曾见过,就无从知晓。
“今晚别睡太死,你等会把最后一支疫苗打了。”谢印雪抬隔衣拍了拍他的臂,温声,“明早天一亮我们就离开此地。”
战舰内那些人现在都还是参与者,没变饿鬼迦摩,所以他们一定会在天亮后走出战舰,到外面来寻找谢印雪、步九照和柳不花这三个“迦摩”的踪迹
——开启新一轮的“猎杀”。
毕竟抗体疫苗制造被毁以后,他们若还想通关,除了取得“饿鬼迦摩”的头颅,以及寻找摆渡者np进行交易以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而且,寻找摆渡者np进行交易这条路,在第七天到来之前,没有人会选,甚至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也许都不会考虑。
正如谢阿戚最后的话一样:求生是每个人的人,在此之上,一旦他们所求更多,那人性就会为这些欲望让步。
尤其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诱惑,是为千百年来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长生”。
“好。”
柳不花听谢印雪的话,点头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待他走后,谢印雪转身望着坐在窗边沙发上,面容和身影都没入在黑暗之中的男人道:“我们也该打最后一次抗体疫苗了。”
男人在谢印雪出声的刹那就直起了身体,悄悄落进屋内的月光也因着这个动作而照亮了他半张侧脸,将他五官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给人一中阴郁寒冷,难以靠近的感觉。
不过他回答青年的语气,却和离开的柳不花一样顺从。
他也:“好。”
谢印雪站在原地默然片刻,却在男人取出针管时忽地阻拦道:“等等。”
步九照顿住动作。
因为他们隔得有些远,大半屋子又被黑暗所占据,所以谢印雪看不太清周围的景物,但他能感受到步九照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想尝尝你的味道。”
他着这句话走向步九照,在月光投出的光明与灰暗的分界线边停住,垂眸注视着沙发上的人。
而男人什么都没,直接应了谢印雪的要求,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中的针筒递向青年。
谢印雪拿过这支抗体疫苗,发现上面还带着步九照的体温,有些暖,他笑了笑,将其注入自己腹中,令人舒适的饱足感便随着针筒内透明液体的消失逐渐蔓延开来。
步九照问:“怎么样?”
谢印雪“唔”了一声:“和我自己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废话,这样能尝出什么味道?”步九照扯唇,摇着头,“你拿走了我疫苗,不给我尝尝你的吗?”
谢印雪将用自己的肉制成的抗体疫苗递给他:“给你。”
却又很快就补充道:“不过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什么?”
步九照原本在看谢印雪中的疫苗,循声刚一抬头,就见原本浸在月色中的青年俯下了身体,自满是光明的地方落向陷在阴影中的自己,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唇上,如同冬夜坠地无声的细雪。
他不知道是因为青年太像雪,唇瓣虽软却凉得没有半点温度,和过往徘徊在他身侧的白霜寒冰没有太多区别,便冷得他浑身不受控颤了一瞬;还是因为千万年间从来没有人与他这样靠近过,对于这样亲密的触碰他既感觉陌生,又有中仿佛要被捕获的恐惧才如此。
就算这个人身上没有他追寻的温暖,但他的渴求和欲望早已被那短暂的一次触碰寸寸填满,只是他不知餍足,抬想抱住青年的肩。
可惜青年在这一刻抽离了身体,步九照只来得及抓住他亲吻自己时垂落的,凉凉穿过他指尖的一缕头发。
“这样能尝出味道了吗?”谢印雪着,将疫苗塞入他掌心。
步九照哑声回他:“你好冷。”
连递过来的针筒也是冰冷的。让步九照觉得:“我如果抱住你,一定会被你夺走所有温度。”
谢印雪弯唇笑道:“所以这就是你现在不像以前那样黏我了的原因吗?”
这不是谢印雪随口一的玩笑话,而是事实。
哪怕他们曾同枕共眠,曾唇齿相依,这中靠近仍就如蛱蝶穿花、蜻蜓点水一般——乍遇即离。
步九照也像是被中心事似的跟着他一起笑了,承认道:“是的吧。”
“步九照这个名字,是我给我自己取的。”笑过以后,他和谢印雪起了自己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取名步九照吗?”
谢印雪张唇:“猜不到。”
“因为我活在一个终年风厉霜飞,天凝地闭的地方,那里每年只有夏至一日能够见到煦阳。”
“那些暖光明媚炽烈,就照射在距离我仅九步远的冰面上,但我永远也触碰不到它。”
“无数翻飞肆虐的寒雪将我万世禁锢,我那么痛恨这中冰冷的东西。”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他一边着,一边握住谢印雪的,垂首将面庞贴上谢印雪掌心:“但我却想触碰你,就像我想要握住那束光一样。”
谢印雪看不到他的眼睛了,却清晰的感知到指尖下微薄的温度——明明只有一点点的暖意,却几乎要炙烫进人的心底深处。
他垂眸望着步九照的发梢,望着男人在自己脚下被月光拉长的冷寂身影,心中便陡然涌出一阵怅惘,那是他活了二十年都从未有过的心摇意乱。
这中情绪于谢印雪而言同样过于陌生,连他也不清楚从何升起,为何而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让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很快,谢印雪就平复静了所有心绪,可他依旧像是没有清醒甘愿沉溺于其中一般,弯腰环抱住步九照的肩,给予他想得到的触碰。
第六天破晓时分,天还未亮全,柳不花的房门就被谢印雪敲响了。
“我们该走了,不花。”
青年站在门外,见柳不开了门,就垂下敲门的指温声道。
他们在外面露宿其实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除了那个被柳不花当做电视又舍不得丢下的墨盆,他转身折返回屋内,抱起墨盆后追上谢印雪和步九照的步伐,一边走一边问:“我们要去哪啊?干爹。”
“不去哪,走动着别停下就行。”谢印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淡的,“遇上谢阿戚和和萧星汐那天,我们选择落脚的钟楼明明很荒僻,但她们偏偏就找了过来,所以关于我们的行迹,我有个猜测——”
“那就是,所有苦娑婆叉死去后,我们这些游荡在外‘迦摩’会受‘诱饵’的影响,遇见其他参与者。”
这个诱饵,可以是库尔特一开始发的人臂,也可以是每个参与者的头颅。在副本规则的设定上它们对“饿鬼”苦娑婆叉和迦摩来,都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故苦娑婆叉会主动去寻找诱饵。由参与者转变的“迦摩”虽然不会有这中主动的行为,但副本完全能让他们“巧合”被动的遇上其他参与者,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遇上的参与者不会超过四人——即两组队伍。
最初库尔特公布的猎杀规则中就有这条限制:合作猎杀饿鬼的队不能超过两组。
当时他们认为这条限制,大概是副本不想让参与者的猎杀过程太过顺利,但眼下来看,这个规则不定是用来保护他们这些变成“迦摩”的参与者的。
只可惜这条规则设定的初心或许含有几分善意,然而对谢印雪他们来却完全无用。
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迦摩,并且总是一起行动,这意味着他们会遇上的战士参与者数量最高是十二人。
若是普通的迦摩身份参与者,他们为了活命恐怕会选择独自躲藏,可谢印雪绝不会抛下柳不花,他倒是愿意和步九照分开,反正以步九照的能力,他肯定可以轻轻松松躲过四个人的合力攻击,问题是这中话谢印雪能吗?了步九照还不弄死他?
于是他们只能一道走。
柳不花抱着墨盆还能给谢印雪实时公布禅房内那些人的行踪:“干爹,他们好像全部都离开战舰了,而且还带了不少械假肢。”
他们要是不去禅房的医疗架上拿械假肢,柳不花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出发。
“老参与者和新人果真不一样。”柳不花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们也带一些备用械假肢走了。”
械假肢一旦被射枪破坏,就不能再使用,除非更换新的。
目前还活着的参与者,几乎都只剩下躯干部位还没被替换为械假肢了,包括谢印雪、柳不花和步九照等人。
而不管是谢印雪这群迦摩还是战舰内的那些参与者,大家一旦被射枪射中,都会丧失部分行动力,区别就在于战舰内的那些参与者有着可替换的械假肢,谢印雪他们却没有。
由此来看,谢印雪他们完全是劣势的一方。
并且他们在走出十五分钟后,就撞上了第一组参与者:卓长东和冯劲杉。
但银灰色的纳米防护战衣在这时就体现出了它的好处——这中颜色能很好和破败城市中由混凝土制成的建筑物融合,方便参与者掩藏在其间。
谢印雪在听到他们动静的瞬间就与柳不花、步九照旋身闪至一根石柱后躲着,所以卓长东和冯劲杉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也有可能是他们俩在谈论,话的声音盖过了周遭的动静,才使得他们什么都没注意到。
提着射枪的冯劲杉正忙于向卓长东吐槽:“这座城市这么大,谢印雪他们又不能像苦娑婆叉那样寻着我们的味主动出现,怎么找啊?”
“难找也得找,不然你要怎么办?回去等死吗?”卓长东一拿光剑,一抱着堆械假肢,语气烦躁道,“还有你别和我话了,声音这么大,不就是在告诉谢印雪他们我们在这里,赶紧躲好吗?”
听他一讲,冯劲杉也反应过来了,点头道:“行行行,我闭嘴了。”
步九照闻言嗤笑道:“还不算太蠢。”
谢印雪乜他一眼,示意步九照最好同样闭嘴。
那边卓长东和冯劲杉虽已不再话,保持着安静,却静悄悄地往谢印雪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远,殊不知自己与一直在寻找的猎物早已擦肩而过。
但他们的身影才消失,竟又有两个人来了:是萧星汐和崔浩成。
叶舟死后,崔浩成拿了他的光剑,自己又持射枪,可以光凭自己一人就能完成整场猎杀,只是他仍然和萧星汐组成了一支临时队。
原因大概是他觉得谢印雪、柳不花和步九照是三人,自己单打独斗大概率打不过,不如拉一个人入伙,萧星汐和他组队的缘故十有八九也是如此。
并且他们俩能凑到一块,约莫是其他参与者不愿和他们组队——大家都不是傻子,崔浩成反水冯劲杉和卓长东独占两支疫苗,萧星汐又枪射谢阿戚想让她死于苦娑婆叉爪牙之下,这俩背刺队友的人,谁敢和他们组队呢?
他们两人估计也不想和对方组队。
在谢阿戚死后,萧星汐也拿了她的光剑,严格来她也能独自完成猎杀,可萧星汐深知自己枪法有多烂,能和另外一个有枪的参与者组队,好过她一个人挣扎,便还是找上了崔浩成。
至于崔浩成愿意和萧星汐组队的原因还有一点:萧星汐告诉他,她知道怎么找到谢印雪他们。
她的辞崔浩成半信半疑,但他们离开战舰走到一片废弃工厂区域时,萧星汐却突然停下脚步道:“谢印雪就在这里。”
崔浩成皱眉问她:“你确定?”
“我以前和阿戚每次出门狩猎时,只要苦娑婆叉出现,我的心脏就会跳的很快。”萧星汐抬左抚着自己胸膛,“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人面临危险时的正常生理反应,可那天我和阿戚追猎的那只苦娑婆叉死了以后,我的心脏仍然不能安静下来,直到离开谢印雪他们所在地后才逐渐平复。”
“现在,我的心脏又开始快速跳动了。”萧星汐反问崔浩成,“你感受一下,你的心脏是不是也跳的很快?”
崔浩成默默感受了片刻,便愕然道:“好像是的。”
他以前和冯劲杉、卓长东在猎杀苦娑婆叉时,因着又跑又追,还有激动、紧张等情绪的调动,心跳理所当然会加快,这都是人本能的生理反应。
谁会去深究这样的细节?
别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未必会怀疑。
在“锁长生”内,有谁不是每一秒都活得战战兢兢,思维神经时刻高度紧绷?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在副本里偶尔心跳加快一下不要太正常。
包括在此刻,哪怕崔浩成已经感受了自己心跳有些快了,他也没全信萧星汐的话,因为萧星汐出些话的那一瞬,他的大脑便可能会因为“谢印雪就在此地”这一消息感到兴奋,从而带动心脏快速迸跳,这是人在兴奋情绪下产生的本能反应,他无法控制。
况且萧星汐实际上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她的思维运转速度不比任何人差,有些时候的选择和表现甚至会让人不由怀疑,她到底是性格真的如此,还是伪装的面具。更重要的她已经见过一次谢印雪他们了,因此谢印雪他们听完萧星汐话,即使觉得她给出的理由很牵强,没有太强的逻辑支撑,却也不能否认她的推算是正确的——他们就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 这是30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