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京剧名角与废物少爷(1)(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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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都城新来了一个角儿,叫顾晓寒,是周兰竺周先生的关门弟子,唱青衣,兼刀马旦。

    周兰竺那是享誉中外的京剧名角,是被外国人抢着邀请表演的艺术家,年轻时一曲《窦娥冤》响彻大江南北,就算放到燕都各界都要被尊称一声“老先生”的人。因此,周兰竺的关门弟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值当收到关注。

    这顾角本月十五在众鑫剧院首次登台的新闻已经登上了日报,在城中上层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有那么一点儿关系的人都托人抢场票,要听这周先生关门弟子的绕梁余音到底如何惊为天人。

    “顾晓寒,你少吃点儿辣,明日便登台了,剌着嗓子别给我爹丢人!”周竹亥用筷子挑着面前的红汤牛腩锅,从里面夹出一块泛着油光的肉来,着急忙慌地塞进嘴里,眼里还一边盯着顾晓寒的动作,生怕比自己多吃一块。

    这家馆子是燕都最好吃的牛肉馆,老板是回人,选的牛肉肥瘦均匀、筋道十足,很受食客追捧。特别是店中招牌牛腩,被高汤掉得酥软香烂、入口即化,唯一不足便是一桌只能上一锅,多了没有,这是他家的规矩。

    “德行。”俊俏的男人冷哼一声,筷子尖轻轻一转,了周竹亥向他碗中偷食的手。

    这男子正是顾晓寒,面若脂玉,眼带桃花,除却嘴角挂着刻薄的笑以外,倒是个百里挑一也不一定能挑出的旦角儿好样貌。

    而身旁则是他师父周兰竺先生的亲儿子,周竹亥,从和顾晓寒一起长大、一起唱戏,两个人关系很好。

    周竹亥捂住手上的红印,叫到:“无耻!”

    顾晓寒:“呵。”语罢准确地从汤中捞出最后一块牛腩,当着周竹亥的面放进了嘴里。他慢条斯理地嚼完,用手帕擦干净嘴角,道:“竹亥,结账。”

    周竹亥被面前男人气得跳脚,又碍于自己不过他,愤愤招手挥来服务生,掏出银元拍在桌上。付完钱却又觉得不甘,转头又骂:“无耻!”

    *

    “我无耻又怎样?”封野咬着烟蒂,吐出一口雾气,“不就一张场票的事儿,回头我补给你便是。”

    柏煦兴道:“你家老爷子不让你玩这些逗猫遛狗的名堂,若是知道我给你场票,非把我扒拉一层皮下来!”

    “你不,我不,哪里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封野道,“我二姐在郊区新开了马场,花样挺多,改日你带着嫂子去便是,约会去看男人唱戏有什么意思。”

    “那你看男人唱戏算什么意思?”

    封野道:“封瑞要办沙龙。”

    柏煦兴挑眉:“就算那封瑞要办沙龙,你值得这么躲着他?”

    封瑞是封老爷子二房出的,比封野两岁,因为年龄相近,总被人拿来比较,封野废物少爷名号响彻燕都,自然比不过他,可封瑞不知脑子有什么问题,只爱对着封野炫耀。

    “啧。”封野拿起茶杯,里面泡的是六月刚从西南运来的新茶,绿叶在水里着卷,茶汤也清亮,可他偏偏发出牙疼般的声音,看了一眼又颇为嫌弃地放了下去。

    不是怕怂,毕竟封野又不是真的封家少爷,只是来做任务的。可自从他进入这个世界,短短半个月,任务对象影子都没有,就已经见识过三次封瑞办的沙龙,他那便宜弟弟可能是想把自己衬得十分有场面,托人拿了好多原文书,请了他商场上的酒肉之友,还找了一群燕大的学生,一堆人聚在房子里探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燕大学生,莎翁的词句很好,没有世俗的规格却很有自己的规格,是世俗的是自由的也是浪漫的。

    酒肉之友,我给大家带了三斤烧酒两只烤鸭,就是街角那家王记,刚出炉就买了,排队都排了好久。

    燕大学生,起莎士比亚,他的戏剧作品其实都很有时代特色,在思想方面也独具一格。

    酒肉之友,上周我托人淘到一本《金瓶梅》,图文版的,画得那简直栩栩如生分毫毕现,下次给你们带来见识见识。

    燕大学生,其实《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代表了我上面一个观点,在封建家族中,冲破固有观念追寻自由恋爱,这也是我们现在经常探讨的问题之一。

    酒肉之友,上个月东街后巷开了一家饭店,挂着饭店牌子其实是嫖的,里面的女人都骚得狠。

    封野:“……”他坐在一边听他们聊了一宿的莎士比亚和东街后巷窑子里的姑娘。

    柏煦兴:“不就是个沙龙,还能吃人?”

    封野:“害,你懂个屁。”

    封野:“你给不给票?”

    柏煦兴无奈:“给给给,带个男人去看戏,还是头一次。”

    十五这天,众鑫剧院果真是人满为患,有场票的人排着队进去,没场票的也蜂拥在剧场外围坐一圈,想要见识一把京城名角儿的模样。

    封野坐着二姐的黑色斯蒂庞克,旁边是柏煦兴,他透过车窗玻璃,烦道,“好多人!”

    柏煦兴,“走去,这车挤不过人。”

    封野叫司机停了车,拉开车门。正巧一辆带棚的马车同时停在路边,封野不禁望了一眼,见车上下来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长发到腰间,穿着玉色长袍,腰间盘着一块紫玉,模样倒是俊秀,不过又过于娟丽了,有些不出来的味道。

    封野看过去的时候,那男人也对视过来,面色冷淡甚至刻薄,一下把陆三少冻了个冰天雪地。

    001的声音适时响起,“模拟对象出现,顾晓寒,男,二十三岁,表面上是周兰竺的徒弟,事实上是燕都顾家遗落在外的大少爷。”

    “他来到燕都城,是为了夺取家产,为母复仇。”

    “二十三年前,顾晓寒父亲顾继德,入赘进了锦城秦家,花言巧语娶到了家中唯一的女儿秦秀芝,生下顾晓寒。在顾晓寒三岁那年,顾继德抛弃在锦城的妻儿,裹走妻子及丈人家所有钱财,借了高利贷前往燕都城,做生意发家,一年后,顾继德在燕都娶了一位商贾的女儿结为夫妻。同时,锦城秦家老父亲郁郁而亡,而顾继德的外债却源源不断、还也还不清,被逼之下秦秀芝变卖祖宅还债,自己则带着顾晓寒流离失所,在街头卖唱。”

    “直到顾晓寒六岁,遇见了在锦城演出的周兰竺先生,周兰竺见顾晓寒相貌出彩、声音嘹亮,便收下他做了自己的关门徒弟,悉心教他唱戏。在顾晓寒九岁那年,他的母亲秦秀芝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封写满了痛苦往事的绝笔信,这封绝笔信就成了顾晓寒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封野问道:“那么我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001答:“上校您本次的任务即帮助顾晓寒成功复仇,夺回本该属于秦家的家产,同时您作为燕都城第一流氓纨绔,需要仗着自己的家世在必要时候给予顾晓寒一定的击,让他在挫折中不断成长,成为燕都城首富公子。”

    燕都城第一流氓纨绔?

    封野顿时喉间哽住,又是这听着就要死要活的人设?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务目标,任务目标也冰冰冷冷地盯着他,随即在脸上勾出一个格外轻蔑的笑。

    “在望什么?”周竹亥从人群中挤出来,终于见到自家师弟。

    顾晓寒道,“不觉得很眼熟吗?”

    周竹亥顺着他目光过去,看见一辆昂贵的汽车旁边站着不知哪家的少爷,摇了摇头。

    “是谁,你见过?”

    顾晓寒道:“若要见过也见过,没见过也没见过。”

    周竹亥没搞懂他奇奇怪怪的思路,索性不想了,着急地抓住他就走,嘴上抱怨,“快些吧名角儿,这妆也没画,可有得时间耗!”

    “不慌。”顾晓寒揉了揉喉结,道,“我早刚吊过嗓子,化妆也就一会儿的事。”

    “你快些。”周竹亥催促,“昨晚你又不回来,平安着灯笼找了你一晚上,好不容易帮你瞒住。刚我爹还问你在哪儿,我你到了,你再不快些,等他亲自来盘问才好看!”

    顾晓寒加快脚步,道:“这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去早了也等着。”

    周竹亥问:“那你昨天去哪儿了?”

    顾晓寒匆匆几步走进了剧院,掀开后台的帘子,这才顿了一下,再看看一脸着急的周竹亥,道:“东街。”

    周竹亥看他这样,皱眉道:“你又去见她了?”

    顾晓寒忙着整理衣角,没话。

    “做什么一声不吭,是谁得罪你了?”柏煦兴弹了弹帽子上的灰,戴在头顶,他从来了解封野这位嚣张跋扈的三少爷,燕都城中谁也不好惹的主,别看他一副纨绔样,真生起气来却是一声不响,默默地就把人弄没了。

    “没事,先走。”封野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气愤,但火又不知从哪儿烧起,脑子里浮着那双微微上挑却溢满薄冰的眼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封野冷哼一声,上一个看不起我的人,早就已经被我征服得明明白白,顾晓寒,你就笑吧,反正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柏煦兴看他这副模样,生怕他拔枪把人给了,连忙圆场道:“诶,走罢,听今天这首场演的《嫖院》,可不知那周先生的徒弟有多大本事,全京城都来给他捧场了。”

    柏煦兴约了个包房,在剧院二楼,学着国外软装,棕皮沙发、欧式茶几,盘里摆着巧克力和热茶,这包房平时不留人,专给外国人和顶头那几个要紧的空着,好在柏家大手笔,又在年初给剧院投了一笔资,这才有机会坐上这里。

    “花里胡哨。”封野评价,这玩意儿洋不洋土不土,别扭得紧。

    戏剧对封野来是个陌生的领域,他只知道京剧就是锣鼓喧天咿咿呀呀,没过多了解,但这至少比封瑞办的沙龙派对要来的痛快。

    这场恰好是名戏《玉堂春》第一场《嫖院》,封野早在001的数据库里看了个大概资料,而真正亲身听戏时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了,包厢都隔绝不了的铜锣鼓喧嚣,震得封野脑仁疼,他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这便是顾晓寒。”柏煦兴指着戏台,“果真是弯弯柳叶愁边戏,湛湛菱花照处频。”

    封野原本兴致缺缺,只是顺着手往下一看,仅是这一看就没移开过眼。

    顾晓寒风尘扮相,白衣绣海棠,演的是秦楼楚巷中坚忍不屈的苏三姐,旦角满脸红白颜料,那双桃花眼中烟波流转,硬生生靠着目光演出了玉堂春的楚楚可怜,眉来眼去、唱念做之间正巧对上了楼上人的眼睛。

    封野霎时被深深地吸进了那深邃的黑瞳中,直到那旦角下台第一场戏结束,他的胸口还留着几分悸动。封公子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就是那戏里的王景隆遇见了胭脂胡同里风采夺人的苏三姐,一面便移不开眼,想要千金散尽私定终身了。

    封野:谢邀,我又可以了。

    “阿兴。”封野缓过神来,转头对柏煦兴道,“你看他如何?”

    柏煦兴叼着瓜子,一脸茫然,道:“谁?”

    “角儿呢。”封野盯着空荡荡的台子,叼起手中燃了一半的烟,笑道,“海棠花。”

    “美。”柏煦兴道,“可再美不也是个男人么——”柏煦兴话音戛然而止,似乎突然想起身旁坐的是怎样个少爷,低声道:“封野,封少爷,你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