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京剧名角与废物少爷(9)(已修)
顾晓寒在搬去顾家之前回了一趟周家园,周兰竺先生站在院子里给桃树剪枝,秋天的枝桠本就光秃秃的,掉落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像堆积了一团黑色的头发。
“回来了?”
周兰竺背对着顾晓寒,人看起来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微微勾着。
顾晓寒皱了皱眉。
“先生,我回来了。”
师徒二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周兰竺手中的园艺剪子卡擦卡擦地响,顾晓寒就在身后跟着,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师父的回话。
周兰竺叹了一口气:“你从就有自己的算。”
顾晓寒撩起长袍,跪在了青砖地上,他跪下的时候周兰竺恰巧转过了身,没有阻止,只把剪刀递给了一旁的佣人。
“弟子顾晓寒不孝。”顾晓寒俯下身子,给周兰竺磕了一个头,青石砖上一声脆响,周兰竺去拉他,等顾晓寒起身的时候,额前已经被磕出了一道口子,渗着血。
周兰竺又叹了一口气,不忍心看见自己从养大的孩子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时候我给你改名,你不愿意,死活不想唱戏。”周兰竺苦笑,“我看这孩子分明天赋傲人,舍不得把你丢下,破了格教你,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哪天你就想通了呢。”
“你母亲离开的那天,你哭着对我你要跟我好好学唱戏,我问你为什么,你你要唱到燕都城去,给母亲复仇,把失去的一切都抢回来。”
“我当时就知道,你这孩子和京剧有缘无份,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所以当初竹亥问我为何对你这么好,我告诉他,你和他不一样的。在唱戏这方面他比不过你,但论活着,你比不过他。”
周兰竺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而感到可笑,他微微一顿:“竹亥你有喜欢的人时,我很高兴,至少这孩子终于活出了一点人样。”
顾晓寒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封野的笑脸,他咬住下唇,摇头:“师父,我的信念从来不会变。”
“我知道。”周竹亥拍了拍顾晓寒的肩膀,“你不必总是苛责自己。”
“我……”
周兰竺道:“你喜欢那孩子对吗?”
顾晓寒微微垂眸,那双精致的桃花眼阖上一半,显得眼黑很浓,看不清其间的情绪,他额头上的血迹被吹干了,凝固成暗红色的斑点,在他俊逸的脸上留下一丝阴翳。
“我不知道。”
他一闭上眼就是封野狡黠的表情,他凑近索吻时,发间夹杂的甜味,化作让人神魂颠倒的蜜糖,在唇间流连忘返。
其实他早就见到过封野,是在一张照片上,封野同顾崇礼站在一起,像是朋友。
他承认自己的恶劣,以为封野和顾崇礼是朋友,才接近的他,他最初是想要利用封野的。
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顾晓寒回忆,可能是因为后台更衣室里的那一个意外的吻,或是在饭店封野醉酒后的表白?
他陷进了亲密的陷阱之中,差点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
这是喜欢吗?
顾晓寒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所以他不知道。
周兰竺摇头,转过身对着顾晓寒摆了摆手,不去看他,“你走吧,你走了就不是周家园出去的人,你是顾家少爷顾晓寒了。”
顾晓寒紧紧咬着牙,重重地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束发的锦带忽然绷断,一袭青丝散落在腰间,如软玉,垂落成一片沉沉的黑。
点点的红梅在青石砖上绽开,两色相交,在不平的凹陷处聚集成洼,浮着一层青苔的暗光。
顾晓寒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咚咚咚又是三次响头,每一下都磕得很缓,但也很狠,听得周兰竺于心不忍,抬腿要离开。
顾晓寒跪在院子里,里屋黑黢黢的糊成一片,像是把白日青天的光亮全部吃了进去,周先生走进去后,佣人替他推开了窗,这才有隐隐的亮泄了进去。
他略微释然地闭上眼睛,有细细的水在他的脸上,下雨了。
“你走吧。”屋里隐隐传出声音,朦胧得像闷在了铁罐子里,“晓寒,你不要后悔你今天做出的决定。”
秋雨淅沥地坠了下来,天幕压得很低,在那一堆修剪下来的桃树枝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花苞,像是长在了枯枝上,既荒凉又荒唐。
顾晓寒点了点头,站起身告辞了周先生,有佣人给他伞,他摇头拒绝了,淋着雨走出了周家园。
封野在街口的马车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秋雨初降,他的厚衣服还没有做好,捂着双手缩成一团,在冷飕飕的车上翘首以盼。
他看见期待的那个身影之后猛然皱起了眉头,也不顾自己冷了,跑下车去拉顾晓寒的手,把他带到车上后,用相对干燥的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水渍。
顾晓寒这么看着确实有些可怜,脸色白得不像话,额头还受着伤,活生生一个病美人的样子,让封野有些心疼。
“冷吗?”封野脱了外套给他擦头发,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夏款的薄衬衫,还被雨水湿了一些领子,黏糊糊地贴在脖间。
顾晓寒被封野拉上马车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但看见封野有些发颤的样子,还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顾晓寒就回忆起那唇间的蜜糖滋味来了。
他自顾自笑了一声,头上还蒙着封野的外套,青年身上独有的体香让他沉迷起来。
“喜欢。”
“嗯?”封野没有听清顾晓寒了什么,疑惑地抬头看他。
那双桃花般的眼眸向上勾着,顾晓寒在笑,眼黑比海底最宝贵的黑珍珠还要亮,似乎要把他溺毙在其中。
唇在鼻息糅杂的时候印了下来,顾晓寒动作轻柔,似乎在撷取这世间最娇弱的一朵鲜花,他的衣袍都被雨淋透了,封野闭上双眼,在寒风渐起的秋末,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传过那湿漉漉的布料,炽热地贴在了悸动不止的胸膛上。
在那一霎那间,封野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封上校,别动,我帮你暖暖。”
封野猛地睁开眼,入目是顾晓寒温柔的安抚,他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给体寒的少爷取暖,方才只是他的幻听。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封野把头埋进顾晓寒肩上,神色被掩盖在了黑暗中。
顾晓寒敏感地觉察到怀中人情绪微的变化,手顺着他的脊背安抚,以为他冷了,“我抱着你。”
封野点了点头,发现这样抵着别人胸口蹭,有些撒娇的嫌疑,又在鼻腔间哼出一个“嗯”字来。
他抬起头,摸了摸顾晓寒的头,问道:“疼吗?”
“不疼。”顾晓寒抓住封野的手,“你再摸摸就不疼了。”
封野声骂道:“混蛋。”还是抬起手去揉顾晓寒的发顶,就像在撸一只大型犬的毛。
“你回去做你的顾少爷了我怎么办?”封野开玩笑道,“我为了你还是无家可归,好可怜啊。”
顾晓寒道:“那我养你。”
“你现在连钱都没有了。”封野笑,用他原先的话噎他,“我封少爷身娇肉贵,可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
“会有的,马上就有了。”顾晓寒眸中寒光一闪,“封野,我带你去见个人。”
*
还记得东街后巷吗?
封野在封瑞办的那场沙龙里,把后巷地下产业一条街的所有桃色业务都了解了一遍。
所以,就当顾晓寒让车夫把车停在东街后巷一个简陋的门店前面时,封野内心是忐忑的。
#求助:男朋友要带我去逛窑子怎么办?!#
不过封野的担心没有多久,顾晓寒挑开那道门帘,里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正咔哒咔哒地踩着缝纫机,手中的布料光滑如水,从她指尖流过,很巧妙得被连街在了一起。
“娘。”
顾晓寒叫了一声,缝纫机后面的女人最初没有理会,等手中的布料缝好了一半才抬头。封野这才看见她的面容,同顾晓寒很像,特别是那双上挑的眼睛,放在顾晓寒身上是俊朗如玉,放在女人脸上就是风韵十足。
中年女人微微皱眉,纠正道:
“秦玉。”
顾晓寒才不管女人让他叫自己什么,自顾自对封野介绍道:“这是我娘。”
封野内心惊讶,顾晓寒他娘不是叫秦秀芝吗?
001适时出来解答:“玉字是她的闺名,顾晓寒的外公在家就称女儿为阿玉,自从秦家祖宅被卖,秦秀芝流落街头后,就一直称自己为秦玉。”
封野知晓了,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在其中,连带着看秦秀芝的眼神都格外柔和。
顾晓寒对秦玉道:“娘,这是我喜欢的人,封野。”
封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见面即出柜,不愧是顾晓寒!
秦秀芝看了一眼封野,微微笑了,目光中带着几分慈祥,虽然在尘世受难多年,从教养出的举手投足仍带着溜达社区的风范。
秦秀芝放下手中的布料,好好地量着封野,眉目间分明是满意的神色,转头却对顾晓寒道,“你的爱人,介绍给我作甚?”
顾晓寒似乎已经对他娘的变脸感到习以为常,拉过封野坐下。
秦秀芝哼了一声,对封野道:“叫我秦玉就行。”
秦玉自然是不能这么叫的,叫秦秀芝也不行,封野看了一眼顾晓寒,他似乎对这个并不在乎。
封野嘴角勾起一抹乖巧的微笑:“娘。”
秦秀芝:“……”
顾晓寒笑了一声,揉了揉封野的头,似乎对他的称呼非常满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顾晓寒把封野带来,当着秦秀芝的面把一切都全盘托出,包括他的身世和他的复仇计划。
秦秀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踩缝纫机的声音越来越快,最后骂道,“你同别人什么?让别人同你一同受苦吗?”
顾晓寒道:“你又不承认你是我娘,管这些作甚?”
秦秀芝被气得一哽,恼火地收起了一半的衣服,拉帘子走到里面的屋子,一边走一边道,“你下次再来扰我做生意,我就要收你钱了。”
顾晓寒对封野道,他母亲在他六岁之时失踪,他在燕都城寻到时,就怎么也不认他,他道,“我知道,娘当初走,是不想被人闲话……她把我留在周先生家,只想让我好好活着,能有一口饭吃,不跟着她受苦。”
话音未落,那里屋又是一声摔东西的声音。
顾晓寒笑道:“娘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带你来了,她似乎很高兴。”
封野原本是早就知道这些的,但那都只是读取的世界背景,面对干巴巴的数据传输,很难有所共情,但当顾晓寒一字一句向他吐露心事的时候,封野才真切地感知到这之间混杂了多少苦难。
他握住了顾晓寒的手,眼中却不带任何的同情和可怜:“我会帮助你的。”
“只要你需要,我会把一切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