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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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五

    宁辰离开的那天,大丘山紫霞漫天,金色与绛紫交织在一起,在天上形成了一道旋涡,吞噬着一切。

    天雷击中那道身影,他的身躯在金色的光芒中轰然消散。

    路溟登上大丘山时,唯见散在空中的尘埃,死寂……一片黯然的死寂,喧嚣的风在他手中细细拂过,却是抓不着也握不住,他还未接受这一切,突然脑中一阵剧痛袭来压迫着他的神经,仿佛在催促着他离开这里,那些埋藏在深处的东西破开外壳一点一点生长出来,路溟感受着消散于风中的气息,心脏拧成了一团,身体再痛也无法转移他的视线,而他已无力再思考别的,极力将脑中所出现的东西强行压了回去。

    路溟苍白着脸色,他设想过如果宁辰没有撑过去会如何,但他是宁辰,即便万年来没有人成功,他也依旧相信宁辰会创造奇迹,宁辰自己也是这般相信着的。

    昨日他们一起俯瞰山河,今日便是生死离别。

    他以为自己不会陷的太深,却在对方死后彻夜难眠,总感觉那人没有完全离开,未曾点灯的水栖峰上似乎有着归来的气息,但当他点亮烛火之后却是一片空蒙。

    虹桥在空中架起时,窗边也无人在那里作画。

    水栖峰上再无人用剑修饰繁茂的枝叶。

    他推开窗,看见那只受了灵气的熏染的白鹤,倒在飞散的瀑布下,安静沉眠,即便食用了无数的灵植,自由自在地过了一段不同的人生,但寿命也依旧有限。

    路溟做了一个决定,既然生命有限,那便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他想做的事,即便最后失败了,也不过去陪他而已。

    此后百年他疏于修行,于沧尘大陆处寻返世之法,岁月蹉跎间他送离了自己的师尊,又一个百年过去,宁辰之师普悬真人陨落,上一代的前辈长老一个接着一个逝去,无意给修真界一个巨大的冲击,这代表着万年过去始终无人能窥破这天道。

    四百年悠悠而过,漫长而又无奈,一次次驱使生灭镜让他的修为衰退,在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之中精神再也承受不住。

    他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抽出一魂,用以聚合宁辰的魂魄。

    路溟曾为宁辰画过一幅画像。

    曾经,那张冷冽的面容他不敢看,而现在,却无处看。

    烛火在黑暗中悄然燃尽,路溟睁开眼悠悠醒来,他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下还压着宁辰的画像。

    路溟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竟是梦到了从前,而且是很久以前,那时宁辰还在。

    “醒了?”

    冰冷的声音响起,路溟抬起头,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温和面孔,虽然长相不像从前那般锐利,但儒雅的面容上总是不见什么表情,恍惚间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变,熟悉的声音也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嘴角忍不住浮现笑容。

    “嗯。”

    路溟将桌上的画轴卷起,闻玄看了过来:“收起来作甚?又不是没看过。”

    画像这张脸看多了,就不习惯现在这张了。

    但这句话可不能,路溟转而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这几日就是躲在这里看画像?”

    从静云宗回来之后他便再没见到过路溟的身影。

    “只是在修炼之时顺便看看罢了。”路溟面上笑意不减,面前的这张脸,虽然看着陌生,但总归是那个人,他心中总是欢喜的。

    起身下意识去拉对方的手,触及对方冰冷的目光时又收了回来,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不想让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是整日自怨自艾的废人,所以哪怕只有三分精神也会硬撑着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异状。

    “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闻玄看着路溟收回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从身后拿出两坛酒:“喝么?”

    路溟自然无不应之理:“难得你有如此雅兴,不如换个景色好一些的地方。”

    闻玄道:“水栖峰。”

    二人来到水栖峰,皎月为瀑布渡上了一层银白,反射出粼粼琼光,树影摇曳清风徐来。

    二人席地而坐靠在一株粗壮的大树下,正面对着飞流而下的瀑布,手中各自拿着一个酒坛。

    路溟举起酒坛饮了一口,弯起了眼睛,烈酒入喉,虽然辛辣,却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痛饮过。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与我饮酒?”

    “不然呢?”

    路溟笑了笑:“是我多想了。”眼中的神色微微暗淡。

    “你想我找你做什么?”

    “不,现在这样最好。”

    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路溟醉的很快,也许是多日以来的疲惫,催发了酒的特性,他靠在树上,轻轻合上了眼睑,即便是梦中,他睡得也极不安稳,紧皱的眉间仿佛有什么梦魇在纠缠。

    在闻玄看来,路溟这种压抑到极致的心理,他很不能理解,为何人总是喜欢逼迫自己?

    想便,想做便做。真的有那么难?

    闻玄靠在树下,望着空幽的山林独自饮酒。

    逍遥自在的生活虽然快活,却是无趣,他不知自己从前是否也是这般,整日无所事事,而若自在却也没多么自在,他的行动范围有所限制,即便得到了神罗伞,身边这个人也不会轻易放他出去。

    而烦心之事大抵也是这个人,犹犹豫豫故作坚强他看了生气又毫无办法。

    只期盼时间长一些后这人行事能“正常”一些。

    突然,身边沉睡的身体一动,路溟昏睡了一会儿便又醒了过来,炽热的气息缓缓贴近闻玄,闻玄一转头变看见一双暗红的眼眸,不复以往的平和温柔,隐藏着积压已久的狂风骤雨。

    路溟淡淡扫视了周围一眼,抬起手一把抢过闻玄手中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附身贴了上去,柔软的唇瓣相贴。

    对方乍然动作,唐突至极,但闻玄却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意识深处早已习惯对方突如其来的主动,烈酒的芳香弥漫在两人之间,使人变得更加沉醉。

    路溟抿上闻玄的唇,灵舌毫不费力地敲开了闻玄的双唇,将美酒渡了过去,就着烈酒的芳香品尝了片刻,喃喃道:“这里倒是比以前软了许多。”

    宁辰的唇很薄,亲吻之时就算刻意收敛气场,也能感受到几分冷冽,不像闻玄这般柔软,长的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了。

    闻玄一动不动,任对方施为:“原来你喝醉了便会这般,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对方的声音很沉,听得路溟很是舒心,闭上眼时惟有这未曾变化的声音能让他暂解烦忧。

    路溟的意识迷乱,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失去一魂后的错乱,他的脑子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赤红的双眸望着闻玄,眉间微微蹙起:“你想出去?”

    闻玄低下眼睑看向身上的人:“你醉了。”

    路溟双眼微眯,勾起了嘴角,与以往的温柔笑容不同,带着几分邪气:“这才不是醉,这是……”

    话尚未完,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意突然霸占了躯体,路溟双眸顿时睁大,最初抽离魂魄时,这种痛苦曾日日夜夜伴随着他,那时他怕会引起大家的担心,不敢见任何人,自己一人躲起来闭关,是以每次出来时都是一副疲惫之态,且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发作的征兆,本以为就此过去,谁知竟又会……

    路溟的脸颊上沾染着豆粒般大的汗珠,刚才因醉酒而变得红润的脸色转眼之间变得雪白,失去一魂,让他的情绪极不稳定,上一刻还彬彬有礼与人保持距离,下一刻却已经贴了上来与人密不可分,而身体越痛苦他便越清醒。

    闻玄发觉不对:“你怎么了?”

    理智告诉他必须快速离开这里,那抽离不久的魂魄在呼唤着他,体内磅礴的灵气开始躁动,冲击着遍体鳞伤的躯壳,路溟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衣袖却被拽住,体内紊乱的灵气让他无法立刻甩开掣肘,轻而易举就被人拉了回去。

    体内的痛苦不如现在的难堪,闻玄才看清路溟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什么也做不了。

    “我去找扶晴。”

    路溟反手拉住闻玄,止住对方:“不……不必,没用的。”

    扶晴林初解决不了,反而会害他们担心。

    “到底怎么回事?”

    “休息……一会……就好了。”

    路溟跌坐在地,气息也有所不稳,一句话废了很大的力气,他环住闻玄的腰整个人埋在对方的怀里,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也不想离开,只好将面容藏起,死死搂住对方,汲取仅有的温暖。闻玄感觉到怀中身体有丝颤抖,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话,他垂下眼睑,手掌抚上路溟的背脊,轻轻安抚着,直到胸前的衣物被濡湿。

    ……

    闻玄靠在天同树下,谷中的朝阳渐渐升起,一抹烈阳照在眼前,他沉在梦境之中不是很想醒来,即便醒来自己一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在梦中待着,阳光越来越强,即使闭着眼他也能看到一片橙红。

    “阿玄,天亮了,该起来了。”

    他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心念微微一动:“太久了。”

    “这才几个月你便觉得久,若是几百年你岂不是就待不住了?”

    闻玄缓缓睁开眼,此地连日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今日太阳却无来由的照了进来,眼前人言笑晏晏,笑颜依旧。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路溟轻轻开口。

    闻玄望着这人,有些失神,路溟背对着光线,身上沾染着一层光晕,整个人看起来虚无缥缈,仿若梦萦。

    路溟双眼含笑:“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你不是喜欢秦帆那种类型么?”

    路溟皱着眉,虽然他有过猜测,但还是很是不解:“我何时过?”

    “没有直。”

    总是话里话外提到秦帆,然后秦帆比他好相处,各种夸赞秦帆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罢了。

    闻玄以前听得多了,加之路溟总是看到宁辰的脸就移开目光,导致他认为路溟很不喜欢自己的脸,这具新身体凝结时,便自己重新捏了一张面容,倒也没有捏得跟秦帆长的一模一样,只是偏向那种温润儒雅的类型,想着对方看着也能舒心一些。

    “那现在怎么办,你是当宁辰还是当闻玄?”

    “单月宁辰双月闻玄,满意了?”

    路溟沉吟了一瞬:“听起来很有想法,但这样岂不是会让人误认为我在左拥右抱。”

    “我不介意。”

    路溟笑着摇了摇头:“我介意哦,而且虽然我们现在从沧尘大陆出来了,但我觉得我们不能将事情全部丢给扶晴林初,你估计也放心不下秦帆和关芸。”

    分神期雷劫的真相已明,只要将这件事告诉众人,修真界便可解脱,不会再有人误受雷劫,只要他们离开灵气凋零的沧尘大陆,一切便是光明,不必待在牢笼之中直到寿命耗尽。

    闻玄疑惑道:“还能回去?”

    “为何不能?既能从世界出来,便能从大世界回去,不然我是怎么到沧尘大陆的?只是我们现在回去过程会有点麻烦,但也不算难。”

    闻玄皱了下眉:“那宁涿那边,算了……他不回去也好。”

    古老记忆中的传承已被路溟全盘融合,闻玄并不怀疑对方的话,但是之前宁涿在这里时神罗尊者为何不是这么的。

    “怎么了,阿玄?”

    “我在想我们是快点回家,还是游玩一阵再回去。”

    他们出来前虽然被妖族追杀,但是霁灵已死,闻玄又用焚狱之火将空中积累的尘埃烧烬,应能解决一部分被幻境压制的问题,就算情况不妙,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战场应早已散去,而有万年前的前车之鉴少了煽动者后大家不会再贸然行动。

    “阿玄,你想明白霁灵的计划了吗?”

    闻玄颔首:“她不过是想聚合所有高阶修者用阵法散出他们的修为重新化为灵力,好让九樊山重新积累灵气,便于妖族修行,霁灵再强亦不能同时对抗道修与魔修,怕是交换了些什么让魔修暂退,魔修虽有疑,但若不祸及自己便会答应,等霁灵解决道修后,便是魔修。”

    妖族的每次行动都会留着高阶修士,霁灵在人族多年,太了解这里了,她想牺牲人族,换得妖族大成,但是只要大丘山上的雷劫难题不解,无论多少妖族修士登上大丘山,都会是死路一条。

    “我近日回忆从前,发现很多关于霁灵的事都透着古怪,但是当初却一点都没有怀疑。”

    闻玄问道:“是银月谷那次?”

    路溟“嗯”了一声,那一次霁灵身受重伤,几乎是所有同修中伤势最重的,当初只以为是银月谷太刁难人,现在想来依霁灵心性怕是做了银月谷难以容忍的选择,所以才会伤的那么重。

    而劝宁轶放弃追究宁泷之事,迫使当时各个门派站为两队,怕也是存了分裂道修之心。

    霁灵心计能为皆为佼佼者,只可惜棋错一着,那大丘山的劫雷,终究谁也躲不过,但若一开始便没有这道劫雷,一开始所有人都知晓那雷不是必受之劫,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那样宁辰就不会死,那些曾命丧于大丘山的修士们也不会落得如此,霁灵也不会为了夺取灵气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宁泷也不用急于突破而去断风崖,宁涿也不会因此堕魔,众人不再担惊受怕唯恐灵气消逝,只要他们知晓那是一条离开沧尘大陆的通道,一切都会比现在更美好。

    但若真的如此,神罗尊者便不会将天同果投入沧尘大陆,因为那是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不需要天同玉去拯救世人。

    而路溟便不会遇到宁辰。

    路溟站在闻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阳光照在二人身上,温暖而又耀眼。

    而他既然得到了果,又何必追寻着因。

    闻玄抬起头,将手掌搭了上去,路溟紧紧握住手中的热度,将靠在树上的闻玄拉了起来:“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了解下这个大世界。”

    闻玄点了下头,脸上还是那般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嗯。”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无精采的。”

    路溟的眼神太过干赤诚,闻玄第一次想移开目光:“没什么,不是很有实感罢了。”

    “实感?”路溟微微皱眉,“那这样呢?”

    路溟眼睛一转,倾身上前,双唇轻轻覆在闻玄的唇上,就像他第一次亲吻宁辰时一样,力道很轻很淡,但这一次牙齿突然挤上前去,微微用力便咬破了闻玄的下唇,带出一丝赤红。

    路溟勾起嘴角:“这样有实感了吧?”

    闻玄摸着唇,看着指尖上沾着一点血若有所思。

    路溟道:“怎么了?还是没有实感?那不如……”

    尚未完之言被闻玄吞入口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他不甘示弱地咬了回去,掠去路溟口中的气息,吞噬着在血液之中释放的灵气,他作为闻玄醒来时看不懂这个人,那些积累的压抑在他看来毫无必要,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现在对方终于不必再压迫自己,这样的路溟在记忆中多年未见,就像他第一次在银月谷见到这个人时,轻松自处无烦无忧,他很高兴,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唯有这般能释放一二,路溟靠在闻玄怀中,呼吸渐渐不匀,闻玄很少这么情绪激烈,他不知对方是怎么了,走神的片刻闻玄再度加深这个吻,舌探的越来越深,逼得内中的舌无处闪躲,直到路溟无法控制呼吸双眼朦胧时才放开人。

    “这回确定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