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阿黛 复命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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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门所有弟子均得号令,无数光点汇聚而来,每一点便是一人,每一人皆投一票,直至最后一点汇入,掌门令光芒尽敛,落入晏素石手中,化作两个数字。

    晏素石看了许久,将令牌抛入长老手中,转身便走。临离开时,脚步一顿,落下一言:

    “那便战吧。”

    即便战败后仍然面对弃山毁地的结果,却固执地选择再战,做出无谓的牺牲。苏斐然不能理解。

    但她理解与否并不重要。这是多数剑门弟子的选择。

    接下来,剑门上下又陷入紧张的备战中。或者因为知道,他们即将失去这片土地,更重要的是,失去剑门最重要的圣地,剑冢和铸剑池,所有剑门弟子空前悲愤,全山上下弥漫着慷慨的气氛。

    或许只有阿黛例外。她仍缠着苏斐然,苏斐然表示不胜其烦后,她就只远远缀在后面,缀着缀着,苏斐然便不见了。

    苏斐然找到姜羡,劈头一句:“你可曾杀人?”

    姜羡正坐在河边发呆,凭空来此一问,下意识便答:“不曾。”

    “即便此时?”苏斐然问。

    “即便此时。”姜羡答。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杀你亲友。”苏斐然又问。

    “你在动摇我道心。”姜羡。

    “我只在解心头疑惑。”苏斐然。

    “哦。”姜羡点点头,看向河水,感觉苏斐然在身边坐下,便叹息一声:“剑门死伤众多,贤门同样死伤众多。我却不知为何两门如此战斗,不死不休。”

    “你该问贤门为何挑起战事。”苏斐然。

    “万年前又为何有断代之战。”姜羡问。

    “再往前又为何有大道纷争。”苏斐然。

    “欲望。”姜羡怅然道:“修真不伤自然,可为何到头来生灵涂炭?”

    “修真不伤自然,而欲同为自然。”苏斐然答。

    “顺欲之自然,还是顺生之自然?”姜羡扭头看来。

    苏斐然想起五宗盛会时论道的场景,沉默片刻,低声:“圣人欲不欲。”

    “可我们不是圣人。”姜羡低笑着看她,无限怅惘:“我们都不是圣人啊,斐然……如何欲不欲?”

    苏斐然怔忡:“我不知道。”

    姜羡又笑,不似往日明亮,却目光脉脉,仿佛叹息:“那你知道什么呢?”

    她知道什么呢?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目光。她知道什么呢?

    “我知道……”苏斐然低语着。后面的言语不需表达。

    姜羡看着她靠近,越来越近,呼吸拂过面颊,带来的温度熏红他的脸,只在咫尺。他本能地向前,触到她的唇,却又陡然惊醒般,退开几分,急欲起身,举止失措间,苏斐然拉住他胳膊,便将他推倒。

    姜羡倒在草坪上,抬眼便是苏斐然的下颌。他似有茫然,木愣愣地盯着那段流畅的线条看了许久,许久,忽而目光一定。捧着她的脸颊,满腔孤勇般与她相接,气息混乱,滚成一团。

    思绪仿佛被抽空,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清醒时,满目皆是天空。

    身旁,苏斐然默然起身。

    姜羡平静地问:“不点什么吗?”

    苏斐然抚平衣上褶皱,斟酌着:“我不想谈情。”

    姜羡问:“因为韩述?”

    苏斐然答:“算是。”

    姜羡看了她一眼:“你喜欢他?”

    苏斐然答:“他死时,我心有所动。”

    “又是为了道了。”姜羡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敛容,缓缓坐起:“既然我不能助你谈情悟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斐然又想到先前的话,遂言:“我非圣人,不能欲不欲。”

    “什么欲?”姜羡直视她,目光清净如水:“肉、欲?”

    苏斐然稍滞,继而答:“修士体内阴阳自谐,若非有意,并无肉、欲。”

    “那便是情、欲了。”姜羡笑。他本该开心,可仍然笑得勉强:“既有情、欲,却不能谈情,不证情道。”

    “舍道,痴情。”苏斐然出当初他的话,“对你,我做不到。”

    “哈!”姜羡是真的笑起来了,乐不可支:“那我倒是想知道,何人能够做到。”

    苏斐然想起一人。

    姜羡立刻察觉:“谁?”

    苏斐然不言,转身离开。

    姜羡再没追问。

    即便追问,苏斐然也不能答。

    韩述之死,令她心有所感,想起前世情人也曾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彼时她亲自动手,因二者只能存一,故杀之无憾,只觉痛畅,竟至于记不起当时梦崖是何表情。可笑的是,韩述死前,她一心施救,待他死去,她竟发现,她仍旧不知死前他在想些什么,只记得他不停话,却记不起他了什么。

    那时,她便产生了荒唐的念头。为韩述报仇。再问柳弱水,前世究竟如何。

    这是情吗?

    这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未几日,贤门再度进攻。此次,贤门似乎发了狠,算一举拿下剑门,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剑门弟子则有感于最后一战,也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斗志捍卫剑门。

    然而斗志并不能决定一切。剑门无力回天。他们不过是试图以这一战来证明,即便终将失去,至少,他们曾拼死守卫。

    战场上弥漫着悲壮的氛围,苏斐然却只觉得不解。她以为,明知无用,仍付出生命为一块土地、一份归属而战斗,是只有讲求仁义的儒修才会做的事情,可眼前这些,皆是道修。

    这令她感到,在周围所有拼死的人中,她格格不入,分明周围皆是道友,她却茕茕孑立。

    “九!”何多多一鼎砸开攻击,凑到苏斐然身边来:“你又在发什么呆!”

    苏斐然恍若未闻,只问:“为何战斗?”

    “为剑门啊。”何多多觉得她傻了。

    “掌门已决定弃山毁地,何必执着一战。”苏斐然又问。

    何多多猛拍她脑门:“你这是修道修傻了吗?这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吗!”何多多又挡开一击,实在顾不过来,连忙拉着苏斐然躲到一旁,又恨铁不成钢地拍她脑门:“人有感情啊。你一个情修,现在居然问我为什么?”

    “这岂非执念?”

    何多多鼻子都要气歪了:“像你这样做什么都先想到悟道,难道不是执念?”

    苏斐然不能答,但既然提到悟道,便又问:“何为情?”

    何多多瞪着两只眼看她,因为急切而语气略冲:“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什么是情?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分清是有情还是无情,是亲情还是爱情——分清了才去做吗?谈情不是这么谈的啊!我喜欢吃东西,所以才以吃入道,不是我想以吃入道,才拼命吃东西啊。你抱着先入为主的念头,怎么可能成功——这些明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何多多直跳脚:“我的九,现在不是悟道的时候……”

    可苏斐然偏偏就悟了。

    顿时,水灵气汇聚,涌入她的丹田。

    何多多直翻白眼,却只能为她护法。然而进阶动静稍大,许多人注意力转向这边,她一人应付有些吃力。幸而阿黛最近常在苏斐然身边,也过来帮忙,剑身锁链叮当作响,将攻击抵拦在外。

    忽然,一声强烈的“叮”。何多多愣住。阿黛愣住。

    剑身断开。霎时间,锈痕退去,露出剑身沉重内敛的光泽。

    正在此时,苏斐然晋级成功,睁开双眼。

    何多多回神:“怎么样?”

    “我……”苏斐然一言未已,面色忽变。一把推开何多多,复命剑出鞘。

    “当!”双剑相交。

    似乎有片刻安静。

    何多多怔住:“阿黛……”

    阿黛再度举剑!

    何多多不假思索扔出丹鼎。

    可很快她便后悔,与其扔向阿黛,不如扣住苏斐然。

    但是晚了,阿黛躲过丹鼎,瞬间与代斫合而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苏斐然,目光黑沉,所向披靡。

    复命剑再度格挡!

    “嘣!”

    声音格外清脆,传入苏斐然耳中,她微愣。

    手中复命剑断为两截。

    而代斫去势不减,剑锋割面,苏斐然发丝纷落,忽而“叮”的一声,发间花形发簪断成两截。

    卫临棹所送防身法器触发。

    苏斐然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到和阿黛的联系,却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阿黛要杀她。

    以无坚不摧之剑,弑主。

    阿黛眼中只有苏斐然一人,剑锋也只寻她一人,何多多试图攻击,却发现任何攻击都不能伤她分毫。化神一击尚且不能损她半分,何况筑基金丹?

    苏斐然实力再强,也强不过化神!

    只能以抽刀断水不断闪避,凭借对阿黛的了解,几次躲开杀机,却再不能更进一步。周围弟子各有对手,无暇他顾,何多多试图以丹鼎相护,可苏斐然和阿黛距离太近,倘若丹鼎将两人同时扣住,那几乎是将苏斐然送上死路。

    苏斐然握住银簪。

    银簪出自谷先生之手,绝非凡器,至今未有不能攻破之物。她要试试,这银簪能否穿透代斫的身体!

    一念初定,正待阿黛剑来。远处却陡然现出一道人影,不,两道,向此处赶来。

    阿黛剑落!

    远处,另一道剑气直冲阿黛,怒风狂卷,剑气浩然。却无形无相。

    剑与气碰撞!

    同时,苏斐然身旁落下一人一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