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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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8月15日, 封印之地

    红月亮在夜幕中央停留片刻,慢慢朝着东边移动,刚刚还人头攒动的城墙顶部安静下来,火盆熊熊燃烧,角落没来得及被清理的红褐藤蔓随着海风轻轻摇摆。

    一只又一只顶盔披甲的那迦顺着阶梯登上城楼,像平常一样巡视走动, 寻找活人的踪影,通往“一线天”的通道入口处两尊迦楼罗雕像静悄悄伫立着, 仿佛守护千年。

    距离这里足足七公里的某处庭院, 疲倦不堪的大鹏往墙角一躺, 四肢伸展, 眼睛望着天空,连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若是年初,从西边城楼顺利撤退的众人就地解散, 找个庭院或者安全的建筑物一待,等着天亮了;可惜时值阴历七月十五,半个“封印之地”都被红褐藤蔓覆盖着,即使有口罩, 时间长了也会昏睡不醒, 大家只好用最快速度逃回城中安全的地方。

    幸好“碣石队”客户们由王瑞赵方带着藏在安全之地,压根没参与“一线天”的行动, 身边跟着的都是“干活儿”的,身手敏捷耐力也好,否则长途跋涉大半夜, 可真支撑不下来。

    大鹏用赞赏的目光看向守在庭院入口处的新人余,后者才二十出头,虽然也很疲乏,依然警惕地躲在阴影朝外张望。他是年初进来的,算不上练家子,倒也能能跑,人很机灵,自从二队彪子等好手出了事,他便顶了上来,很得重用。

    余挺有自知之明,虽然上月跟着大部队成功“闯宫”,今天的“一线天”却压根没想尝试,是从就怕水,见到大海就头疼。

    也对,有几个人能在大海之上踏着巴掌宽的浮桥行走一整夜呢?尽管去年成功了,大鹏依然后怕不已。

    距离庭院十多米外的街道传来动静,听脚步就能分辨出来,是那迦。尽管想着“例行巡逻”而已,大鹏依然本能地握紧一条细长钢刺似的武器,身畔七、八个人也跟着戒备,好在脚步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消失了,众人松了口气。

    总算没倒霉到家,大鹏庆幸地望向背后,一个脸色惨白的独腿人正依靠在墙角,正是桃子。他少了半截的腿被重重包裹着,看起来没大事,只是神情呆滞,半天才喘一口气。

    唉,苦苦练了大半年,第一次“闯宫”遇到于德华被杀,第二次才成功,结果“一线天”又遇到这倒霉事--桃子比叶霈来的还早吧?大鹏怜悯地收回目光。

    幸好有骆镔那片七宝莲叶,否则“封印之地”没医没药,截了一条腿下来,光流血就能要了桃子的命,何况还有闻到血腥气便如同附骨之疽的那迦,此时兵力分散,光二队这几个人可护不住他。

    也幸亏那条毒蛇咬的是他的脚,自己反应也快,要是伤口在胸口脖颈,蛇毒见血封喉,莲叶也保不住性命。

    什么声音?思路突然被数十米外的声响断了,像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喊着什么“哪儿啊这是,有人吗”,大鹏躺不住了,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院门。

    是从南边传来的,一队老曹丁原野他们离得更近(按照安全第一的原则,两队通常在相邻不远的地方分开驻扎,守望相助),于是大鹏暂时按兵不动,希望那个新人能机灵点--找个地方猫着等天亮多好,瞎t吵吵什么?

    像是听到他的建议似的,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没听到那迦冲过去的动静,希望这人运气好点,大鹏慢慢退回原本休息的地方。

    看看竖在庭院正中的铁棍,阴影拉得很长,大鹏抬头看看,红月亮已经降得很低。骆驼和叶霈该走进雾里了吧?如果还没到,进度可有点慢了,他忧心忡忡地想。

    提起迷雾,大鹏倒不太担心:骆驼已经通行一次,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也难不倒他;有他这匹识途老马带着,叶霈自然也畅通无阻,再这女生本身功夫也过硬,身法尤其灵动--没什么亏心事吧?

    想到过命的兄弟,昨晚还安慰骆驼“淡定点,瞧你这出息”的大鹏此时有点不淡定了,围着庭院慢慢绕圈。走到拐弯之处,其他人目光望不到的地方,大鹏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刚刚开,柔和明亮的光芒就照亮身畔一方天地:那是一颗掌心大的夜明珠,捧在手中如同一轮月亮。

    大鹏自己背包也有一颗,正是去年和骆镔联手闯过“一线天”的时候,从尽头那尊迦楼罗手中得到的,也是通过第二关的标志。遇到危急时刻来不及点火,把这颗明珠挂在腰带上,就足够照明用了;可惜大家都不常拿出来,原因很简单,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走过“一线天”,夜明珠也成了抢手之物,大多人千方百计只求一颗傍身,价格在现实世界开到九位数甚至更高,更多人强取豪夺,手段狠辣,不少辗转在“封印之地”的夜明珠都染上重重血腥。

    猴子是个游戏爱好者,尤其钟爱《魔兽世界》,大鹏也略有了解。要是能像网络游戏似的,什么装备道具都绑定就好了,谁也抢不走。话回来,猴子怎么样了?这家伙就是气力大些,经常运动,可没练过真功夫,“一线天”够他喝一壶。

    不过大鹏很赞成他的观点。凡人皆有一死,躲在犄角旮旯有什么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嘛,早晚得遇到泥鳅四脚蛇,还不如痛痛快快闯三关。

    周围骤然阴暗下来,大鹏把夜明珠用布裹好,收回怀里。看不出来,骆驼这家伙还是个情种。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从他堂叔继承的无极门绝学算是断了。

    为了叶霈,值得么?也就年轻漂亮,身手了得,人聪明,运气也不错,上个月居然见到迦楼罗显灵--真的假的?在地底太紧张了,产生错觉吧?迦楼罗怎么没给我个招呼?明明去年我也摘到七宝莲了啊?大鹏并不太信。

    其实也不错,骆驼这人不会追姑娘,看着都让人起急,这次总算把叶霈拿下了,还是死心塌地那种。大鹏摸摸下巴,觉得可以期待好友喜酒了,可惜入了“封印之地”的没法生孩子,否则两口三年抱俩,自己能当干爹了。

    如果是璐璐不知怎么,这个天马行空的念头忽然冒进大鹏脑海,于是某个时而泼辣时而乖巧的年轻姑娘身影出现在他的心底;最后相聚那晚,时间一点一点朝着午夜靠近,自己紧张的不停流汗,璐璐,鹏哥,我给你跳个舞吧。

    那晚她穿件草绿公主睡袍,蕾丝圆领泡泡袖,胸前装饰着红蜻蜓纽扣,蜻蜓眼睛是黑宝石。其实璐璐一点也不会跳舞,只好学着人家跳芭蕾舞的样子伸展手臂,惹得他哈哈大笑;璐璐白他一眼,踮着脚尖在卧室中央旋转着,旋转着,裙摆飞扬,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几个时之后,笼罩大地,璐璐身体冰冷,美丽的大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热泪骤然涌入大鹏眼底,于是他仰头狠狠盯着红月亮,像是在,你b,谁怕谁?早晚和你们这群长鳞畜生算总账。

    如果如果今天换成璐璐落单,我照样不让她一个人走“一线天”,大鹏握紧拳头。

    可惜的是,尽管大鹏半晚都惦记着好兄弟,好兄弟却压根没顾得上他。

    “唱的也不行啊?”骆镔正挖空心思诋毁着数米外浮浮沉沉的歌者,竭力压制摇动的胡思乱想,“还不如我唱的好呢。”

    深深呼吸稳定心神的叶霈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骆老师,明天我先请你喝酒,再请你去钱柜,不唱满八个时不许走。”

    骆镔来者不拒。“行啊,你可不能退堂鼓。”

    其实唱歌是叶霈弱项。用赵忆莲的话,叶霈发声不对技巧全无外加总是走调,偶尔去趟ktv,总是由赵忆莲这个麦霸尽情发挥,她吃吃水果压压腿,消磨时间。

    不过此时此刻,叶霈宁愿走调,也不愿意听下面那位歌唱家表演:后者半个身体露出海面,淡金卷发随着海水飘荡,红唇一张一合,曼声吟唱着远古不知名的歌,像是在,跟我走吧,跟我去极乐之地。

    如果它双目不是蛇类特有的竖瞳,也没不时吞吐着分岔红信子,绝对称得上一位绝代佳人,和不久前潜入海中的九头蛇相比,可漂亮多了。

    不能听她唱歌,可惜捂住耳朵也没用,刚刚把两枚布团塞进耳朵,却发现依然能听到歌声的叶霈泄了气,把布团抛进海里,用力握住拳头。

    “我敢赌,她没长腿。”又走出数十米远,余光瞥见歌唱家依然不疾不徐游在身后,叶霈忍耐不住了。“顶多是条美人鱼,《加勒比海盗》那种,你看过吗?”

    “没有。”看起来骆驼不怎么看好莱坞大片,仰头想想,“咱们中国也有,南海那边的鲛人嘛。”

    叶霈不算文艺青年,不过李商隐的诗实在太有名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其实下面两句“此情可待”更脍炙人口,却太煞风景,于是她省略不念,补充:“鲛人眼泪可是珍珠呢,很贵重的,比下面这家伙强多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这句话,歌唱家愤怒地骤然升起,高高露出海面:它上身是位丰腴女子,双手空空,腰部以下却是粗壮浑圆的蟒蛇身体,看不到尽头,湿淋淋的鳞片映着月光发亮。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有点像四脚蛇,琬在的话一定喊“男娲”,叶霈尽量不看它。

    骆镔忽然,“对了,提到珍珠,还有好东西。叶霈,等下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宝贝,拿都拿不完。”

    不能听她的歌,不能看她的脸,不能跟她走,叶霈用指甲刺入掌心,用疼痛压制跳下海中的心思。“真的?在哪里?”

    骆镔并不回头,反手朝身后指了指,正是来时方向。

    “还要去皇宫吗?”叶霈大失所望,耷拉着肩膀,“骆驼,我们不应该叫什么碣石佐罗,天王什么的,我们应该叫~叫折腾,天天不是从皇宫直奔西城楼,就是再折腾回去。”

    骆镔呵呵大笑,“行啊,回去我就把队名改了。”

    “你的地方有钻石吗?有黄金吗?”叶霈随意问着,加快脚步--时间不多了。“有没有四脚蛇把守?”

    “比钻石黄金可值钱多了,包你去了就不想回来。”骆镔话里透着感慨,摸摸背着的包,“其实不少人都去过,我和大鹏,老曹丁原野,对了,谢岚只到过外面,不过拿了不少东西。”

    听起来很不错,叶霈开始憧憬,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可惜都和我的焦木剑一样,没法带回现实世界。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到些宝贝也是好的嘛。

    接下来的话题很是随意。

    “你猜我和大鹏去年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真的鲛人吗?”

    “两只水蛇架,一只把另一只吃了,流的血把海面都染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大步行进的骆镔忽然停住了,机械跟随的叶霈连忙也停下脚步,突然反应过来,难道?

    果然骆镔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蹲在桥面,越过他的肩膀,叶霈能看到前方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脚下闪烁着柔和光芒的浮桥远远延伸进去--总算见到“一线天”最大难关了。

    “叶霈,时间有点紧。”骆镔指指头的,喊我的名字,记着,遇到什么都是假的。”

    这些背诵过千遍万遍了,叶霈想也不想便答,“好。”

    歌声更加婉转动人,还带着撩拨心弦的妩媚,像是在“来嘛来嘛,体验人生极乐”可惜歌唱家蟒蛇身体横在海面,足以消任何人旖旎心思了。

    鲜红月光当头映照,脚下浮桥闪烁光芒,漆黑海面一个波浪接一个波浪,令正整理衣物背包的叶霈忽然满心迷茫:眼前一切到底是我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看着骆镔解开腰间缠着的藤蔓,抓起一头递过来,她像腰带似的把藤蔓绕在腰间,紧紧系住,试了试挺结实的。

    伸出满是冷汗的右手,骆驼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安全感和“我不是一个人”的庆幸像潮水似的弥漫上来,于是叶霈觉得没那么冷了。

    匍匐在桥面的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朝着迷雾快速爬去的时候,海里歌唱家愤怒了。它显然对前方没什么好感,像头真正野兽似的嘶叫一声,愤怒地一头扎进黑海,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在几十米外了--这条桥上的活人多得很,总有能被它吸引下来的,也足够它缠进海里慢慢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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