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A+A-

    2019年8月15日, 封印之地

    几秒钟之前, 骆镔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不是第一次走“一线天”了,可谓识途老马,经验十足, 还没进迷雾,就和叶霈时时喊着对方名字匍匐前进, 很长时间都毫无异样, 可谓相当顺利。

    按照这个速度, 肯定能赶到迦楼罗那里了,骆镔抽空望向天上倾斜的红月亮,总算松口气, 紧接着就被腰间系着的绳索拽住了--叶霈没跟上来。

    喊声对方名字, 却没得到回复,骆镔心里一紧, 立刻撑住浮桥起身。回头望去,两、三米外趴在桥面的叶霈保持着匍匐前进的姿势, 脑袋却朝向左边, 满脸焦急紧张--顺着她目光望去, 海面黑浪翻滚, 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东西?

    该来的逃不过。骆镔倒也不慌, 站起朝她走去, 算先下手为强,拉住她再,可惜还是晚了:叶霈突然双手狠狠一拍浮桥, 借着力道疾跃而起,一个箭步朝海中跳去。

    离开脚下有迦楼罗庇佑的浮桥就完了!可她力道太猛,拉是拉不住的,跟着去了就回不来,骆镔极为果断,立刻反身朝着浮桥右侧跳下--只觉腰间被绳索狠狠一拽,波涛汹涌的海面横在眼前,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孩从对面荡秋千似的荡了回来,连忙张开双臂抱住。

    一根红褐藤蔓把两人悬空吊在桥下两米的位置,摇摇晃晃的,有点像挂在钓竿的蚯蚓。

    妈的,大半个人都泡水里了,今年这海水涨得太高,骆镔腹诽着,用手掌拍叶霈溅满海水的面颊,“醒醒,醒醒!”

    可惜叶霈才听不进去,整个人泥雕木塑似的僵立,明亮的大眼睛渐渐蓄满泪水,“啊”的一声扑在他怀里张着嘴巴大哭,“爸爸,爸爸!”

    在她眼中,满身鲜血的父亲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体还是温暖的。“爸爸,爸啊,你撑着啊。”叶霈鼻涕眼泪口水一起流,心脏抽搐着疼,“你等等我啊,我帮你啊”

    我帮你坏人,师傅又收下我了,什么绝学都传授给我,琬还能帮我--爸啊,你别死啊。

    眼泪像泉水似的奔涌出来,遮挡住模模糊糊的视线,于是叶霈没能发觉父亲尸体逐渐消失了。咦?这是谁?面前站着个成年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脸颊长满胡须,满脸戾气,眼带凶光--是杀死爸爸的凶手,大胡子!

    他不是被处决了吗?叶霈像被闪电劈过,呆立当场。

    这人是个跨国亡命之徒,早年就身背命案,出狱后更是心狠手辣,纠结一伙匪徒到处流窜作恶。父亲和他们狭路相逢,壮烈牺牲之后,各地联合行动,将匪徒一网尽。首犯大胡子几人被判处死刑,少数从犯在监狱度过余生。

    那时叶霈悲痛欲绝,师傅带着琬来到南昌,将她收回门下。见她吃不下睡不着,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废了,师傅想了想,便带着她和琬到处寻访三名仇家:“除恶务尽,此等恶徒,并非一朝一夕之祸,不可不管。我带你俩走一遭,若是无辜,也就罢了;若是同样恶贯满盈,便顺手了结。否则你心魔不去,武功也好学业也罢,终生难得寸进。”

    也对,要他们血债血偿!被仇恨烧红双眼的叶霈心想,就连年幼的琬也拍手叫好。

    可惜事情没能按照师傅设想的发展下去:大胡子父母早亡,养着的几个情人早都四散逃跑,连他的钱都卷了;板寸头父母离异,多年未曾联系,也没有子女;只有招风耳有个八岁女儿,妻子早早另嫁,孩子由七十多岁的老娘养大,祖孙过的穷苦,连学费都拿不出。

    师傅摇头叹息,对茫然若失的叶霈:“命该如此,也就罢了。叶霈,你祖父、父亲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心怀宽广,行侠仗义,以后你跟着我学功夫,可不能落了他们的名头。”

    骗人,骗人!此时此刻的叶霈咬紧牙关,心底呐喊着:都是骗人的!这个大胡子明明没死,怎么骗我,是给父亲偿了命?有人冒名顶替?还是死刑改无期,又提前释放?

    不不不,也好,没死也挺好。脸颊上的泪水还没干,叶霈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气都喘不上来。

    师傅总,练武之人需得恩怨分明;我们不欠别人的,别人欠了我们的,也得拿回来--我亲手杀了你,给爸爸报仇!

    “记得叶坤么?”叶霈从牙缝里一字一句,伸出右手手掌在面前并拢,大拇指指指自己。“听清楚了,我是他女儿!”

    随后伸出食中双指,一招“双龙抢珠”,直插对方双眼。

    大胡子--也就是骆镔很是倒霉。

    叶霈刚一哭,同样在幻境中见过堂叔的他就明白了:平时聊天时,叶霈从没主动提过父亲,显然是伤心事,他便心翼翼不去触碰。

    “别哭了,啊?”他笨手笨脚地拍对方背脊,顾不得多,另一只手抓住藤蔓发力,抱着她朝上攀登两尺,“先回桥上。”

    听到叶霈那句咬牙切齿的话,骆镔暗叫“不好”,立刻全神防备,右掌一翻立在面前,及时隔开她攻来的手掌;眼见没能得手,叶霈左手并拢如剑,指尖直插他胸口“膻中穴”,又是一招“夜叉探海”。

    妈的,心中爱慕的漂亮姑娘,前一刻还抱着他哭哭啼啼喊“爸爸”,下一刻翻脸无情,算要他的命,上哪里理去?

    骆镔暗暗叫苦,身体及时倾侧,任由她左手顺着衣襟划过去,就势一把擒住。她现在入了魔,什么都没用,必须先把人制住,尽快回到桥面--心里盘算的很好,手掌刚想发力,骆镔却感觉被自己攥紧的那只手腕光滑纤细,肌肤柔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手。

    于是他更倒霉了:叶霈游鱼般抽回手,双掌如刀,切向他左右胸膛。这两下实在太快,骆镔实在躲避不开,胸口剧痛,肌肤被对方手指硬生生钻破了。好在今天是最重要的三道关卡之一,大家都贴身穿着用红褐藤蔓编制的防身背心,虽然抵挡不了那迦的兵器,总算能起些缓冲作用,受伤还不算太重。

    大胡子这么结实?收回招式的叶霈迷惑地望一眼,十根手指染满对方鲜血。这是师门秘诀“九阴白骨爪”,又叫“九阴神爪”,传自南宋《九阴真经》,“十指发劲,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向来拼命时才用,从不轻易显露人前。师祖仗之击毙狮虎,师傅晚年大成,随手抓处,树干山石碎如灰尘。她功力尚浅,比琬都差得多了。

    哼哼,再结实也没用,叶霈心想,双拳齐出,擂鼓般击对方胸膛。饶是骆镔反应快,一把抓住她左拳,另一边胸口还是被狠狠连捶数拳。这几下叶霈用了十二成力,顿时“咔嚓”一声,骆镔疼得眼前发黑,明白自己肋骨断了。

    时迟,那时快,骆镔抓着藤蔓的手一松,两人径直坠回海水,溅起大片水花。他及时闭气,叶霈可没有防备,吸入大口腥咸海水,呛得连连咳嗽。

    好机会!

    骆镔伸出双臂抓住叶霈身体在海水中转了半个圈,令她背脊对着自己,随后左臂从她腋下穿过,紧紧箍在怀里。刚刚松了口气,余光扫到什么东西,骆镔立刻身体发麻:不知什么时候,一条似蛟非蛟的巨蟒盘在两人脚下,几十米长的身体在海水浮浮沉沉,脸盆大的鳞片泛着蓝光,蟒头却像一张人脸。

    妈的,又是摩睺罗伽这只黑蛇的后代,或者兄弟姐妹,总之是亲戚。骂什么都没用,先回到桥上才是真的,骆镔仰头望望浮桥,单臂抓住藤蔓发力,两人慢慢脱离海水。

    被敌人从身后钳制的叶霈心里恨极了,双手抓着对方胳膊发力,鲜血点点滴滴流下去,在海面泛起涟漪。想困住我?没那么容易,她左臂使不上力,右臂弯曲,用肘锤全力击对方胸腹。

    半空中的骆镔无处躲避,咬牙挨了第一下,突然改用箍住她的左手抓紧绳索,右手握住叶霈右肩一劈一拽,顿时把那只胳膊卸得脱臼,这回轮到叶霈倒吸冷气了;随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黑刃弯刀,对准前方蓄力--电石光火之间,那条巨蟒已经钻出水面,身躯像弹簧似的弯曲,蟒头那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在视野中越来越近。

    来了!眼瞧巨蟒张开大口朝着悬在空中的两人冲来,看架势一口吞掉;骆镔屏息静心,突然使出全身力气,一招“力劈华山”恶狠狠砍中巨蟒头颅。只听对方一声惨叫,长大身躯在海面挣扎翻滚,鲜血瀑布般奔涌,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幻境中的叶霈正和身后大胡子相持,不知怎么另一名凶手招风耳也冒出来,舀了一大盆黑狗血泼了她满头,又远远避了开去,顿时大怒:还敢偷袭?对方臂力极强,怎么也挣不脱,右臂又废了,她腰腹用力,一个头槌猛力后撞,不偏不倚撞中对方脸庞。

    鼻骨也断了,鼻血热辣辣流入衣领,骆镔疼得眼冒金星。必须制住她,可实在来不及了--周遭激起滔天巨浪,远处海面一条水线越来越近,可见巨蟒正用最快速度游回这里。

    它算怎么报仇?骆镔可一点也不想知道。

    若论实实交手,没那么容易得胜,可骆镔跟着堂叔在武馆广迎八方对手,贴身搏斗经验可比叶霈丰富的多。他原本横在叶霈腰间的左手突然上移,一把握住胸口,对方话也不出,和他拼力相持的身体忽然软了。

    好机会!骆镔没了掣肘,连黑刃弯刀也来不及收,张口用牙齿叼住,双手交替抓住绳索,带着叶霈慢慢上升。

    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足有一万年,骆镔终于扳住桥面的时候,那只巨蟒已经冲到身后了。鲜红月光映照着,它头颅那张人脸被砍成两半,眼睛也瞎了一只,倒钩型的利齿喷着毒汁,嘴巴冒着腥气。

    这家伙吃了多少人?骆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紧桥面的胳膊发力,双腿弯曲,刚好避开巨蟒大口。

    到嘴的猎物这么飞了?对方并不甘心,长长身躯伸出海面,再次流着涎水探下头颅。

    这次骆镔并没抵抗,一边拎着叶霈一边翻身爬上桥面,任由柔和明亮的光芒笼罩住自己。迦楼罗那只鸟人真够意思,又救了我们两条命--奇怪,是错觉吗?他忽然瞪大眼睛:巨蟒力道太大,径直冲到桥面,随即被烈火焚烧似的惨叫着远远避开,光影闪动之间依稀组成飞鸟的形状。

    乌鸦?不不,喜鹊?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老金怎么的?这个月还来得及?《鹊桥仙》,忍顾鹊桥归路?

    他苦笑着顾不得多想,把怀里的叶霈按在桥面,“叶霈,叶霈?”

    大胡子呢?幻境中的叶霈东张西望,怎么也找不到敌人了,连剧痛的右臂也顾不上,我再坚持坚持,就能把他杀了周围分崩离析如同幻梦,脚下土壤消失不见,只剩一条巴掌宽的浮桥,耳畔海浪翻滚,我,我在哪里?

    身周光芒闪动,如同母亲温暖怀抱,抚慰着叶霈受伤的心。我在“一线天”桥上,刚才是迷雾幻觉,我我根本没见过到爸爸去世的场景,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她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桥面。

    “叶霈,没事吧?”一只手掌握住她左肩不放,心翼翼试探,“你,我是谁?”

    坐起身的叶霈擤擤鼻涕,没出声。

    蹲着的骆镔有点发虚,咳了一声,“叶霈,我是哪里人?第一次见面在哪儿?我身上还有几片莲叶?”

    “你老家都是兵马俑。”她耷拉着脑袋,没好气地:“不就老曹酒吧么,你叶子给了桃子,没了。”

    这回答令骆镔如释重负,转而抓住她右肩一推一揉,顿时把脱臼的胳膊合上去,疼得叶霈“啊”了一声。

    这人手可真狠,她腹诽着抬起头,顿时惊呆了:只见骆镔满脸鲜血,鼻子歪着,显然骨头断了,胸前衣裳被血黏住,海水一泡又冲开了,左臂斑斑点点不停冒血,满是自己用十指挖出来的洞。

    我下手这么重?她张着嘴巴,片段点点滴滴冒出脑海。他对我这么好,为了我命都豁出去,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骄傲,还带着几分心酸和歉疚,颤抖着手指想碰骆镔胸口--自己几下“九阴白骨抓”可使出全力了。

    “死不了。”骆镔身体后缩,丝毫也没有查看伤口的意思,反而简捷地:“走吧,没时间了。”

    他有些吃力地撑住桥面,摇摇晃晃站起身,指指沉到东方的月亮,“别磨蹭,到头再。”

    他的一点都没错,找不到迦楼罗,留在桥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尽管明知这点,叶霈心口依然沉甸甸的,就像刚才在环境见到父亲的时候。

    桥下巨蟒不甘心地仰着头,被劈成两半的头颅向两侧分开,像是盼望他们再跳出去似的。

    这次骆镔受了伤,没法匍匐前进,只能走路,不停催促“这回你走前面”,叶霈只好上路。刚刚走出几步,她就忍不住停下脚步,任海风拂动黑发,眼圈依然红肿,声音并不大:“骆驼,以后~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

    毕竟左臂受了伤,骆镔有点笨拙地整理着两人之间的绳索--它由四根红褐藤蔓编织而成,由二队客户提供,相当结实坚韧,刚才立下汗马功劳。

    “知道了。”他粗声应了,并没多,松开绳索任由它拖在桥面,指指前方:“速度。”

    阴历七月十五深夜,周围海水澎湃汹涌,头顶月光鲜红,桥下巨蟒亦步亦趋跟随,不时嘶叫一声,只有身后传来的脚步令叶霈无比安心。

    “叶霈?”

    “骆驼!”

    自己像劈开红海的摩西,脚下一线天仿佛传中直通幽冥的黄泉路,逐渐麻木的叶霈张开双臂,机械挪动双腿,想象着自己是飞翔的鸟儿,靠着一股不服输的血气不肯停下脚步。

    见到桥梁尽头发出的璀璨金光时,叶霈反而双脚僵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  其实一线天吧,最难的不仅是幻境,是独木桥啊,普通人走几米可以,几十米就难了,何况在海面走半夜?下面还有怪兽?大部分人都被卡住了。叶霈和骆镔都是好手,平衡掌握的好,心理素质也好,扎马步什么的,普通人早就吓死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

    茄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