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挂掉了电话。

    临时做出的决定并不能完全服他自己。

    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的，他告诉自己，明明已经选择了走上这条路，那么就没有什么人是不同的。

    但是，夏油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听见自己的挣扎，大脑里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争辩着，但是最后却归结于一点。

    洛特是普通人，既然为了实现自己的大义，那么就不能对任何一个普通人特殊对待。

    但是另一种想法又告诉他，不可以这样，你是为了保护他、因为他的话语而想要变强的。

    洛特是个远比普通人更加弱的存在，精神上的疾病使得他会被视作疯子，他无法融入到普通人。那么，当自己叛逃之后，连金鱼都会养死的他，还能够活下来吗？

    夏油杰握紧了手掌，他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人性是丑恶的。

    夏油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他勉强地扯起嘴角，他试图笑出来，但是失败了。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挂断了的电话，对着自己道：“我必须——”

    “必须要杀了他。”

    ……

    洛特拿着纸巾擦干了眼泪，他躺在床上，仍旧抱着那个虫猫的抱枕。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拿着抱枕跑到床边的窗户，他向下望去，那里有个土堆。

    土堆里埋着的是那条死去的金鱼。

    它死的很突然。

    在前一天晚上，它还在水中吐着泡沫，但是第二天清醒来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翻白了。

    洛特趴在窗台上，他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一只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弗雷。”洛特道，“只要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吧。我要做个好孩子……”

    洛特睁开眼睛，他道：“杰会回来，他会带我离开这里。”

    他支着下巴，看着土堆边上生长着的太阳花，在将落的太阳下，它们绽放着，金黄色花瓣如同夕阳余晖般璀璨。

    弗雷站在洛特的背后，他的手掌落在了洛特的肩膀上。

    弗雷半低着头，他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事情的原因呢？为什么不再次向他求助呢？”

    “我不想麻烦杰。”洛特道，“杰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让他有更多的烦恼。”

    “被锁在更衣室的时候是这样。被关在天台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瞧瞧你的样子，威尔特夏先生。”

    弗雷笑起来，问道：“忍耐就可以解决一切吗？是谁这样教你的，你的母亲？还是他？善良的人总是会得到善待的，正义总是会胜利的，自我牺牲都是有价值的，这可不是童话，你应该知道这都是不现实的。”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烦恼的话，就没有关系的。”

    弗雷叹了口气，他道：“我们都知道这是在谎。”

    “实际上，你很希望他能够来帮你，可惜，我们的威尔特夏先生无法将这些出口，因为你觉得，你根本没有接受帮助的资格。”

    洛特又重复了一遍那样的话语，他睁着眼睛，望向了远方，他试图忽视弗雷的话语。

    那个死去的、附身在他身上的神谕弯下腰，从后面抱住了他。

    弗雷道：“你真是，很在乎他啊。”

    “但是，在你受苦的时候，夏油杰又在哪呢？”

    洛特道：“没关系的。我也不希望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被杰看到。”

    “威尔特夏先生，你为他辩解的样子真有意思。”

    弗雷的黑发垂落到了洛特的肩膀上，他道：“威尔特夏先生，面对这些不公，只要你愿意牵住我的手，获取我的力量，那么，它们都将不复存在了。”

    洛特道：“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想法。”

    “杰会带我离开这里的。”洛特道，“他过他今天就会回来的。”

    弗雷笑了一声，他道：“那并不会是件好事的，请相信我。”

    洛特道：“弗雷，你过的，神谕和人的身体并不兼容，‘死而复生也不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我现在，并不想死去。”

    洛特站起来，他将虫猫的抱枕放回床上，继而他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弗雷。

    洛特道：“我想要和杰在一起。”

    弗雷笑了一声，像是嘲讽一般的笑，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这么的话，威尔特夏先生，你应该知道选择都是有代价的。”

    “最终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所有人都抛弃了你，我也永远会在你身边，请记住。”

    洛特沉默了，他转过身，开了房间的门。

    他穿着拖鞋，跑着出去了。

    夏油杰的妈妈出去上班了，现在家里并没有在。

    洛特来到厨房，在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时针和分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他算着时间，距离夏油杰回来还有三个时。

    多么漫长的、却令人期待的时间。

    身为特级咒术师，夏油杰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在冬天过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时间回到这个镇。

    洛特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他支着头思考着，恋人之间的久别重逢会是怎么样的呢？

    自己现在是这么的想念夏油杰，所以在听到那一句不会回来的话之后，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再听到那只是个玩笑之后，他又笑了。

    夏油杰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出那样的话的，在最初听起来的时候，夏油杰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迷茫，但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洛特想，之前肯定是伪装出来的、用来骗自己的玩笑话。

    洛特想着，他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膀间，叹了口气，随后他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垂落下来的单薄的一缕长发。

    该怎么跟夏油杰解释这个呢？

    明明不想让夏油杰担心的，却因为太过焦急，把发带和金鱼的事情都一股脑了出去。

    洛特抬起头，他想到的一种赔罪方法就是，做荞麦面。

    夏油杰喜欢吃荞麦面。

    于是洛特开冰箱的门，他从里面拿出面条，又点上火，将水煮沸。

    时间一点点流逝。

    洛特在这时候偏过头，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他做得有些生疏，但是，做出来的成品却是不错的。

    洛特将面盛在碗里，他将筷子摆好，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想到，冷了该怎么办。

    冷了的话，就在做一份。

    洛特想着，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笑起来。

    ……

    两个女孩被暂且送到酒店住下了。

    夏油杰独自来到镇上，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思绪依旧是浑浊的。

    脑海里的想法在不断地涌现又消失，而他只是走着，像是行走在岔路口，必须要做出选择的人一样——他知道自己会有做出选择的一天。

    但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猴子的嘴脸是那样的丑恶，他试图告诉自己，洛特也是普通人，也是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他——

    为了自己的大义，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

    但是，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过去，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下着雨的日子，想起了白发的少年抬起头，讨好似的笑容。

    夏油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握紧了拳头，想到，如果那天洛特没有遇到自己，会怎么样。

    事实上，他没法想象会怎么样。

    洛特的精神疾病太过于致命了，他的幻想使得他的话语在人们口中就是撒谎，他的存在会被别人用疯子抨击，即使自己插手了，他还是会被欺负，更不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了。

    所以……

    夏油杰松开了手掌，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掌心掐出来的血迹。

    洛特必须要死去。

    因为没有了自己的庇护，他本就活不下去。

    两种想法终于在脑内达成了一致。

    夏油杰顿住了脚步，在这个时候，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家的房子。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

    街边的灯光昏暗，看不清什么，有几只飞蛾一直绕着灯管转，发出烦人的声音。

    夏油杰推开铁制的门，他走进去。

    在那一刻，夏油杰听到了自己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一步又一步，像是心脏跳动般的声音，缓慢而又沉重。

    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困难，好像让他无法呼吸一样。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他攥紧了拳头，再次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杀了他。”

    夏油杰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但是即使这样，再敲下门的时候，他犹豫了。

    不要敲开门，逃走吧，他的感性这么道。

    但是夏油杰的理性却告诉他，你必须要杀了他，杀了洛特·威尔特夏。

    夏油杰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最终选择了敲门。

    一下。

    又一下。

    他的心脏好像随着门被敲击的声音而渐渐放慢了跳动，直至生命停止。

    夏油杰的手悬在了半空，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奔跑的声音。

    门最终还是被开了。

    洛特跑着从门里出来，他笑着，扑过来。

    给了夏油杰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