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洛特听不见耳边夏油杰的话声，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

    那只翻白了的金鱼还留在他的记忆里，与现在的景象重叠起来。

    “不……”

    洛特用几乎呢喃着声音回答道：“我不想养它。”

    夏油杰没有追问原因，他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地用手安抚性地拍着洛特的后背。

    “那就不要了。”

    夏油杰的声音温和，他问道：“前面有卖红豆年糕的，洛特，想要吃吗？”

    洛特摇了摇头，他道：“我没什么胃口。”

    夏油杰牵起了他的手，声音是刻意放轻了的柔和，他问道：“洛特，难受的话，要告诉我。”

    洛特咬着嘴唇，他的喉头有些哽塞，面对着温柔的极力想要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夏油杰，他没法出重话。

    到底，夏油杰不过也只比他大一点点而已，他还有很长的时间能活下去。

    洛特抬起头，他扯起了嘴角，强迫着自己笑出来，道：“杰，我们去买吧。我想吃了。”

    夏油杰笑着，问道：“刚才不是不想吃吗？”

    “现在想了。”

    夏油杰道：“好。”

    隔着手套传过来对方手掌温热的触感，在寒冬里显得格外暖和。

    洛特走了一会，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刚才金鱼店的方向。

    因为太远了，这次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雪花遮住了他的视线。

    洛特回头的时候，他看见夏油杰停住了脚步，看向自己。

    夏油杰紫色的眼睛望向洛特，他道：“洛特，我不会再骗你了。”

    “你因为那天的事情讨厌我吗？”

    夏油杰道，“但我只是想，你要活下去。”

    洛特道：“杰。”

    “最主要的，不是因为那个。”

    夏油杰看着他，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像是被明确告知了，洛特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洛特顿了一下，道：“是以前的、更早一些的事情。”

    夏油杰在原地站住了，他道：“这样。”

    一瞬间，洛特听出了落寞，他下意识地想要为夏油杰辩解那不是他的错，那是长久以来的爱慕带来的本能导致的。

    但是他又生生遏制住了那样的冲动。

    毕竟冬天过去，春季之后夏油杰就要忙起来了。

    再过不久之后，又回到那个时间点了。

    夏油杰道：“那我应该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抱歉，洛特。”夏油杰道，“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严重的错误，但你很伤心，那一定是个很严重的、不值得原谅的过错。”

    夏油杰一次次地对洛特道：“抱歉。”

    即使在这个时间线上，他并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错误。

    ……

    开春之后，夏油杰就更加忙了，似乎是因为冬季突然的大雪，形成的咒灵在一时间变多了，夏油杰身为特级咒术师，到处奔波着祓除咒灵。

    不断地祓除、吞咽、吸收，咒灵的味道恶心得让人想要呕吐出来，他如同之前一般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去保护弱者的。

    夏油杰实在是太忙了，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回到自己的那个公寓，往往一次任务之后又是紧接着的一次任务。

    但每次和洛特通话的时候，夏油杰也总是会自己很好，尽管他自己清楚，他没有像自己的那样毫无动摇。

    积压成山的疲惫和责任即将要压倒他了。

    苦夏带来的除了炎热，还有更加沉重的负担，几乎压得夏油杰喘不过气来。

    当时去保护星浆体事件的回忆还停留在夏油杰的记忆里。

    天内理子着想要活下去的神情和灰原雄的死态突兀地重合在了一起。

    夏油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的手掌，随后他又洗了一把脸。

    夏油杰的刘海被水沾湿了，湿哒哒地垂下来，滴下来的水珠落在洗水池里聚起来的水里，形成圈的波纹。

    咒术师，真的需要保护非咒术师吗？

    夏油杰思考着，即使是冰冷的水也无法让他更加清醒一些，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然后无可避免地再次走向深渊。

    2007年9月。

    某个不知名的村落。

    夏油杰站在笼子面前，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着。

    身边的村民还在肆无忌惮地着他们为了解除村里的灾难作出的“贡献”。

    他们他们把围猎，他们将女孩们当作鹿放到树林里，村民们带着□□去追捕她们，谁杀了她们或者中了她们都是村里的英雄。这似乎被他们当成了习俗，在围猎结束之后，村民们还会举办庆典，宣扬鼓励那些在围猎中做出极大贡献的“英雄”。

    那些愚昧的人们笑着，那是为了惩罚女孩们用那种不知道的力量攻击村里的人，造成了村里的灾难。他们叹着气，互相附和着，着第一年围猎的时候，女孩们就该死了。

    当时猎人们找到女孩们的时候，两个女孩已经跑不动了，她们躲在树的后面，互相拥抱着取暖，在猎人们走近时，她们哭起来，瑟瑟发抖。猎人们戏弄似的开枪，子弹射进了女孩们脚边的土地，也有的击中了女孩的腿部。最后女孩们没有死的原因，是她们的父母追上来，用身体保护住了她们，不然第一年就可以解决问题，后来那两个孩子就越变越狡猾了，还学会反击村里的猎人了。

    村民们着，却没有注意到夏油杰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

    猴子。

    恶心的、令人作呕的猴子。

    曾经的正论似乎在这一刻都被碾做了尘土，与淤泥混杂起来。

    夏油杰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的嘴唇翕动着，反复地咀嚼着那两个字。

    “猴子。”

    夏油杰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遍布着“猴子”的尸体了，他们活着的时候丑恶愚昧，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着走到了夏油杰的背后，她们看着夏油杰颤抖起来，高大的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发抖着的双手。

    夏油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了，随即他摘下了那颗咒术高专的扣子，将它扔在了地上。

    曾经的一切困扰他的信念在此时得到了解决，正论是不值一提的。咒术师的高层想要维持地位，利用他们，而被他们保护着的弱者也只想要利用他们保护自身的安全，一旦他们没有了用处，就会变成——

    灰原雄、天内理子的死态浮现在夏油杰的脑海里，他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似乎都要陷入到肉里去。

    这时候，夏油杰再也意识不到悔意了。

    他朝着另一条相反的道路而去。

    夏油杰擦掉脸上沾上的血迹，他回过头，对着两个女孩子道：“别怕。跟我走吧。”

    两个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上来了。

    但是夏油杰这时候又意识到了什么，他顿住了脚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本来想扔掉它的。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他用沾着血的手指开了翻盖手机，找出了公寓的电话号码。

    洛特在自己的公寓里，自己叛逃了，他被高层抓到了的话，后果是不会好的……

    但是——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他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样他都无法平静下来。

    洛特也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为弱。

    失去了我，洛特是活不下来的，夏油杰想到，更何况，他本来就想死去，那我就……

    夏油杰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夏油杰粗喘着气，他拼命地扼住自己脑海里的那个想法，他告诉自己，不要忘记那个约定，自己是想让洛特活下去的。

    洛特没有家人了，夏油杰想到，他只有我了……

    夏油杰给自己寻找着理由，洛特是不同的，他和那些愚昧的猴子是不同的。

    但是他又无法阻止另一种想法在脑海里浮现。

    明明——

    夏油杰浑浑噩噩地走着，他的思绪混沌，好像交杂在一起的绒毛球。

    等到夏油杰意识到自己站在公寓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拿出钥匙开了门。

    随着嘎吱一声的轻响，门被开了。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洛特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在一开始看到夏油杰的时候，他笑着朝着夏油杰了个招呼。

    洛特道：“杰，你回来了……”

    但是随即，洛特的声音顿住了，在他看见夏油杰下巴上沾上的、没有擦干的鲜血的时候。

    洛特意识到了，有什么躲避不开的事情，又要发生了。

    在看到夏油杰走进来，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后，洛特的笑容也消失了。

    洛特收敛了笑容，他歪着脑袋看向夏油杰，道：“杰——”

    洛特的喉头梗住了，他的鼻子发酸起来，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信任都被破了，他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和夏油杰勾着手指，着最后一次相信夏油杰的。

    但是现在，那所谓的最后一次相信也是假的。

    或许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了解夏油杰。

    洛特哽咽着，他颤抖起来，他用带着颤音的声音道：“你回来杀死我了吗？”

    夏油杰的嘴唇翕动着，他想不是，但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是的”。

    夏油杰向前走了几步，门在他的身后掩上了。

    夏油杰想到，我想让他活下去，这是我们的约定。

    但是随即，他的大脑里又混进另一种想法，我要杀了他，我无法保护他了，他那么弱，是无法活下去的。他也是普通人，我要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就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但是——

    夏油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洛特不是普通人，是的，洛特过他被某个叫神谕的东西附身了，他也不是普通人。

    实际上，夏油杰是不相信什么神谕和外星人之类的话语的——那只不过是精神病人的妄想——但是他拼命地想要给自己寻找到一个，能够服自己让洛特活下来的借口。

    洛特看着他走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夏油杰的嘴唇紧抿着，他想告诉洛特不要害怕自己，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资格出这样的话了。

    洛特看着他，道：“杰，我……可以自己去死吗？”

    洛特似乎是哭了，夏油杰意识到。

    “我藏起来了安眠药，数量应该足够了。”洛特扯起来了一个笑容，他道，“你要杀我，和我自己去死，结果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选择不那么疼地、睡一个好觉吗？”

    夏油杰抬起头，他看着洛特，意识到洛特是真的哭了，哭得很凶。

    泪水顺着洛特的脸颊滴落下来，继而顺着他的衣领滑落下去。

    洛特咳嗽起来，他的嘴角渗出墨水，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吃抗焦虑药了，大概这时候，抗焦虑药也是没有作用的。

    洛特断断续续地道：“拜托了，杰，我……”

    洛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不想再一次被你杀死。”

    夏油杰站在洛特的面前，他低下头，伸出了手。

    夏油杰想安抚性地拍洛特的后背，但实际上，他的手指不可控制地放在了洛特的脖颈上。

    他的手掌收紧了。

    ……

    真实领域。

    【链接中断，转移视角成功】

    【请选择：A.杀了他

    B.杀了他

    C.害死他】

    黑发的操纵者颤抖着双手，他无法继续选择下去。

    只有着空调吹风声音的房间里，响起了低低地、压抑着的喘息声。

    什么也无法改变的压抑感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呕吐出来的恶心感觉。

    操纵者无法再选择下去，于是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算关闭游戏。

    但是这时候，游戏上的画面变化了。

    梳着背头的、金眼睛的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上，对话框跳了出来，盖住了选项。

    【雨伞人：这样的结局。你看够了不是吗？我也看够了，这样无法改变的结局，可真够无趣的，不是吗？】

    【雨伞人：哦，再多告诉你一句，如果你选择直接关闭的话，那么他只会在游戏里，不断地重复着这段死亡的过程，毕竟如果你选择那样做的话，就没有操纵者将他的灵魂存档倒回去了。】

    屏幕上的这个人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雨伞人：你大可以选择直接杀死他的灵魂。将游戏格式化，很快的，他的人格和灵魂都会消失的。但是，你应该不会选择那么做，是吧？】

    扎着丸子头的操纵者拨开晃荡着的刘海，他移动着鼠标，点了【是】的选项。

    【雨伞人：那么，你就只剩下了这个选择。我可以帮你改变它，改变这个结局。当然，任何改变都是需要代价的。】

    【雨伞人：你问我代价是什么。嗯——我一般认为，名字是人的灵魂，那么操纵者，作为交易的另一部分，我会吃掉你的名字。】

    【雨伞人：这么快就做出了选择吗？你们还真都是一模一样的，完全不珍惜自己呢。】

    屏幕上的金眼睛的男人捂着嘴笑起来。

    黑发的操纵者沉默了，随即，他的手掌按在了键盘上。

    【雨伞人：我的身份？哎呀起来，雨伞人这个称呼也只是那个孩子在时候给我取的代号，我已经习惯这个不符合要求的称呼了。我的名字么？查尔斯。】

    这个人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雨伞人：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真相？赎罪？还是想要复活他？不管是哪个目的，你都应该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这只是为了你的个人满足。】

    金眼睛的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屏幕上。

    最后一项选择变化了。

    黑色的字迹变成了金色的，成为了【C.带走他】

    操纵者坐在椅子上，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

    房间里响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过了片刻之后，夏油杰松开了手掌。

    洛特捂住了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嘴角渗出来的墨水被夏油杰用手指抹去了。

    “抱歉，洛特。”夏油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自己颤抖着的手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夏油杰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他急促地喘息着，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洛特，一遍一遍地道：“对不起。”

    洛特摇了摇头，他勉强地笑了下，道：“杰是算让我自己去死了吗？”

    “我会很快做到的。”

    洛特垂下了眼睛，他低声道：“药放在卧室衣柜里的角落，我会把它拿出来，吃掉的。”

    “不——”

    夏油杰叫着他的名字，“洛特，不要那么做，我……”

    夏油杰道：“我们约定过的，要在一起的。我不会先离开的。”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他道：“我们逃走吧。”

    夏油杰问道：“你愿意吗，洛特，和我一起逃走？”

    作者有话要：　　下午有事情，就提早更新了。明天大概三点更感谢在2021-05-09 12:53:25~2021-05-10 11:2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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