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僧有他无
武帝意识回笼时,感觉眼睛上覆盖着重物, 他几番尝试睁开, 皆以失败告终。
耳边吹来一道清风, 伴随着窗户咿呀地晃了一声。
“皇上?”钟公公满脸倦容地坐在榻边,见武帝动了动身子立即上前托住他的背部。
武帝抿了抿干裂的唇瓣, 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燃烧着, 钟公公不愧在他身边服侍了十八年之久,将他扶起,便转身倒了一杯温茶。
武帝用手抚向眼睛, 摸到一层布,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皇上, 喝点水。”
武帝接过,仰头喝了半口。
润了润喉咙,才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钟公公道:“回皇上, 这是永全寺。”
“朕的眼睛……”
“善业方丈两个时辰不见光就能恢复。”
武帝半勾起唇角,轻哂道:“有这么简单?”
钟公公欲言又止地看着武帝, 想什么却不敢。他能什么?自己背叛了皇上?将信纸交给了身为刺客的漠竹?
“钟公公。”武帝喊了一声。
“老奴在。”
“可有何垂衣的消息?”
“皇上, ”钟公公声音哽咽起来, “放了他吧, 他不会回来了。”
武帝坐在榻上,佝偻着双肩, 神态看上去有些颓然。
“朕知道,我——知道。”
“那您……”
“朕狠不下心杀他,更加留不住他, 但是,朕过,就算是影子朕也只要他。朕还有办法,让他回来。”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却让钟公公在一瞬间老泪纵横,他从未想到,皇上会因为一个何垂衣疯魔到这种程度。
两人没发现的是,一道身影正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
善业静立在门外,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一双深邃的凤眼低垂着,整个人看上去竟有几分黯然。
片刻后,他推门而入,神态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淡漠。
“善业方丈。”钟公公喊了一声。
善业向他点了点头,道:“贫僧有要事与皇上相商,还请钟公公回避一下。”
钟公公倒不担心善业会伤害武帝,回身将茶杯放回原位,便离开了房间。
钟公公离开后,善业慢慢踱步到榻边,半眯起眸子,量着武帝苍白的面孔。
“武弟,气急攻心是中此毒后的大忌,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龙颜震怒到这个地步?”
“与你无关。”
善业挑唇一笑,伸手在武帝眼睛上轻轻碰了一下,“怎么会与我无关?如果不是我,你这次的计谋应该会很成功,不仅除掉了漠竹,还能抓住何垂衣。”
“你什么意思?”武帝脸色变了一变,用力地挥开他的手。
善业眼神一冷,目光停在自己被挥开的手背上。
“意思就是,你问我拿了毒药,我转头又将解药给了漠竹。”
武帝身形一震,却没有善业想象中的怒发冲冠。
他不禁努了努嘴,果不其然,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挑起他的情绪。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冷漠。
“你不怪我?”
“怪你?”武帝唇角轻勾起,有些意味不明,可惜他眼睛上蒙着黑布,让人无法得知他眼里的情绪。
善业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隐约有些恼怒,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朕觉得可笑。父皇,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任何人都是不能信任的,所以朕的身边从来不允许出现其他人。而夜无书,是他们唯一允许留在朕身边的外人。可是呢,从朕登基以来,背叛朕的,全都是朕从未提防过的人。”
“背叛?”善业端起的风轻云淡彻底消失,他将眸子合上,片刻后又睁开,眼底竟变成了血红一片,“我何曾背叛过你?你扪心自问,为了保住你的皇位和性命,我做得难道比夜无书少吗?可结果呢?夜无书得到是什么?我得到的是什么?就因为我有一位意图谋反的父亲?”
武帝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看着善业,“你该得到什么?”他低头,讽刺地笑了一声,口气暧昧地:“你该得到的,难道是——朕吗?”
讽刺的笑声犹如毒针深深扎进善业的心脏里,他俯身提起武帝的衣襟,被怒火浸满的眸子紧盯着武帝,歇斯底里地:“我不该吗?我比夜无书做得少吗?凭什么你那么爱他?凭什么你那么纵容他?我呢?你铲除内乱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出家,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连一个影子,你都肯为他死?”
武帝任由他拖拽,没有丝毫挣扎的动作,听他完,嗤鼻一笑:“凭什么?你问朕凭什么?你虽是皇叔收养的孩子,皇叔却将你视如己出,而你呢?向朕泄露他造反的密谋、帮朕捉拿他、替朕给他下毒,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你,朕信得过吗?”
善业如遭当头一棒,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神情几乎狰狞起来,“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朕?为了朕你就可以欺师灭祖,若以后为了其他人要取朕的性命呢?善业……不,武戟,你非要听朕亲口出来吗?”
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形成一束余晖在武帝的脸上。
他就像是一位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盲人,唇边忽然裂开一道怜悯的笑容,善业见后惶恐地向后退去,“闭嘴!你闭嘴!”
“不想听?”武帝轻笑起来,用一种慈悲的口气:“朕——偏不。”
“自从登基以后,朕再没信过你。”
善业面部肌肉颤抖着,铁青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他如毒蛇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武帝,恨不能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
“来,你不是想得到朕吗?只要朕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不知道你是谁了,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善业瞳孔骤缩,像惧怕这个恶魔,身体向后倒退几步,他看着武帝的脸,可怕的心跳声仿佛在耳畔响起,沉沉地喘息许久,才镇定下来。
双手合十在胸前结印,直到心里的波澜烟消云散,他才睁开双眼。
“那我又会成为谁的影子?夜无书?还是——何垂衣?”
直到看见武帝脸色一变,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武弟,我好像还未提醒过你,你的毒虽没有解药,却还有办法解开。”
武帝一动不动地抿着唇,没有其他反应。
“你就不好奇?”善业扬眉笑道。
武帝仍然不为所动,善业便自顾自地:“能解你的毒的人,是这世间唯一的一个人。”
他莞尔一笑,继续道:“也是巫蛊族最后的族人。”
完,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武帝绷起的下巴,转身优哉游哉地离开了房间。
武帝垂首,用手抚向眼睛,这个动作僵持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嗟叹道:“那又如何?”
感受着脸上的余晖,他凭着感觉,将头仰向窗户,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武帝怔了怔,“进……”
“王爷,檀越将军让人来报信了。”
贵京王推门的手愣了一瞬,眼神往门内瞟了一眼,“这边。”
“就这么。”武帝出声阻止了贵京王的行动。
“是。”贵京王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据信中,何公公与纳银犯人钟石从雪竹镇中逃脱,至今不知所踪;阴风寨大当家独自闯入我军包围圈,身中数刀伤势致命,却凭借一身绝无仅有的轻功从檀越将军手下遁逃。不过他伤势太重血流不止,沿途都有痕迹,檀越将军正在亲自带人追捕,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捉拿归案。”
贵京王点了点头,“让檀越继续追捕,何公公两人也不能放过。”
外面沉默了片刻,报信的人问:“那是否生死不论?”
房间内武帝没有话,贵京王却了然于心,苦笑道:“只能活捉。”
“是,属下告退。”
片刻后,贵京王推门而入,武帝还是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神情平淡至极。
“皇上。”
“你做得很好。”
贵京王半跪在榻边,垂首恭敬地:“皇上请暂时在永全寺修养,您受伤的消息绝不能被别人知道。另外,臣不久前已经收到夜将军的消息,他要从南方赶回来,信中还提到……巫蛊族后人是否已死?”
——
漠阡带着昏迷不醒的何垂衣没时间与漠江等人会合,在当日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方,好在阴风寨情报网十分广泛强大,他们已经知道了夜无书的行踪,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夜无书怎么才肯交出解药。
漠阡骑马走在前面,神色有些暗沉,身后一人御马追上他,疑惑地问:“钟石为何不跟我们走?他难道不怕被朝廷的人抓住吗?”
“管他的,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的死活我也管不着。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毒危害,要是来不及了,我回去该怎么和大哥交待。”
“……”
“漠阡,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啊!”漠阡苦恼地嚎叫一声,“大哥怎么偏偏对这个男人这么上心!不管了,先从夜无书手里拿到解药再。”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一座城池里,一位穿着常服手持银枪的男人走进客栈。
他脸上棱角分明,眼神犀利有神,浑然是一副庄严正直的模样,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猛然回头,那一瞬间亮起的眼神像极了璀璨的星辰。
原来惊鸿一瞥是这样的感觉。
姑娘轻轻抬起的腿忘了放下,身体却向前倾着,眼看就要跌向地面,一把银枪横空出世,挡住姑娘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身体扶平。
“姑娘心。”
摽梅之年的姑娘最向往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她通红着脸,悄悄牵起男人的衣角,害羞地嗫嚅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贵姓?”
男人轻轻一笑,低头看向那片被牵住的衣角,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伸手将女子手里的衣角撕下来,“在下姓夜,告辞。”
“等等……”
男人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客栈。
即使知道他没有其他意思,姑娘仍攥着他的衣角,恐怕此生再无法忘记这个人。
“将军,再过几日就能抵达嵇南了。”
夜无书点了点头,温声道:“与阴风寨的人交手都受了不少伤,大伙都好好休息。”
“是,将军!”
作者有话要: ……叮咚!白月光已上线,请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