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难得懂得了顾及同事们岌岌可危的心理健康问题,也许是在他心目中值班站岗的任务远比“冲出监控室将超人骂得狗血淋头”要来得重要的多，总之，一整个下午的派对时间上,蝙蝠侠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大厅里。

    众人的精神状态从提心吊胆，到逐渐放心,到肆无忌惮,再到莫名空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的同时，不由得反省自己是否患上了蝙蝠限定款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自始至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英雄们心态转变如此之微妙的辛西娅,被众人起哄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醉不了），跳了十几场舞（其中与神奇女侠合跳的次数最多）,然后又为一群吵吵闹闹的辈们唱了几首歌，最终用《铃儿响叮当》结束了这一个下午的狂欢。

    众人拿着互相交换好的礼物，乘兴而归,吵吵嚷嚷地拥簇到大厅门前，超人一边扭头同身后的辛西娅讲着笑话，一边拉开了门把手。

    随着“吱呀”一声，所有人都倏然刹住脚步。超人看到,辛西娅那双蓝眸子望着他的背后,稍稍睁大了一些。一旁,钢骨仅剩的那只眼睛正拼命朝他使着眼神，闪电侠和绿灯侠的表情因为惊恐扭曲起来。

    超人的心头陡然划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慢慢回头,眼角便瞥到一抹熟悉的黑色。

    他的搭档，黑暗骑士，最佳侦探，蝙蝠侠,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超人：“…………”

    其他英雄们：“…………”

    闪电侠声对超人逼逼：“你怎么会没听到他的？？”

    超人：“……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这之中唯独一个不明就里的辛西娅。她奇怪地瞅了瞅周围突然沉默的众人，朝蝙蝠侠问道：“你站在这儿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刚到。”蝙蝠侠，迈步走进门内，所到之处同事皆为他退避三舍。

    他似乎是挑了挑眉，望了望战战兢兢的同僚们，低沉且意味不明地：“我以为……有些人不太愿意在这个大厅里看到我。”

    辛西娅蹙眉：“是谁让你有了这种感觉？”

    “——嘿，b！”

    还没等蝙蝠侠回答她的问题，超人就猛然插嘴：“真巧啊！你怎么来了？想吃东西吗？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呃——”

    他扭头，看到大厅桌上被闪电侠席卷得荡然一空的餐盘。

    死一般的寂静中，蝙蝠侠开了口。

    “我不是过来吃东西的。”他阴沉沉地，“派对已经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明天超人值班，到时候来我休息室一趟，不要忘了。”

    在超人痛苦且不敢反对的眼神中，他顿了顿，看向辛西娅，又：“你留一下。”

    众人：“嘶——”

    辛西娅抬起眉毛。

    “好吧。”她瞅了蝙蝠侠一眼，耸了耸肩，转身望向身旁的各位英雄们，“差不多要到晚饭时间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亲人在等你们呢。”

    众人于是缓缓挨蹭着辛西娅那边的墙角走了出去。

    路过她时，钢骨非常不怕死地声：“别忘了我们的旅游，女神，别忘了带上我——”

    辛西娅莞尔：“我不会的。”

    大厅的门“砰”地合上了。

    圣诞树顶陨石微弱的光线下，蝙蝠侠沉默地矗立着，铅黑的面具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色。

    辛西娅望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发梢，清了清嗓子：“……所以……你要我留下来干什么？”

    蝙蝠侠那双钢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模样来，沉默了一下，没头没尾地开口道：“……今天瞭望塔是我值班。”

    辛西娅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蝙蝠侠低声，“今晚我不会回去。”

    辛西娅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可……今天是圣诞节！你就让阿弗一个人待在庄园里吗？”

    “我必须如此。”蝙蝠侠不近人情地，“地球上的危机不会因为圣诞节就暂停发生，总有一个人得待在瞭望台里监控一切。”

    “虽然没有问过克拉克，但我敢肯定这是你自己调的班。”辛西娅抱起胳膊，“我记得今天原本该执勤的人不是你。”

    蝙蝠侠看了她一眼，转过头，视线飘向窗外辽远的宇宙。

    “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沉声。

    辛西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低声，“不要总是将自己放在最后面，布鲁斯，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做。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也会很乐意帮忙值班的。而且，阿尔弗雷德也在庄园等你。”

    “阿尔弗雷德知道我今天不回去。”蝙蝠侠裹了裹披风，有些固执地。

    “阿尔弗雷德很爱你，布鲁斯。”辛西娅朝他靠近了一步，劝道，“他很关心你，也很在乎你，多陪陪他，不要伤了一位老人的心。”

    “很遗憾，我不能。”蝙蝠侠语气平平。

    辛西娅：“布鲁斯——”

    “但也许你可以。”

    辛西娅愣了一下：“……什么？”

    “阿尔弗雷德非常想念你。”蝙蝠侠，“他每天至少要向我提起你三次。我想，如果你去陪他的话，他的心情可能会好上那么一点。”

    辛西娅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于是蝙蝠侠继续道：“闪电也让你带他们去哥谭旅游，不是吗？”

    辛西娅张了张嘴：“……你知道了？他们已经跟你商量过了？”

    蝙蝠侠不置可否，只是：“如果你当导游，这次旅游大概会变成正义联盟的首次团建活动——韦恩集团赞助的那种。”

    辛西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铺垫了那么多，不会就是想让我回哥谭一次吧？”

    蝙蝠侠的嗓音中透露出一丝独属于哥谭王子的笑意：“我没有铺垫，只是在陈述事实。”

    “噢，拜托，布鲁斯。”辛西娅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胳膊，“不要用蝙蝠侠的装束这么话，我以后会没办法面对你的。”

    在她有些促狭的注视下，蝙蝠侠耸了耸肩：“好吧。今晚毕竟是不同的，我想我可以让自己分出一部分‘布鲁西’给你，只为了你。”

    着，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蝙蝠头罩。

    散乱的黑发自头罩中落下，带着些微的水汽，搭在额前。英俊的眉眼，钴蓝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以及带有淡淡血色的、削薄的嘴唇。

    哥谭的王子——布鲁斯·韦恩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和他完美修长的身形，现在却被包裹在黑暗骑士阴沉的制服下。

    即使知道蝙蝠侠的真实身份，在那一刹那间，辛西娅还是不由得产生了一丝错乱的感觉。

    “你……”

    “我们现在在太空中，”布鲁斯朝她挑了挑眉，“而且，瞭望塔还是我出资建造的。鉴于目前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觉得将头罩摘下来似乎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辛西娅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你是对的。”她颔首，“那么我也决定，今天晚上就在这里陪你。”

    布鲁斯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问她。

    辛西娅望向他，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盛满笑意：“正好，我也没有家人。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今晚就不算孤单了。”

    窗外便是漫天银河，两人的发梢都沾染上星星的光辉。圣诞树上的珊瑚、陨石、珍珠，身后的虚拟屏幕闪烁着指示灯，他们要在宇宙间，这个不属于人世的地方，度过一个温暖而又奇异的圣诞夜。

    布鲁斯看着她，月光的色泽仿佛生来就要翱翔在太空中一般，如果不努力追寻，即使上一秒还停留在手指间，下一刻也会悄然溜走，杳无痕迹。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慌与不安来。

    在那种恐慌的驱使下，他恍然开了口。

    “……你想要听一些音乐吗？”他问。

    “什么？”辛西娅困惑地歪了歪头。

    “今晚的时间还很长。”布鲁斯，“我可以弹钢琴给你听。”

    自从辛西娅开始担任正义联盟的心理医师开始，瞭望塔大厅的休息区域里，就不知何时多出一大堆音乐器材来。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台价格不菲的黑色三角钢琴。

    辛西娅有些讶然地看了看他：“钢琴？你？”

    “你不相信我的水平吗？”布鲁斯挑眉。

    “不，我只是……”

    辛西娅看着他的装束，蝙蝠侠的轻甲还穿在他身上，漆黑的披风包裹起修长的身材，看起来与他那张代表着“风流花心”的脸庞格格不入。

    “……不，没什么。”她摸了摸鼻子，“我很乐意，先生。也许我还能和你比上一比。”

    布鲁斯笑了。

    “拭目以待。”他，走到钢琴旁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黑披风的不规则边缘垂落在地上。

    布鲁斯身姿挺拔，将轻甲穿出了燕尾服的效果。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闭起眼睛。

    静谧的曲调自他指尖缓缓流泻而出。

    节奏舒缓优美，气氛空灵神秘，旋律恬淡而悠长。细细聆听，又带着一丝独有的孤寂与茫然。仿佛夜路的旅人提着行礼坐在路灯之下，一边仰望异国他乡里寂静的银河，一边朝手心里呵出一口带着水汽的吐息，将脖子上围巾又裹紧了一些。

    细腻、恬淡、纤巧，皎洁、妩媚、伤感。万籁俱寂，空中浮动着柔柔的白芒，轻轻覆上夜晚的每一处角落，将万物都揽入温暖而平和的怀中。

    辛西娅慢慢睁大了眼睛。

    是德彪西的《月光》。

    据，德彪西在谱写这首《月光曲》的时候，深深为诗人吉罗的叙事诗《月光比埃罗》而着迷。诗中，名叫比埃罗的意大利青年将自己的真心托付于月光，却因为沉湎它物而失却了月亮的偏爱，最终为月光所杀。

    故事的最后，比埃罗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犯下的错误，向月亮深深忏悔，得到了她的宽恕，也因此重返人间。

    《月光》的旋律也随着指尖的舞动而逐渐减缓，一串巧又空幻的音符后，它最终流连一会儿，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之间。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话。

    布鲁斯沉默地放下手臂，从琴凳上站起来，抬眸望向辛西娅。

    “……为什么要选这首曲子？”

    辛西娅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沙哑起来。

    “因为……我想要做到比埃罗做到的事情。”

    布鲁斯低声，伸出胳膊，将手掌缓缓摊开在辛西娅面前。

    一块熟悉的石头赫然其中。

    乳白色的、好像羊脂一样，系着红绳，仿佛与以前一般无二。唯一有所不同的，那轮云彩后的弯月上，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又被人心翼翼地修补完善。

    即使这样，那道裂痕也依然清晰可见。

    “我没有拜托任何人修补它。”

    布鲁斯垂眸看了它一眼，又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愣怔住的辛西娅。

    “我从废墟中找到了它，当时……我并不知道之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你，所以就把它放在庄园里，和你送回来的那颗珍珠一起。这是我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了，辛西娅……”

    他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握了握拳头。

    “……假如我是比埃罗，你可以做那道宽恕于他的月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