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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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 醒了?”

    宋悯欢面前出现一道人影,面前的男人一身锦缎长袍,下巴留着青茬, 姿态看起来懒散又随意,此时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你睡了整整一个月, 再不醒, 我都要以为你是醒不来了。”

    他睡了一个月?

    他感觉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他不知如今是哪种环境,如今不然贸然开口,总觉得一切都有些蹊跷。

    他没有话,对面的人反而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能拿到通天戟?还有……你来自哪里,来做什么……是谁让你过来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宋悯欢试着回想,他什么都记不起来,指尖扶着自己的额头,脸色尚且白着, 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他嗓音很轻,眉眼垂着,落下一道阴影, 蚕被上勾着红莲, 衬映着指尖细白宛如雪锦。

    掌心处银光闪烁,他盯着看了一会,慢慢地拧起眉来,将掌心又重新攥上了。

    “喂,子,你是在逗我玩?”

    公子岚神情慵懒, 他手中的剑挑开了床榻上青年的被子,“这些话你去跟殿下去,殿下要见你。”

    殿下……?

    宋悯欢跟着公子岚出去,他从这聒噪的男人口中絮絮叨叨了解了一些,自己是从外面过来的。

    至于这个“外面”,并不知晓是哪里。他还拿了这人的通天戟,通天戟便是他掌心里闪烁的银光图纹。

    走廊很长,朱栏上雕刻着剑与冠冕的花纹,两边种了许多牡丹,光影落下来,繁花开的灼艳。

    “殿下在前面……你过去吧。”

    宋悯欢在长廊尽头看到了人。

    男人戴着冠冕,容貌冷艳冠绝,长身而立于牡丹花丛前,远远的看着,仿佛与辽阔天色融在一起。

    美如画卷,人比花还要艳上几分。

    隔着长长的走廊,男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他看见这张脸,心里情绪莫名低落,不知自己为何心悸。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镇定,到了男人身旁。

    殿下……何谓殿下,这人的身份想必很尊贵。

    “你是为何而来?”

    男人开了口,嗓音放轻了些许,听上去倒是温柔。

    他的回答和方才一样,他不知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像是有人封住了他的记忆。凡是和过去有关,他都记不起来半分。

    脖颈处仍旧温凉,他把项链拽下来,映入掌心的是一枚红莲玉扣。

    握着这枚红莲玉扣,他感觉心里又闷闷的难受,动作轻柔了些许,眼里带着些许落寞。

    “既然如此,此事我同凤鸢商量过,你暂时先留在这里……如今你拿到通天戟,外面很多邪祟都在盯着你,若是此时离开,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他闻言并没有立刻答应,“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了,他这般回答,男人也没有再什么。

    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问道。

    “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头,对方又道:“前两日有人在城中跟我了你的经历,你原先在公子岚麾下营中,名字叫做沈善。”

    沈善?

    宋悯欢在心里记下来这两个字,他此时也问道:“我是沈善……那你是谁。”

    有风掠过来,他仿佛能够闻到浅淡的牡丹花香,以及男人身上极淡的兰香。

    “我名姬烨,”男人开了口,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你也能……唤我长乐。”

    长乐……?

    这名字他太过于熟悉,他一直到原路回去,都在想到底在何处听过。

    他没有着急做决定,这几日在府邸里待着,他知晓了这座城名唤月隐。这里不止有人族,还有神祇后人与鬼族。

    懒散散漫的是公子岚,长乐是月隐的首领,跟在长乐身边三眼的女人叫凤鸢。

    长乐与公子岚常常不在府邸里,月隐刚建立没有多久,如今式微,鬼族与神祇后人对他们虎视眈眈。

    战乱到来时,远处黑雾与血红的天空衬映,鼓声与狼烟浩渺,原本荒芜的涂地变成焦土,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下。

    鲜血流淌、滚烫,哭喊声与痛呼声交织,银戟碰撞在一起,寒光照着铁甲,冷冽的寒光晃过,顷刻之间邪祟化成了黑雾消散。

    长乐是人族的战神。

    这些是他听月隐的士兵、百姓,长乐的下属的。

    他去过几次战场,见过长乐在战场时的模样。

    男人手中银剑森寒若铁,威压向四周蔓延,所经之处邪祟灰飞烟灭。他脸上溅上鲜血,冠冕流苏垂在鬓边,他行至哪里,仿佛那一处便落下了光。

    神祇落下凡间,为他们誓死守卫这破碎的人间。

    战乱结束后,许多死去的士兵都需要收敛。宋悯欢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他便帮着同样的收尸,对待那些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他为他们盖上白布,将他们的令牌收起来寄给他们的家人,洒下柳枝水以度化他们的魂灵。

    有些士兵的尸体腐烂了,在战场上混合的血腥味非常难闻,他每日身上都会沾上许多的血迹,脸上有时也落上脏污。

    他在战场上经常会碰到一名士兵,那名士兵似乎是个瘸子,身上不知得了什么病,总是遮着脸,浑身上下只露出来双手和眼睛。

    他听别的士兵唤过这名士兵,名字只有一个“君”字。

    这名叫做君的士兵会帮着他一同抬尸体,别的士兵受伤了、完仗了,都是回去休息,只有君,每次都留下来。

    一次两次,他经常碰到,这一日也是如此,他看着君抬尸体费劲,便上前过去帮了一把。

    “你腿伤了,为何不去休息?”他这般的问道。

    君抬起眼,那双眼睛没有光彩,里面一片灰暗,却又非常纯净,他从里面仿佛能够看见自己。

    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开口,他也看出来君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没想到对方回答了他。

    嗓音清清冷冷,像是从远山之巅传过来。

    “并不碍事,”君低声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听着对方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古怪,还有些违和,此外还有一些熟悉。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又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这个声音,并不应该属于这个人。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君看着他,那一双眼里无波无澜,他却莫名觉得对方是在笑着。

    “自然见过,你便是我,我却并不是你。”

    士兵手中握着剑与冠冕的令牌,君把令牌拿下来,他嗓音很低,带着些许叹息,还有几分莫名的情绪。

    “你应当待在这里。一朝入梦……此生不复醒。”

    君完这句话,人影便消失了。

    他还在原地站着,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努力试图去回想,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想不起来只能作罢,他心里因为方才君的话莫名不舒服,在原地收回了视线。

    剩余的尸体都由他收拾了,收拾完他回去碰到了公子岚。公子岚看着他一脸嫌弃,“你去换身衣服,我要出去一趟,殿下受了伤,你过去看看。”

    宋悯欢想问为何要他去?他还没问,另一边过来了人,公子岚神情凝重,人很快便走了。

    他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自己收拾干净换了一身衣服,在原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朝着最中间的那处营帐过去了。

    到了帐外,铜盆里火光明亮,周围都是守着的士兵。士兵见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受了公子岚的吩咐。

    他还在犹豫如何,里面的男人开了口。

    “进来。”

    宋悯欢指尖微顿,他掀开了帐帘。

    他与长乐从他醒来见过之后,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交集,长乐每日很忙,他们也见面,但是见的并不多。

    前几次还好,之后他便发现了,长乐经常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察觉到之后,对方便会收回视线。

    感知力很强。

    他同公子岚,公子岚他整天事做的不多,心思倒是不少,嘲讽了他好一番。

    帐中只点了一盏灯,地面上铺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角落里香炉燃着焚香,烟雾缭绕。男人在软榻边,在他进来之后,看向他,似乎并不意外。

    “是公子岚让我过来的,”宋悯欢这般,想了想道,“他你受了伤,让我过来看看。”

    “嗯,”长乐应了一声,上身脱了战甲,烛光跟着晃动了一瞬。

    “你帮我把伤口缝上便是。”

    宋悯欢走到了男人面前,他扫了一眼,男人皮肤冷白,肩膀很宽,腰身看起来遒劲有力,上面有许多陈旧的疤痕。

    旁边放的便有银针,受伤的地方是肩膀,从左肩一直到后面的蝴蝶骨,上面方止住血,伤口附近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

    他拿起银针,针尖放在蜡烛上炙烤,先缝的是伤口前半部分。他站在长乐面前,银针贯穿皮肤,男人身形动也未动一分。

    “今日也去了幽冢?”长乐问道。

    幽冢便是为那些士兵安葬的地方,他轻声应了一声,指尖握着银针,线缝的歪歪扭扭。

    他看着自己缝上去的线,唇角抿紧了,低声道,“你不如让公子岚大人回来了缝,我手生,缝的很不好看。”

    “他今日应当回不来,”长乐,“你只管缝便是。”

    对方都这么了,他也不好什么,一针一线的把伤口缝上。

    原先他是站在长乐面前的,前面肩膀上的最后一针缝完。他正要收回手,突然之间,一阵阴冷的气息传来,外面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他腰间覆上一只手,长乐抱着他转了个身,“嘭”地一声,一支箭羽插进了旁边的木桩。

    上面连着一封信,信上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只是看着便能感觉到阴邪的气息。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士兵在外面扬声。

    “殿下?”

    长乐开了口,“无事,去叫凤鸢过来。”

    外面士兵领命,脚步声很快远了。

    宋悯欢与男人靠的太近,他感觉略微不自然,确认了不是邪祟,方才是出于情急之下,那为何现在还是抱着他不肯撒手?

    “殿下……?”

    他害怕碰到对方的伤口,轻声的开了口,对上男人的眼底,里面的情绪悉数被遮掩,他看不透彻。

    对方掌间常年练剑有许多茧子,修长的指尖隔着衣衫触碰到皮肤,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这般了,对方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便又唤了一声“殿下”。

    “我这几日常常梦见你,”长乐开了口,冷淡的嗓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在境外,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他梦见的是与面前的人夜夜缠绵,梦里都是面前人在他身下隐忍脸上红透的模样,甚至他清楚的知道,对方身上有几处痣、哪里碰不得。

    比如现在,他不过是碰上对方的腰肢,面前的青年没有推开他,表面看上去镇定,白净的耳垂却已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