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医院走廊刺眼的白织灯下。

    陆倾正坐在急救室门前的座椅上，少年身影单薄，背弓着,  头很低,  额前碎发落下来罩住他全脸，让他看起来脆弱又落寞。

    齐燃坐在他旁边，靠着椅背,  看着头顶蚊虫乱飞的白炽灯发呆,  时不时偏头去看陆倾柔顺的发丝。

    陆倾从陆世林被推进急救室的那一瞬间就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好不容易哄好的朋友刚想跳出壳子把话清楚，却又立刻缩回了壳子里。

    他到现在一句话都没,  沉默的可怕，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  浑身气压低沉。

    齐燃隐隐感觉陆倾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也不敢随便再什么,  只是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  无声的陪伴着他。

    急救室上的红字终于灭了，门开，医生急匆匆走出来。

    齐燃往旁边看，陆倾依然是那个姿势没动,  他轻呼一口气，站起来朝医生走过去。

    医生表情凝重,  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齐燃腿有瞬间的颤动,  又与医生交谈了几句，才点点头，转身重新坐回陆倾身旁。

    少年还是那样，但齐燃可以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齐燃紧紧闭了闭眼,  对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伸手握住陆倾手腕，轻轻拉着站起。

    “走。”齐燃声音有些哑，“回家。”

    着就想把人拉离座位。

    但陆倾没动，明显是不想走，手上青筋凸起，正用自己的力气表达着抗拒。

    齐燃也没再用力，盯着少年发旋看了会儿，在心底叹了口气，就在陆倾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脸。

    陆倾脸还是被黑发挡着，齐燃看不清楚。

    急救室外本来就是汇集着生死的地方，人们都在忧心忡忡的忍耐着。

    齐燃没管周围零星几人飘散的目光，手从陆倾手腕向下紧紧握住他手心，十指相扣，看着他脸的目光柔得像水。

    陆倾手被齐燃捏的有点儿痛，他垂落的发丝动了动，就听到齐燃声音如尘埃落到他耳朵里：

    “先跟我回家，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我给你下面条吃，好不好？”

    齐燃很有耐心，周围人来来回回了几个，他眼里只看的到陆倾，深沉又温柔的等待着，直到少年也将十指扣紧。

    他没有任何停顿，轻拉着人手缓缓往医院外走，十指依然扣着，齐燃走在前面，眼神像即将出鞘的箭，阴沉得可怕。

    一路走来，竟没几个人敢看他们。

    他一步步坚定的走着，把陆倾带到了摩托旁，才松开紧握的手。

    眼前少年还是低垂着头，齐燃只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抱着人腰把他放到了摩托后座上。

    突然的升空终于让陆倾抬起了头。

    齐燃温柔的眉眼就这样撞入他眼中。

    他愣了愣，齐燃伸手把他额前碎发剥到两旁，摸了摸他额头，额头上有微微的水渍，齐燃心的帮他擦着。

    陆倾眼神闪了下，碰巧瞥到了摩托袋子里放着的奶茶瓶。

    他眨了下眼，齐燃就声问他：“冷不冷？”

    陆倾转回头，终于张开嘴，却没回齐燃的问题，而是：“我想喝。”

    齐燃一下怔住，顺着刚刚陆倾目光往下，就看到了放在袋子里早已冷掉的全糖奶茶。

    他不自觉勾起一个浅笑。

    “太冰了，”齐燃想了下，“要不回去我给你热一下？”

    没想到陆倾摇摇头，直直的看着他道，那眼睛像在：“我现在就要。”

    齐燃没办法，带着孩子气的陆倾太可爱，虽然这孩子气让他更加难受。

    他把奶茶拿出来，双手握住搓了搓，才插了吸管递到陆倾嘴边。

    陆倾拿过奶茶喝了口。

    快四月的夜风不算冷，但奶茶却冰凉。

    他喝了一口就放下，齐燃也没拿走，手伸过来帮他把衣领竖起来，又把头盔给他仔细戴上，才坐到了前座。

    齐燃刚想发动，陆倾就将奶茶拿到他面前。

    他没想什么，接过来就重新放回摩托口袋里，下一秒，少年就紧紧搂住他腰，耳朵贴在他后背上。

    齐燃心里发酸，蹭了蹭陆倾指腹，发动了摩托。

    也才不过刚到九点，天气没有很冷，齐燃开着摩托在城市道路上疾驰着，呼呼的声音灌进他脑海里，他来不及思考，只想把人赶快带回家。

    身后陆倾搂住他的手臂更紧。

    齐燃很快将车停在楼下，他一刻没停，飞快的把陆倾头盔摘下，又揽着陆倾腰把人抱下摩托，顺手拿过奶茶后，就拉着人往楼上走。

    拆头盔的速度飞快，走路的步伐却缓慢，适应着少年的情绪。

    被他拉着的人又重新变得沉默，头低低的，不看前方看着地面，越来越明显的颤抖通过两人相握的手传出来。

    齐燃皱了皱眉，拉着人进了家门。

    他慢慢拉着陆倾坐在沙发上，自己却又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向上想摸少年藏在阴影中的脸颊。

    脸颊上很冰，还有点儿粘粘的。

    齐燃眉头狠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陆倾内心又开始翻腾，他很想陆倾像刚刚在卫生间那样直接扑到他怀里自己出来。

    但他还是转换了话题，问他：“是不是很饿？”

    陆倾没回，整个人阴沉沉的。

    “我帮你把奶茶热一下吧？”齐燃把奶茶举到陆倾面前，“等会儿你先喝了热一下身体？”

    陆倾还是没回，只是齐燃碰着的脸颊轻轻动着。

    他继续道：“我等会儿给你下碗面，都这么晚了，晚饭不能不吃，知道吗？”

    “……要不要给你加个蛋？”

    齐燃试探着问，陆倾依然没回，手下的皮肤抖得厉害，齐燃脸色难看起来，没多久，就感觉手背突然一热。

    他还没反应过来，陆倾就把脸转向他，泪珠划落在他脸庞，在食指与脸颊接缝处聚起。

    眼前少年流着泪问他：“我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齐燃停了一瞬，后又脱口而出：“陆倾，你听我——”

    “是的吧？”陆倾断他，透着鼻音，“刚刚医生的话，我有听到一些。”

    陆倾转过头，眼睛无意识的看着前方，整个人无比低落。

    “陆倾。”

    齐燃叫陆倾，有些着急，刚想把陆倾脸掰过来正对自己，就突然感觉一股大力，直接拽往他往沙发上一摁，下一刻，陆倾双手就狠狠按住他肩膀，膝盖撑在他两侧。

    齐燃抬起眼想看少年，却被一滴一滴水珠砸在脸上。

    其中一滴砸在嘴角，渗进他舌尖，微咸又苦涩。

    齐燃瞳孔不住颤着，不出话来，就听到陆倾崩溃的声音传来：“燃哥你知道吗？在得知我爸爸死了的那一刻，我居然……”

    “感到高兴。”

    这四个字得极其用力，像是从齿缝里钻出来。

    “怎么会这样啊，”陆倾伸手抹了下眼泪，“燃哥，他，他可是我爸爸啊。”

    “我刚刚跟你，我跟你我从来没想让他死过，可当他真死了，我居然，我居然松了一口气。　”

    陆倾身体坐起来了，两只手轮流抹着脸，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他有些无措，干脆把手重新撑在齐燃两侧，任由眼泪不停流下来。

    “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一直不话吗？我在想，我，我是不是个坏孩子，正常人的话，自己的爸爸死了，怎么会高兴呢？”

    “就算……就算他爱喝酒，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对过我，可是，他也还是帮我交了学费，他还是有每个月给我生活费，如果没有他，我也不可能认识燃哥，可我居然，在他死的时候……”

    少年表情有些扭曲，嘴巴开开合合，却只能听到哽咽，他浑身颤抖得厉害，撑着的双手摇摇欲坠，终于像是支持不住了一下，“啪”的一下摔进齐燃怀里。

    陆倾把脸藏他胸口，死死咬着嘴唇，闷哼声越来越大。

    “陆倾？”

    “陆倾！”

    齐燃叫他，胸口很快湿润。

    陆倾没出声，齐燃心中愈加担心，拽着他手臂想把陆倾提上来，少年却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动作。

    “你别这样，”齐燃难得很着急，“别这样低着头，你抬头看着我。”

    “乖。”

    “看着我，”齐燃声音带上严厉，“看着我！”

    完就猛地拽住陆倾胳膊往上一推，接着腿一用力往上翻，仅一瞬间，两人位置调了个上下，齐燃紧紧压住陆倾，早就哭花了的脸就这样露在他面前。

    脸上红的吓人，眼睛好像有点肿，发丝都被泪水粘着，湿答答的沾在脸颊上。

    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少年看着他，眼泪又要流出来，浓浓的鼻音混着黏糊糊的尾音叫他：“燃哥……”

    齐燃被他叫得心尖都软了。

    “燃哥，”陆倾又那样叫他，含糊不清道，“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爸爸妈妈从没真正为他想过？

    齐燃不想听他再这样下去，手捧住他脸，俯下身堵住他嘴，又向上吻他鼻尖，眼睛，轻轻将他眼泪舔去。

    “陆倾你冷静点儿，”齐燃声音有些大，“陆世林根本不配做你爸爸，你也没有任何错。”

    “你还有我，”他无比认真，“你把我当成什么都好，我都会陪着你，一直一直。”

    “陆倾，我不太懂得如何承诺，”齐燃声音柔下去，不断重复着，“但我一定会陪着你，陪着你高考，上大学，再到工作，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陆倾被齐燃轻却坚定的声音镇住，表情呆呆的，吸鼻子的声音都变。

    齐燃依然温柔看着他。

    陆倾又呆了片刻，突然睫毛一个颤抖，下一秒就猛地往上扑，扑到齐燃怀里。

    齐燃顺势坐起来，紧紧搂住少年的腰，陆倾也紧紧圈住他脖子，脸埋在他颈窝，他刚想把陆倾稍微提起来坐的舒服些，毫不克制的哭泣声就传来。

    哭的很用力，带着哽咽，像是要把一直以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齐燃瞬间停止了动作，没再话，只是不停轻拍着少年脊背，温柔的摸他头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放肆的哭声变，陆倾似乎是哭累了，紧搂的手臂松开，轻轻搭在齐燃肩膀上，声的抽泣着。

    他意识渐渐开始迷糊，齐燃的怀抱温暖又有力量，陆倾有些昏昏欲睡。

    齐燃感受着陆倾头不停的点来点去，不禁勾起一个笑，眼一瞥看到桌上摆着的奶茶。

    看来今晚朋友又要不好好吃饭了。

    他无奈的笑笑，偏过头细细吻陆倾头发，轻柔又缓慢。

    陆倾意识越发模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记忆里也还是齐燃一下一下落在他发上的像花瓣般的吻。

    作者有话要：　　燃哥一直想让陆倾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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