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博物馆06】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杨循光和许昼：“蹄花店的老板娘出事了。”

    印象里，那个老板娘话大气泼辣，总是笑，动作很麻利。

    许昼用脚尖在地面上划了半圈，问：“案子还是不能插手吗？”

    杨循光：“手续还没下来。”

    香炉里的香灰飘出香火味，许昼闭了眼，如果冷殿里神仙能听到，就替这个人寻个好来生吧。

    她一睁眼，突然瞟见一团黑影。

    目光立马追了过去，墙头伏了个人。

    ——稀疏的头发在头顶绾成一个髻，脑门略鼓，油光锃亮，额下眉眼挤成一团，像个老鼠。

    许昼飞身出去，顺手扒住墙面上凸起的石块，借力上墙，一跃一踩，手就攀住了墙垣，另一只手迅速给了那人一拳。

    哎呦——

    那人翻下墙头，掉到墙后的草丛里，发出砰的一声。

    哎呦、哎呦、哎呦——

    墙那头连声哀嚎，还在错愕中的杨循光伸手去接许昼，许昼松了墙垣，整个身子往下滑，也没想到杨循光回来接她，整个人往后一仰，不心仰到他怀里。

    许昼一僵，等脚站稳后，立马弹起来。

    杨循光收起错愕，仰头去看——这墙不高，因为是景区的观赏墙，墙那边，是游客止步的工作人员休息区，再外面才是高墙。

    透过墙体上开的观赏窗，杨循光往里面扫了一眼，有两间矮平房，一个水井，还有一个放旧物的草棚。

    杨循光：“工作人员？”

    许昼点点头：“道士扮，可能是住这儿的工作人员，不过他为什么要偷听讲话？”

    “谁偷听了？”底下窜上来一个声音，“光天化日的，不要乱讲话好不好。”

    许昼低头一看，大腿对着的那块墙被撤掉了两块砖，露出一个洞。

    “我真冤枉啊。”那人隔着洞口话，“我这是作为工作人员的每日例行巡逻！”

    杨循光蹲下来，偏着头问：“例行检查你扒墙头，你这检查方式有点独特啊。”

    “你不懂。这是我们的特色！”

    “有工作证吗？”杨循光敲敲墙砖，“拿出来我看看。”

    “凭什么啊？”

    “警察。”

    杨循光先把证件往那边塞过去，只听一声“喝——”，那头陷入了安静，半晌后，狗洞里哆哆嗦嗦地探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有些年头了，但还能窥见上头的字——景区工作人员，陈好秀。秀字上头盖着一个红戳，是景区的戳。

    “陈好秀？”

    “诶，警察同志好！”

    “你怎么叫这名儿？”

    “我妈起的，这也不行？”

    “行，没问题。”

    “那我……”

    杨循光往后一看，“从大门里出来，我们聊聊。”

    两分钟后，大门里真探头探脑出来个人，头上绾着个道士髻，身上一件阔大的道士袍，长得贼眉鼠眼，个头也不高。

    “你走快点。”杨循光忍不住吼他。

    陈好秀低眉臊眼地站在杨循光和许昼面前，连声叹气：“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啊。”杨循光指指墙头，“听到什么了？”

    陈好秀：“我也不想听啊，都是那个天师！再了，你们也没什么呀。”

    许昼走过来半步：“什么天师？清楚。”

    “天师就是天师，就那个……”陈好秀往那边指，“就在大殿里，你们去了没准还能赶上大师讲课。”

    根据陈好秀交代，天师是景点正经聘过来的导游，至于为什么聘他，第一，自带游客资源，增加景点收入和活跃度，第二，确实能会道，愿意配合景区，和游客科普景点来历。

    许昼：“我听他上课干嘛，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偷听？”

    杨循光夹在中间做好老人：“别那么冲动。”

    陈好秀：“这个天师刚开始还挺正常的，后来就不行了，整天神神道道的话，还让我们和他一样，还要尊敬的叫他天师，我不愿意，就被派来干这种活，专门监……不，巡查游客。”

    许昼问：“为什么要巡查游客？”

    陈好秀低头绞手：“找机会罚款。”

    杨循光：“……”

    许昼：“他没实话。走——我们去看看那个天师。”

    杨循光按住许昼：“既然天师这么不对，那你们还由着他？我看你这景区也挺多人来啊，用他带过来的这三瓜两枣？”

    陈好秀：“我们不愿意也没用啊，顶头上司让我们听他的，我们能不听吗，不听不给发工资。”

    杨循光：“你们领导也听他的？”

    “是啊。”陈好秀，“听他的，我听别人，天师好像是我们顶头上司的亲戚，他不正常就不正常呗，我又不会少块肉，再了，就因为天师拉来的那些游客资源，我工资每个月还涨了二百呢。我就是觉得……”到这，陈好秀又低眉臊眼的。

    许昼：“他奇怪？”

    “是的。”陈好秀，“他以前是导游，现在倒真像天师了，领着那些游客净些乱七八糟的话，关键是那些人也信，还都加了他那个微信群，成天嚷嚷着，什么崇拜心脏啊，心之起源啊，怪了。”

    “你们，这心脏有什么好崇拜的？它一停人就嘎嘣了，你再崇拜它也没用啊，要我，什么都比不上好好运动，那点人要是每天多跑跑步，就没闲工夫来这听他乱吹了。”

    陈好秀还要，杨循光赶紧示意他停下来：“好了，我了解了。”

    “那我……”

    “以后少趴墙头。”

    “诶好。”

    陈好秀走了两步没走成，被许昼拽住袖子：“等一下。”

    陈好秀偷偷瞥她：“怎、怎么了？”

    许昼：“声交代点实话。以后你落难我帮你一把。”

    陈好秀觉得有电影里无间道那气氛了：“什么意思？”

    许昼：“做人上点道儿。”

    陈好秀呼吸变轻，心翼翼看了大殿那边一眼，压低声音：“别难为我了，我不能丢工作，我家里还有个妈呢。”抬眼的一刹那，比了个口型：“女孩。”

    许昼松了手：“嗯，谢谢。”

    陈好秀迅速离开。

    许昼和杨循光转身就走，两个人并肩低头，许昼：“鑫海基金会的手，之前也伸进到这里过。”

    ***

    青牛宫第二道大殿里呼啦啦涌进一批人，是个老年旅行团，每个老年人头顶都扣个红帽，上头用黄字写着“凤凰旅行社”，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对着面前的文物絮絮叨叨。突然，当中冲出一道浑厚又儒雅的男声：“好了，各位都静一静。”

    “嘘，别话。”

    “哎，天师要讲课了。”

    “静下心来听。”

    被称作天师的人清了清嗓子，往人群的首位挪了两步，挤得一个老太太差点被“开除人群”。

    天师这体型实在是太庞大，还非得有模有样的穿西装，那身衣服都快兜不住肚子往外涨的肥肉了。

    “大家请看，这就是师祖天尊，师祖天尊所在的行宫就是心脉，心脉可控四海，四海延伸出去的脉络可通往每一位神仙，人家之所以是师祖，是天尊，就是因为他手里控制的这个心脉，天上的心脉对应到我们的身体，就是心脏，所以啊各位，心脏是多么重要啊！”

    底下爆发出一阵掌声：“没错，心脏好了身体才能好！”

    “哎。”天师指了指当中一位大爷：“这位老爷子的对啊，心脏好了身体才能好，你看那么多得心脑血管疾病的、心脏病的，送到医院里，让医生开了那么多药，输了那么多液，甚至还去动手术，结果呢？”天师大喘气了一下，“结果都是治不好！流水的医药费把你们一辈子攒的钱都给掏走了，人还没了！大家亏不亏。”

    刚才那位开口的大爷又出生了：“亏！亏死了！”

    “身体那是什么，是我们在人间的保护壳，医生把这个壳子弄破了，泄露了心脉之气，我们必然就治不好了，但心脏出了毛病，影响了我们在人间的寿数，我们肯定得想个办法解决啊对不对！”

    刚才产电被“开除人群”的老太太跟在末端，够着身子问：“是啊？那怎么办呢天师？”

    “崇拜心脏。”

    “上天有好生之德，最喜欢虔诚的人，心脏是师祖天尊对我们这些个凡人的恩赐，所以我们得去谢谢人家。是不是啊大家。”

    底下此起彼伏的“是是是。”

    天师满意地看着大家：“既然大家都那么虔诚，也看得起本天师我，那么接下来。”天师神秘的一笑，“我就把师祖天尊给我的药分给大家吧。”

    他从阔大的衣袖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只布袋，松开松紧口，露出里头红色的硬块：“大家看，这就是神丹妙药。”（注）

    他拿了一颗放在肥硕的手掌上，光透过窗子晃入大殿，照在他的手心——那是一颗心脏造型的红色硬糖。

    窗外许昼眯起眼睛，活动了下关节，转身走到大殿门口。

    她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绕过人群。走到天师身边，直接一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