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博物馆22】

    杨循光回去睡觉，曹萌坐在椅子上发呆，外头光线正好，照进来，让人有种舒服的困顿。

    杨循光得对，她一直都在为许夜做事。

    她那间的裁缝铺，有时候许夜会过去坐坐。

    曹萌习惯用那种老式的缝纫机，布放在机针下，机针滚过，会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这时候，她会抬脚踩住踏板，等这一针完，就会下意识抬头看许夜。

    许夜习惯站在窗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也越来越不爱话，来看她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这一年，几乎没有来过。

    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以前那些血雨腥风就会慢慢游离于意识。

    虽然仍旧存于记忆，但大脑不会再将它调动出来。

    实在太遥远了。

    所以过了大半年，再看到许夜，曹萌觉得那个背影十分不真实。

    许夜不喜欢不提以前的事儿，曹萌也不。

    两个人就像是默契的老友，只聊近日如何。

    聊着聊着，许夜突然：“抱歉，本不想扰你的……”

    曹萌断他：“既然来了，直接事情吧。”她语气淡淡的，又垂下头，去滚机针，眼睛盯着布匹上不断增长的线段。

    许夜顿了顿，才继续，他的声音和煦温柔，但少了几分生气，和之前不同。

    曹萌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超市里，他拎了两瓶啤酒，穿黑夹克，袖子挽上去，很干练。

    那会儿他整个人身形瘦削挺拔，满脸意气，开口话时还会插几句玩笑。

    可现在的许夜……曹萌又抬眼看他的背影。

    他穿了一件白衣服，窗口的阳光将他的轮廓描的很柔和，许夜就像是攀附在窗边的一株娇弱兰花，现在已经开过花期，垂垂老矣。

    许夜他想整顿心脏组织。

    这个组织脱胎于许夜的父亲，分为两个部门，上心房是骨干，用来培养信仰自己的民众，下心室用来赚钱——煽动舆论、收集情报，买卖信息。

    腐烂在根系里的组织，要怎么整顿。

    曹萌把桌面上的布块掉个头，继续滚针：“需要我做什么？”

    许夜：“帮我找找江迟。她赌气离家，我联系不到她。”

    曹萌奇怪：“你是心脏组织的头目，你连她都找不到，凭什么让我找到她？”

    江迟这个姑娘，神出鬼没，不服管教，还受过特训，十分危险。

    这种人，谁能逮住她啊。

    “你会发现她的。”许夜的声音里充满忧虑，“她最近来了这座城市，还故意躲着我，我无论怎么和她都没用，只有拜托您了。”

    许夜话气若游丝，语速还慢，曹萌不是很习惯。

    她略微皱起眉：“我会帮你留意的。”

    听出一丝不耐烦，许夜半偏过身子看她：“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曹萌笑道：“哪里。”

    收回思绪，曹萌才发觉半侧身子发麻，外头日头是好，但坐久了就觉得晒得头昏眼花，她挪动屁股往阴影里靠了靠。

    找江迟的这个任务，如今进行的还算顺利，至少有了帮手。

    江迟在这儿犯下滔天大罪，曹萌才渐渐明白，许夜的“找”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她在警方之前，抢先带走江迟。

    ***

    杨循光辞别曹萌，就回到他那个朋友的家，一推开门，就听到嘈杂的游戏声。

    宋余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蜷着腿，手里握一只游戏手柄，正的起劲儿。

    窗帘全部拉上，没开灯，室内漆黑一片，只有电视屏幕上的蓝光能映在人的脸上。

    他就像个幽灵。

    杨循光回身把门关上。

    宋余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老大，你回来了。”

    杨循光“恩”了一声，换上拖鞋，半躺倒在沙发里：“我睡一会儿，两个时候叫我。”

    宋余：“好嘞。”

    他按了暂停，把耳机带上，转头看杨循光。

    杨循光紧紧闭着眼，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

    睡的可真快。

    宋余眨巴着眼睛看他——老大，今天就去抓江，他很快就能看到江了。

    ——他还，江很好，全须全尾，生龙活虎。

    宋余轻手轻脚起身，跨过一地的线路，去电视柜上拿自己的书包，里头装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包已经被老大没收了，老大这是证据。

    他和犯罪分子勾结的证据。

    当时宋余梗着脖子大叫：“我没有！”

    “还敢没有？”杨循光冷笑，“先不你偷着给我送信这事儿，就让你查鑫海基金会，当时你和我的什么？你是黑进他们的投诉邮箱里看到的……”他拍着自己的笔记本，拍的啪啪作响，“长本事了啊，会瞎了啊。”

    是，信息确实是江提供的，他的确只是个夹在中间传话的废物。

    但他真的没坏心。

    是江要保密，他又想帮杨循光，只能采用这种借口。

    不然呢，那种情况下，万分着急，又没有头绪，这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吗？

    宋余吼回去：“我没和你过江吗？你不知道她吗？你不也信了吗？”

    “我那是不了解。”杨循光咄咄逼人，“谁知道你还被人家姑娘看上了，你你个乳臭未干的兔崽子，人家看上你什么。”

    从工作失误上升到人格攻击，连带着社交也被否定。

    宋余顿觉得这上司真是完蛋，这份职业生涯真是糟糕。

    宋余挺委屈：“有本事你炒了我啊。”

    他不是天才，但比起同龄人，已经有用太多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是因为许昼吧。”宋余冷冷，“因为江把她骗上了大明山，你才会这么生气。”

    杨循光漠然地看着他，：“不！是！”然后就没收了他的电脑和零用钱。

    学生吵架结束，宋余被关了禁闭，杨循光：“这段时间，你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吃饭，好好滚蛋，别让我看见你，看见你我就火大，我扁桃体都被你气的发炎了。”

    什么玩意儿。

    好在没过多久，他又重见天日，不但见了，杨循光还告诉他——你很快就能看到江了。

    江做了那种事，杨循光怎么还会让他见她呢？

    可老大就是肯让他见。

    蹑手蹑脚地把包里的笔记本掏出来，开，消息爆炸式的涌入。处理要一会儿，但他还是先去了解了江近期的所作所为。

    宋余知道，她是个坏人。

    宋余第一次见到江迟，是在光越大路的游乐场里。

    新开的游乐场，第一天套票折，他进去办公，是的，他就是喜欢在游乐园躺椅上捧着电脑办公。

    江迟就是那会儿出现的。

    她外头罩着布偶熊衣，手里捏着一把气球，笨拙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从手里分出一只气球要递给他。

    可他伸手去接的那一刻，她却突然松手，氢气球就这么直直飞上天。

    “哎呀，不好意思，再给您一只。”

    这只她故技重施，宋余看着飘着上天的气球，简直无语。

    “这次一定不会了，周末愉快哦~”她的声音很甜，还带着笑意。

    宋余再次伸手，可依旧没抓住这只被她突然放飞的气球。

    宋余：“你有病吧。”

    穿着熊布偶外套的江跺跺脚，熟练地跑开，和刚才那副笨拙模样大相径庭。

    宋余合上电脑，眯起眼睛看她，她并没跑远，一直待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戏弄各个路过的朋友，都是这样无聊的气球把戏。

    孩子被她气哭的很多，家长不好发作，只好拉着孩子远远避开。

    宋余想，她是在这儿兼职工的吗？那她是怕干不过这个下午。

    他继续开电脑办公，可她就像是个苍蝇，一直在他的余光里飞舞。

    “喂——”宋余朝她喊，“你能走远点吗？”

    “啊？”

    得到召唤，她立马跑过来，然后摘掉布偶熊的头套。

    宋余：“你……”

    在这一刻，他突然禁声，布偶里的人是个姑娘，很漂亮，水灵灵的眼睛弯起，朝他笑起来。

    “呃……我……”宋余抬手在半空中比划，然后看到她挑起眉，那表情充满疑惑。

    “算了。”宋余的手落下，顺带合上了电脑。

    “我认识你。”她似乎很爱笑，话的时候也是弯着唇角的，“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他去了游乐场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还没对外开放——场地刚铺上草坪，放了一点健身器材，什么简易秋千啊，单杠啊，单杠下头还挖了一个沙坑，不过沙坑没做处理，还比较“原始”。

    她把手里一把的气球递给宋余，然后脱了布偶外套，又拿过那簇气球，：“你走远点，闭上眼睛。”

    等到能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一把气球绽开一般地飞上天空，远远看过去，如同白昼中的焰火。

    而江迟站在高处的单杠上，转头朝着他笑。

    她平衡很好，站在那么细圆的单杠上，居然也不摇摇晃晃、。

    她额头的刘海被汗浸泡，都贴在额头上，像是干涸的水草。

    宋余愣愣看着。

    她指着漫天的焰火：“送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

    她还是笑盈盈的：“我还知道你叫宋余，是个天才。”

    “这你也知道？”

    宋余更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双手交叠，放到心脏的位置，然后虔诚地低下头：“我从这里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