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是顾澄风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喊“老大”，然而喊的人却并不是他。

    而是他身后那个，被老妈夸赞了无数次，乖巧懂事聪明伶俐的学弟。

    他的雨妹妹。

    现场一阵沉默。

    气氛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面前这几个年轻人，确实是当年跟在喻理身边的弟。

    喻理原本张口想应，但是和顾澄风站在一起之后，余光注意到他的反应，于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顾澄风喜欢的类型，就是他九岁那年出现在顾澄风面前时，那副乖巧文静的样子。

    他当然了解自己，为了再度获得顾澄风的好感，他一定会将自己伪装成当初的模样。

    而现在，看着顾澄风眼底的困惑，他倏然反应过来——

    他的伪装，好像被拆穿了。

    几个混混靠了上来，十分尊敬地：“老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听你去A大了，太牛X了。”

    顾澄风听见这几句话，却突然想起老妈曾经过的话——

    “人家理还比你一岁，可懂事多了。在恶劣的环境下还那么认真，成绩保持得那样好。当初我找到他时，在学校里头被七、八个孩子围在墙角欺负……”

    被七、八个孩子围在墙角欺负……

    他数了数，站在天台对面的这群不良少年，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是巧合还是……？

    他不擅长隐藏情绪，因为就直接将自己的困惑问出了口：“喻理是你们的老大？大一那年，我母亲她来学校，正好看见几个人围着墙角欺负他，不是你们？”

    喻理还未来得及张口，应该，察觉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的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张口反驳，于是就听见那群混混七嘴八舌地解释：

    “没有没有！”

    “老大那么厉害，我们怎么可能欺负他呢。”

    “是有围墙角这么个事，不过当时是老大突然要求我们把你围在墙角啊，老大你忘记了吗？”

    “刚围上就看见一个阿姨过来，我们欺负人，还要找学校领导，我们吓得赶紧就跑了。”

    事实上当年这群混混也很懵逼，毕竟他们老大一向冷酷，还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那种瑟瑟发抖的神情。

    搞得他们还以为老大中邪了。

    喻理：“……”

    三言两语就被面前这群傻弟出卖得彻彻底底。

    他不敢抬头看顾澄风的神情，生怕顾澄风出什么他答不上来的话。

    好在顾澄风也没当着大家的面继续追问。

    然后这帮子脑子不太灵光的弟，竟然完全看不出这两人对视之下的波涛暗涌，只是连忙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恭敬地点燃了递了老大和他的朋友。

    “老大，抽烟。”

    喻理：“……我不抽。”

    弟惊奇地：“咦，老大，你戒烟了吗？”

    喻理：“……”

    形象垮了。

    等喻理跟这群弟叙完旧，离开学校回到车上之后，才挑起了眉——

    “你会抽烟？”

    顾澄风还记得当初他对喻理不太爽的时候，故意拿了烟想要熏他，结果被烟狠狠呛了喉咙的糗事。

    想不到当时那个纯纯的学弟竟然比他还早学会抽烟！

    那他不是白被老妈骂了！

    妈的好气哦。

    喻理埋头：“以前是会……”

    后来就戒了。

    他的记忆里对戒烟的缘由没有印象，只记得是转进华文之前，就已经把烟完全戒掉了。

    不记得原因，就只能明这个原因和顾澄风有关。

    也是，他怎么可能带着难闻的烟味去接近澄风呢。

    虽然记不得原因，他却清晰地记得在戒烟时，自己几乎没有感到一点痛苦，因为心底涌上来的甘之若饴和即将达成夙愿的欣喜，已经完全地将他包裹。

    顾澄风看样子只是随口一问，听他完后又开口，声音带了丝调侃——

    “那你现在想得起来吗，学弟？”

    好久不用的称呼被顾澄风叫了出来，喻理也是一阵恍神。

    他的思绪慢慢地飘到了大一的那个下午。

    前因后果他还没想得起，不过他似乎为此筹备了很久，所以对杜阿姨会找到他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杜阿姨进校园后，在老师的帮助下探听到他的下落时，他正好和几个弟站在操场的一处墙角抽着烟。

    为了接近顾家他煞费苦心，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形象毁于初见。

    于是他低声对面前的这群弟道——

    “靠过来，假装围攻我。”

    弟们面面相觑，迟疑地靠近。

    喻理一字一句地盯紧了面前的大块头，低语——

    “揍我。”

    弟们围了上来，他顺势蜷缩在墙角。

    原本凌冽的气势尽数收拢，双臂抱着脑袋，居然像极了被坏人霸凌的好学生。

    大块头还没来得及举起拳头，耳边就传来一声女性d疾呼：“住手！你们在干嘛！”

    后面的事也不用详细回忆了，喻理被杜阿姨救下，弟们装作不敢与家长对上赶紧跑了。

    而喻理留在原地，得知对方是母亲的朋友之后，在她的循循善诱下，楚楚可怜却轻描淡写地诉了一些自己的遭遇。

    他成绩好，老师对他十分放心，也不知道他平时和学校里的几个不良少年混在一起，自然不会去杜琴筠那里拆穿他的演技。

    他就这么成功地获得了杜阿姨的怜悯，被杜阿姨带回了顾家。

    顾澄风的家。

    这段回忆像是一块碎片，准确无误地落进了他记忆的长河。

    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这段回忆，我刚刚彻底回想起来了。”

    事实上，因为这一点记忆的松动，转学到华文之前的记忆，都被真实的记忆补上了。

    他清晰地记起了，从九岁分别到俩人再度见面之间，他所做的一切。

    而越是记得，他就越是不安。

    顾澄风却安抚拍了拍他的肩，眼神中不见一点责备。

    “我知道了，看来得针对性地找一些你记忆被篡改的场景，才能帮助你。”

    既然这种方法有效，顾澄风心里安定了很多。

    虽然失去记忆并不影响生活，不过他看到喻理，有时候会惶惶然看着他，生怕被他丢下的样子，他就知道，失去了他们俩之间的记忆，喻理心里就缺乏了安全感。

    有了目标，顾澄风终于缓了口气，有心思考虑今天的所见。

    其实顾澄风智商并不低。

    他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大鳄，母亲是当年和施映岚起齐名的才女，只是后来回归家庭后，有了一些普通的爱好，没再继续做研究。

    平时顾澄风学习差得令人匪夷所思，并不是因为他笨，而是他已经找到自己一生兴趣所在，不愿勉强自己去学习那些不感兴趣的功课。

    而对喻理的事，他是用了一万分的心的。

    所以他只稍一思索，就察觉到了一个疑点。

    按照喻理的法，他看到老妈出现之后，立刻假装出一副乖孩子被欺负样子，来引起老妈的同情。

    但是问题是，距离他和老妈上一次见面已经隔了将近十年，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老妈，甚至怎么能笃定老妈是来找他的？

    除非……

    他早就知道老妈要来找他。

    顾澄风直截了当地拨通了杜琴筠的终端。

    “老妈，你当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喻理转学，还让他住进我们家的？”

    “哦，就是有天，突然听施映岚家儿子过得不好，于是就起了心去问问，结果联系上施映岚之后，她却没什么耐心，好像没空谈到理，最后在我的追问下，只给了我理的学校地址。所以我就去看了看。”

    “突然听？老妈，你是听谁的，还记得起来吗？”

    杜琴筠也知道孩子正在想办法找记忆，她的这些和理有关的事，不定能帮到理，于是连忙仔细回忆。

    “是在同学群里……儿子，你等我翻下终端的聊天记录啊。”

    顾澄风“嗯”了一声，耐心等着。

    杜琴筠翻了一下终端，没过多久喊了声，“找到了！”

    “是群里一个叫覃念风的同学无意间提了一句，我追问之后她就和我私聊，了这个事儿。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这位同学当年和我们并不是很熟，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压根想不起这是哪个班的了，想不到她对施映岚的事儿这么清楚。”

    顾澄风便让母亲把“覃念风”的终端号发过来。

    平时的终端号只有11位数，这终端号却有13位，一看就是虚拟号。

    至于虚拟号对应的真实号码会是谁……

    顾澄风挑了挑眉，把这个13位数的虚拟号拨了出去。

    下一秒，喻理的终端响了。

    喻理：“……”

    他的底裤快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