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私印
从唐才人房中搜出的那些书信, 牵扯出了前朝不少事情,桩桩件件,已有好几个朝臣因此入了牢狱。
上回羽林卫围住了唐府, 奖唐府彻底搜查了一遍后, 查出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唐府样样不落。
而这段时日来唐才人在宫中风头无两,唐父更是胆大起来, 竟然做起买官卖官的生意来, 以千金换吏,用以中饱私囊。
此事连带拉下了礼部户部好几个人, 就连宫中另一位嫔妃陆婕妤的母家也牵连在其中。
这些罪证,倘若分开来看,桩桩罪不至死, 可唐家犯下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引得京中流言四起, 民众激愤。
被牵连的那几家都入了狱,其中包括陆婕妤的母家, 就连陆婕妤也被褫夺位份, 送入了冷宫中。
只余唐府,仍被侍卫层层把守着, 却未动分毫。
有人,陛下是看在唐才人的份上, 暂时不动唐府。
这句话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传入市井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原本同情唐才人本一介弱女子, 却因得父辈的过错要被牵连受罚的百姓,在听得这个法后, 一改之前的态度,连同唐才人一道讨伐起来。
“红颜祸水!妖妃祸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洞,她父亲能做出这等事来,她想必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唐家这么胆大妄为,定是那唐才人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颠黑倒白了不少,否则唐家怎敢做出这等事情来?”
几日过去,那些与密信有牵扯的人,全都被大理寺卿审了好几轮,独独留唐家未动。
许多人心中愤愤,更有好事者觉得背后不过瘾,索性跑去唐府外边儿大声骂了起来。
唐家人被禁军围着,探听不到外边的消息,只觉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心中正惶恐着,又听得门口墙外日日有人大声叫骂,唐氏夫妇二人更是寝食难安。
唐氏夫妇原以为穆淮是怜惜唐才人,这才想办法拖延时间,借机为唐府翻案,可眼下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将他们捉去牢里,省得日日提心吊胆。
唐父也渐渐回过味儿来,是他们从前太过有恃无恐。
京中风起云涌,后宫里却可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穆淮似是忙了起来,姜宁灵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唐才人下落不明,陆婕妤被入冷宫,从前风光无限的毓秀宫里如今冷冷清清,空余满屋珠翠。
又过了两日,唐才人终于被救了回来。
唐才人被接回宫那日,许多人都瞧见了,她一个被刺客掳去的女子,在外许多天,却衣着整洁面色红润,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一番苦头,反而更像是去哪儿游玩了一番。
许多人心中嘀嘀咕咕,纳闷不已,又怀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唐才人昔日的荣宠还保不保得住。
只是还未等唐才人捋明白这几日里发生了什么,唐府又被搜出了新的东西。
一封盖着晋国太子私章 的密信。
当唐才人得知这消息时,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若只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唐才人尚有两分信心哄住穆淮,让他对唐府从轻发落。
只要唐府根基在,日后定能再现辉煌。
可如今唐父书房中竟然搜出了与晋国往来的私信。
其上还带着太子私印。
这是通敌叛国,无论如何也从轻不了的!
唐才人悠悠转醒后,本想着直接跪去勤政殿前,为唐府申冤,告诉穆淮这密信定是有人陷害,但一想到唐父从前的一些动作,又觉这封信许是真的。
若她父亲有心经营,如今搭上了那晋国太子,也不奇怪。
唐才人越想心中越没底,还在犹豫着要如何保下唐府时,却听得唐府已被定罪了。
唐府被抄家,唐父等人被投入天牢,其余辈与旁支被流放南疆,永不得入京。
唐氏这半年来因得唐才人得宠的原故,在京中风头无两,如今一朝落没,如云烟般消弥于风中。
穆淮坐在勤政殿里,允了丞相几人告退,看着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
桌案上,从唐父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密信,正展开来放在中央。
穆淮将目光落在那枚私印上,目光有些复杂。
从前他与敏贵妃母子夺权时,便察觉唐家隐隐站在了敏贵妃一派,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只是唐父素来心眼儿多,见敏贵妃已无翻身的可能时,便立刻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他登基之前处理了一批贵妃余党,却一直未能找到证据处置唐氏。
倒不是他非要赶尽杀绝,只是唐氏几人心思太过油滑,又时常两面三刀,虽非身居高位,却也是疏通上下的要职,马虎不得。
这也是为何他要选唐氏女和陆氏女入宫的缘由。
几月下来,唐家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行事大胆了许多,露出了破绽。
他假意让唐才人被掳走,借机搜查唐府,果然搜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但唐府中翻出这封信,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这些时日来,暗卫时时刻刻盯着唐府,绝无旁人有意陷害的可能。
他知晓唐氏愿为了名利而涉险,却不想他竟会偷偷同晋国太子勾搭上。
穆淮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有些疲惫。又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殿外走去。
待他行至永安宫时,姜宁灵正让几个太监将房中的美人榻搬出来,放在院中树荫下纳凉。
穆淮抬步走过去,问道:“怎的想要搬出来?”
“臣妾在屋中睡着,觉得有些闷,便想出来透透气。”
听得穆淮的声音,姜宁灵有些意外。
她已经几日未见穆淮了,此时与他相见,难免有些欣喜。
眼前人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盛着满满的欢欣,方才还着睡不好,可眼下见着了他,却全然想不起方才为何而恼了。
似乎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人。
穆淮心里那些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径直来到姜宁灵身边,抬手将人圈在了怀里。
姜宁灵却往后躲:“臣妾方才在屋中午睡,闷了一身薄汗,陛下还是离臣妾远些为好。”
穆淮只当没听见,扣着她的月要让她退不得,而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
恰巧落在她眉心的花钿上。
见穆淮如此,姜宁灵知晓挣是挣不开了,便任由穆淮抱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陛下,唐才人去了何处?”
她问出这话时,心中有些犹豫,拿不准是否越了界。
而后便听得穆淮不甚在意道:“朕让她去陪敏贵妃了。”
姜宁灵得了答复,乖巧应了声,并未再追问。
可心中仍是有些疑惑。唐府落了罪,唐才人应当一同被惩才对,可穆淮什么都未,未收回她位份,也无半句责罚。
虽如今敏贵妃身份尴尬,穆淮也的确不喜她,可有先帝的遗愿在,去敏贵妃处可比去冷宫不知好了多少。
姜宁灵是知晓穆淮从前对唐才人都是虚情假意,可眼下看来,又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穆淮当真是怜惜唐才人,才特意送了她去敏贵妃身边?
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姜宁灵一个。
当唐才人得知她将要去陪伴敏贵妃时,便已经在心中筹划要如何东山再起了。
敏贵妃如今被养在束玉阁,地方虽偏了点,却比冷宫要好的多。
陛下未收回她位份,也未将她送入冷宫,定然是念着旧情,准备有朝一日再将她接回毓秀宫。
唐才人这般想这,便收拾了几件最好的衣裳,带了几件最好的首饰,又藏了不少银钱,这才跟着宫人去了束玉阁。
束玉阁距毓秀宫有一段距离,唐才人娇身冠养了数月,体力自是不行,待腿脚都有得有些累了,才行至束玉阁。
带路的宫人深色冷淡:“束玉阁到了,才人请便。”
唐才人有些疑惑:“你不同我一道进去?”
那宫人一听便知晓唐才人误会了什么,解释道:“里边儿已安排好了伺候才人的宫人,才人请进吧,奴婢要回去复命了。”
唐才人听这宫人里边儿都安排好了,心中安定了许多,便笑道:“多谢。”
而后便跨进了束玉阁正门。
那宫人见唐才人居然笑嘻嘻的,便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这位,看来还没明白这束玉阁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呢。
唐才人进了束玉阁,往里走了几步,并未瞧见人影。莫有人等着迎她了,院中就连一个洒扫的宫女都没有。
唐才人本想高声唤一句,可一见周围静悄悄的,明明是盛夏,却透着冷寂,又有些不敢开口了,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四处搜寻,想寻个人来问一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嬷嬷出了来,上下量了唐才人一番,这才慢悠悠道:“才人这边请。”
语气并算不得多客气。
唐才人跟着那嬷嬷往里走去,来到一间房前,停住了脚步。
唐才人环视屋中,见陈设极其简陋,却还算整洁,便笑了笑道:“多谢。”
那嬷嬷却好似并不吃这一套,只冷淡道:“唐才人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唐才人一愣,忙唤住那嬷嬷:“听闻敏贵妃也在此处,嬷嬷带我引见一下吧。”
唐才人想着,这束玉阁也算是敏贵妃的地盘,加之敏贵妃在宫中多年,虽已失势,但仍握有不少人脉,她二人自当好好相处,日后若有需要,敏贵妃手中也许有什么可以用的上的人。
那嬷嬷闻言,神色未变:“敏贵妃喜静,她若想见才人,才人自然能见到。”
着,便退了下去。
唐才人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觉这敏贵妃如今本就身份尴尬,倒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便不多想了。
在束玉阁过了一夜,唐才人第二日起身时,只觉浑身难受。
睡惯了毓秀宫里绵软舒适的锦被,束玉阁硌人的木板床与带着一股潮湿霉味的被褥,实在是一种折磨。
唐才人只觉昨夜跟没睡似的,疲惫的很,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梳妆。
虽昨儿并未休息好,头昏沉沉的,可唐才人却还是细细描了个精致的妆,又寻了件织金长衫穿上,在首饰盒里挑了一阵,取出那枚猫眼石凤纹步摇戴在头上。
唐才人想着,今儿应当能见到敏贵妃,若敏贵妃瞧见她发间这支步摇,也能看出她从前有多受宠,也许会觉得她是个仰仗,日后定不会故意为难她。
待唐才人收拾完毕,想唤那嬷嬷上早膳,唤了两句无人应答,便提着裙摆自个儿出去寻。
刚一出房门,就见院中放着一张木凳,其上坐着一个着素色衣衫的女子,鬓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当是个美人。
那女子身后站着两个嬷嬷,其中一个,便是昨日里唐才人见过的那个。
唐才人猜这女子应当便是敏贵妃了,便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妾身请敏贵妃安。”
话一出口又觉有些不对,敏贵妃比她大了一辈,这么似是有些不妥。
唐才人正尴尬着,却迟迟听不到敏贵妃的回应,便继续拎着裙摆走上前去,行至敏贵妃身前。
那两个嬷嬷立刻挪了位置,挡在了敏贵妃面前,似是怕唐才人意图不轨似的。
敏贵妃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无妨。”
那两个嬷嬷便退了开。
唐才人隐隐约约明白,昨日那嬷嬷原本应是伺候敏贵妃的,甚至应当是跟在敏贵妃身边许多年的老人了,只是自个儿来了束玉阁,便分过来一个伺候她罢了。
唐才人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敏贵妃坐在木凳上,明明是仰视她,却无端带着几分不屑,心中更是发闷,便略略抬起了下巴,鬓间的步摇随着她动作一阵摇晃。
敏贵妃的目光果然被那步摇吸引了过去,唐才人心中好受了不少,颇有些为自个儿撑场面道:“这步摇是陛下亲手送予我的,敏贵妃可喜欢?”
敏贵妃定定看了那步摇许久,久到唐才人心中都有些发怵,才听到她缓缓开了口,带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这步摇,原是本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