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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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名宫女的声音远去, 四周重新归于宁静。

    两条径中有树丛和假山挡着,那两人并不知晓这凉亭中还坐了人,也不知她们方才自认秘密的谈话, 被姜宁灵几人听得一清二楚。

    若竹是姜宁灵从府中带出来的人, 自是知晓自家姐在这婚事上有多固执, 也知晓自家姐在入宫前听了多少不堪的议论。

    一桩桩一件件,无外乎都是在她如何沾了锦嫣公主与姜家祖上的光, 再加上一个爱女如命的好父亲, 才磨得新帝给出了后位。

    只不过自姜宁灵入宫后,这些言语便甚少听见了。加之穆淮对姜宁灵如何, 若竹都看在眼里,几月下来,几乎都要将这锦嫣公主抛在脑后了。

    今日里冷不丁听见锦嫣公主大名不, 居然还她要入燕国来?

    若竹心中一下揪紧了几分,颇有些忐忑地去看姜宁灵。

    谁知姜宁灵仍在闭目养神, 神色平静,似乎没听见方才的话似的。

    锦嫣公主。

    这个称呼, 姜宁灵在入宫前, 可听过太多遍了。

    她父亲用锦嫣公主来劝她,她母亲用锦嫣公主来劝她, 她的哥哥们也用锦嫣公主来劝她。

    他们过的这许多话中,有两句话姜宁灵尤为记得清楚。

    一句是她父亲的, 一句是她二哥的。

    她父亲,你若是与锦嫣公主长得半分也不相像,为父何必阻拦你。

    姜煦禾, 堂堂姜家女儿,为何要将自己做成一个赝品?

    姜宁灵从前不觉得如何, 只凭着年少时留存至今的感情固执得很。

    从前她甚至还有几分庆幸她能与锦嫣公主有几分相似,否则穆淮也不会松口让她入宫。

    可如今越与穆淮亲近,她就越怕。

    她不知穆淮表现出的喜爱里,究竟有几分是对姜宁灵的,又几分是对锦嫣的。

    她在穆淮心中,只能永远站在锦嫣公主的阴影下。

    永远也越不过去。

    姜宁灵心中一片翻涌,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回吧。”

    勤政殿。

    几位老臣已告退,只有鸿胪寺卿洛言仍留在殿内。

    良久,穆淮率先开口破了殿内几可闻针落的宁静。

    “方才的那些,你觉有几分真几分假?”

    方才几位朝臣讨论了一番千秋节相关事宜,又无可避免地提到了晋国。

    晋国是燕国的附属国,仰燕国鼻息而存,千秋节前来朝贺并算不得什么值得拿出来的事,只是从前来燕的使臣大多是皇子,今年里却传出了消息,锦嫣公主会随太子一同出使燕国。

    今年刚好又是穆淮登基的第一年,锦嫣公主这回过来,着实有些微妙。

    只不过碍于那些穆淮心悦锦嫣的传言,加上这消息如今尚未得到证实,几位朝臣只提了几句,便并未继续往下细究了。

    而洛言自穆淮夺位起便一直坚定地跟随他左右,二人年纪相仿,是君臣也是良友,有些话那些朝臣怕触怒穆淮而不敢,洛言却要少些顾忌。

    听得穆淮问话,洛言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将问题抛了回去:“陛下以为如何?”

    顿了一顿又道:“陛下心里,应当已有决断了吧。”

    从晋国都城至燕国都城路途漫漫,若是想在千秋节之前入燕国盛京,晋国的使臣早几日便需动身了。

    那些朝臣如今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但穆淮手下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绝对可靠。

    暗卫今日间呈上来的消息称,晋国来的使臣里,的的确确有锦嫣公主。

    穆淮半垂着眼,一言未发。

    洛言只当自个儿看不见穆淮已然沉下去的脸色,语气认真道:“臣身为鸿胪寺卿,翻阅了不少典册,也看了历代寺卿的许多札记,其他不,若是别国来的使臣里带来一位公主,其含义便不言而喻了。”

    着,还怕穆淮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似的,故意将话剖得更明白道:“使臣带来的公主,多半便是和亲公主了。”

    穆淮听得这话,面色不由得更沉几分。

    晋国使臣带了一位公主过来,这自作主张的举动让他很是不喜。可一想到那位公主是锦嫣,穆淮又不得不心软几分。

    有年少时的那段时光在,锦嫣于他而言,自是不同的。

    在得知锦嫣是替太子来为质后,他曾暗暗在心中想,待他大权得握,便要敲敲她父兄,让她在晋国能有一个好归宿。

    如今兜兜转转,晋国那些人又要将锦嫣送回燕国。

    让锦嫣入宫,他便能好生护着锦嫣,许她一世安稳,也算是圆了他从前的念想。于情于理而言,他应当都是乐意的。

    可不知怎的,穆淮心中并未有松了一口气的松快感,反倒泛起细细密密的烦躁来。

    穆淮留下洛言来,原是想听他多分析两句,好尽快拿主意,可谁知洛言几句话下来,非但没让他理出个法子,反倒将他心中那股烦躁推至顶点。

    洛言虽知穆淮在官场之外将他当做同龄的朋友,却深知在锦嫣公主一事上自个儿不能多言,省得一不留神越了分寸,了两句后便告退了。

    穆淮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本奏章 ,翻来看了两行,却觉半个字也看不进,便又扔了回去,抬手按住眉心。

    明明算是心愿得偿的一件事,可他怎的反应这般奇怪?

    似乎有什么念头正呼之谷欠出——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九山抱着一摞书进了来,笑道:“陛下,这是您吩咐奴才去寻的话本,奴才一本一本都翻看过了,都是按着您的意思选的,您看何时让若竹姑娘来取?”

    九三乐呵呵的,觉得这回自个儿这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指不定还能得两句夸,谁知刚将这些书册放去桌上,就见穆淮神色冷了下来。

    九山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以为自个儿哪里听得不仔细,会错了意。正忐忑着,就听穆淮道:“放那儿吧。”

    语气随意,似乎并不多关心,也只字未提让皇后宫中的人来取。

    九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好多猜,只应声将那摞话本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穆淮将视线落在那摞话本上,只觉心中烦躁更甚。

    不知怎的,自方才洛言挑明了锦嫣是来和亲之后,他便有些不敢去见姜宁灵。

    从前他假意宠爱唐才人时,姜宁灵尚要缠着他耍耍性子,若是她知晓锦嫣即将入宫为妃,又会是各种反应呢?

    穆淮忽觉他既不想让姜宁灵同锦嫣吃味,又不想见她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一事情。

    于他而言,锦嫣到底是不同的,他不想见姜宁灵因吃味而去为难锦嫣。

    可同样的,一想到姜宁灵见到他时那双仿若盛了星河的眸子,他也不愿让她因此而徒添忧愁。

    穆淮越想理清思绪,可心中那股烦躁愈盛,索性将面前奏章 一推,大步出了殿门。

    门口侯着的两个太监正忙里偷闲,倚在廊前吹着风,冷不丁见穆淮出来,齐齐吓了一跳,忙正了神色,规规矩矩站好。

    却见穆淮并未斥责,一阵风似的往外去了。

    九山反应最快,见穆淮应是想去何处,一路跑跟上穆淮脚步,又声催促那些太监去备步撵。

    穆淮却抬手止住了那些太监的动作:“不必了,朕随意走走。”

    着,身影已消失在勤政殿外。

    穆淮也不知自个儿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路往前,再一抬头,已是到了永安宫外。

    这段时日来他来永安宫来得勤,九山并不知他是下意识便过了来,正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时,却见穆淮停下脚步,并不往前了。

    在永安宫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九三忍不住犹疑地催促了一句:“陛下?”

    这一声拉回了穆淮有些游离的思绪,他抬步往前,顿了顿,又转身往回走去。

    不知怎的,他如今一想到要去见姜宁灵,莫名便生出几分愧疚感。

    莫名,真是莫名。

    姜宁灵并不知穆淮在永安宫前驻足,方才从外边儿回来后,便有些恹恹的,若竹看在眼里,又不敢直截了当地劝,谷欠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

    用过午膳后,姜宁灵借口身子乏累,回榻上歇下了。

    不知不觉间倒也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明明是睡了一觉,起身后面色反倒要苍白许多。

    临近傍晚时,姜宁灵忽地想起了什么,问若竹道:“陛下早先让你同九山公公一同去寻些话本,可去了?”

    若竹摇了摇头道:“未曾。”

    姜宁灵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又觉是自个儿想太多了:“陛下应当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我倒当真了。”

    若竹听着,只觉姜宁灵话中有话,没由来一阵难过,劝道:“许是九山公公不得空罢。”

    姜宁灵笑笑,并未再提起此事。

    因得她来了日子的原故,一整日来都觉浑身酸疼无力,一番洗漱过后,早早便歇下了。

    睡了不多时,外边儿忽地落起了暴雨。

    姜宁灵被一声惊雷吓醒,睁眼时,正见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透过窗将屋中照亮。

    而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姜宁灵不由得抱紧了被褥。

    房中空无一人。

    她并不怕惊雷,也不怕闪电。从前京中多雨时节里,比这更响的惊雷她也听过,却还能翻个身抱着被褥接着睡。

    可今日,她却没由来地有些怕。

    姜宁灵怔愣的功夫里,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晃得她眼前一片白茫。

    许是这电闪雷鸣听着太过吓人,若竹即便知晓姜宁灵不怕这些,也还是掌了灯,进来房中想看一眼。

    谁知一进门,就见姜宁灵拥着被褥坐在榻上,神色有些许茫然,似是被吓着了的样子。

    若竹急忙上前,想安抚一二:“娘娘莫怕,奴婢来陪您。”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姜宁灵,她一把掀开锦被,胡乱套上鞋袜,就要往外跑去。

    若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宁灵被拉住,回头问了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

    若竹愣愣地回道:“是亥时。”

    亥时,穆淮应当还未歇下。

    若竹稍一松了手,就见姜宁灵冲进了雨里。

    若竹看得心惊肉跳,忙抓了一把伞追了出去:“娘娘,娘娘您等等奴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宁灵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她要去勤政殿,她没有办法假装听不见有关锦嫣的种种。

    她要去见穆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