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烧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不是训你, 我是骂你!”花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子不是铁的,它会冷会热会累会疼, 你受伤了就该好好躺着去养伤, 去什么兵部?吹什么冷风?你以前是怎么教我的,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过得乱七八糟, 还非要去什么兵部,去你个头, 爱谁去谁去, 老子不去了!”
“好, 好, 好。”姜安城脸色发青,点头道, “你和荣王合伙欺瞒我在前,一句话不转身就走在后,现在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好, 二当家,你真是好得很!”
“这还不都怪你?!”花仔怒道, “你总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我他妈是心疼你!”
最后一个字蹿升到空气中, 空气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姜安城整个人怔住, 像是被谁迎面揍了一拳。
花仔也怔住了。
她是一看姜安城居然一直在外头, 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 也不知怎地心头就暴躁起来,这么劈里叭啦痛吼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
她骗了夫子还不算, 溜完回来还把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开口。
一时间,万籁俱静。
躲在远处的桑伯却是缓缓地舒出一口长气,悄悄摆摆手,让大家散开。
下人们悄声道:“不是怕主子恼起来,罚花公子么?”
“主子恼不起来了。”桑伯笑眯眯道,“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花仔耳朵尖,听到了他们那头的动静,不自觉就回了这一下头。
就在这一回头的功夫,姜安城转身便走向屋子。
花仔:“!”
这是真生气不想理她了!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哄?要跪地求饶吗?
还是扑上去抱住大腿不放?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前头的姜安城忽然站住,道:“不是外头冷么?还不进来?!”
他回头只回了一半,屋子里的灯光照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
虽然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但声音里已经明显没有一丝怒气了。
这是,不生气了?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忙跟上去:“哎!”
夫子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花仔直到离开京城那天都没弄明白。
虽然她有心想搞清楚,但姜安城好像并不算跟她再聊这件事,只是告诉她:“红枣姜汤是荣王教我煮的。”
又有意无意地加上一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直接跟我,不必找他商量。”
花仔当场就怒了,她拿荣王当智囊,结果荣王拿她灌姜汤!
她以后还找他商量个屁啊!
荣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花仔见了他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荣王问姜安城:“……我这是得罪她了?”
“问我么?”姜安城淡淡道,“你们背地里商量的事,我能知道么?”
荣王咬牙:“阿城啊阿城,我倒不知道你心眼儿这么,统共只背着你商量了一回,你这是要记多久?”
*
花仔在京城的最后两个月,过得飞快。
她每天和姜安城同进同出,只有两个时间段两个人不在一处,那就是姜安城上朝和睡觉的时候。
天也越来越暖了,草木皆迸发出了满目的绿意。
二月里的最后一天,花仔跟着姜安城如往常那样去皇宫,有马蹄声追上马车,随后,季齐递了一封信进来。
花仔随了姜安城的习惯,在马车上也没闲着,正在以纸笔代兵阵,在纸上做攻防图。花仔最开始做出来的攻防策略姜安城随手就能破解,到现在已经要思量许久才能找到破绽。
此时姜安城正在低头沉思,花仔接过信,姜安城头也没抬,“读。”
花仔不是第一回 干这活儿,轻车熟路拆了信,一板一眼开始读:“二哥……”顿时来劲了,“哎,这是大嫂写来的!”
姜安城抬起头,将信拿了过来。
确实是姜雍容的来信。
他和姜雍容的通信一直未曾断过,姜雍容会将北疆战事的筹备方略及边境情形都写信告诉他,他也会将朝堂及各地的情形写在信中,两兄妹通过信件交换对彼此和对天下的了解。
这一封信上,军械、粮草、兵马……种种皆已准备妥当,天虎山下已经扎好营房,准备开始练兵了。
“大嫂什么?”
花仔凑过来,下巴往姜安城肩膀上一搁,就着他的手看信。
以往她这么干的时候,脑袋一定会被姜安城推开,但今天姜安城没有。
他的目光是望着信的,却又像是穿透了纸背,望着另一片虚空。
眼神是直的。
“夫子?”花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姜安城回过神,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
花仔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
好像无比深邃,又无比痛楚。
“怎么了?”花仔忍不住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姜安城声音有些低哑,但吐字依然清晰,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花仔,你学有所成,可以回北疆了。”
花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姜安城不大自在地想挣开:“都是要出师的人了,别闹。”
“我要出师了,夫子你不高兴么?”花仔认真地问。
“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怪,我要走了,你再不用这么辛苦为我忙这忙那了,这不是好事儿么?”花仔道,“可是你为什么笑起来跟哭似的?”
“……我没有。”
姜安城拉开她的双手。明知道她神力过人,可握着这样纤细的手腕,他一点儿不敢用力,一是怕弄疼她,二是怕……再握着,自己便不愿松开。
“你学有所成,我不负所托,心中甚慰。”姜安城微微吐出一口气,神情已经如常,“你今日不必随我入宫了,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上路吧。”
花仔一愣:“明天就走?”
“你要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早些回去带兵操练,对你更有益处。”姜安城一面折好书信,一面道,声音平静无波,“你还有一堆狐朋狗友,想必还要话别,下车去吧。”
花仔想想也是,“好勒,那夫子我走啦!”
她着,也不招呼车夫,一掀帘子就跃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稳稳落地,转眼便去远了。
姜安城坐在车内,背脊依然挺直,神情依然平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信纸总是塞不进信封里。
许久之后才发现,那是因为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捉住自己的手,竭力控制住自己。
何必?
他从她来到他身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
尤其是这两个月,他清楚地明白,每过去一天,距离她离开的日子,就近了一天。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
荣王是一位闲散宗亲,每天的日子过得甚是逍遥,这天带着自家的箭队去城外了猎回来,一踏进厅门赫然就见厅上坐着姜安城。
荣王忍不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兵部衙门么?”
姜安城不单在他厅上坐着,面前还搁着一壶酒,荣王走过去拎起来晃了晃,已经快见底了,“阿城,你怎么了?”
“我没事。”姜安城口齿清晰,目光平静,“只是不想待在衙门里。”
因为,她跟着他在那里混了两个月,那里的每一把椅子、每一片墙面、沙盘里的每一面旗帜……全都有她的影子。
“那你不回家教导你的好徒弟?”
姜安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他本来是想回去的,可是马车驶到院门口,他却忽然有点不敢进门。
时近黄昏,她应该已经跟韩松他们话别完毕,正在屋内收拾行装。
单只是想到这个画面,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根本不想去见。
“找你喝酒,问这么多作甚?”姜安城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再取酒来!”
荣王瞧他这模样,知道不对了,一面命人去取酒,一面让人去隔壁听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去听的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姜大人,你家房子着火了!”
“什么?!”荣王大吃一惊。
“着便着吧。”姜安城淡淡一笑,“烧便烧吧。”
荣王瞧这家伙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急问那下人,“怎么回事?怎么着的火?是有刺客吗?可有人受伤?”
下人忙道:“不是不是,没有刺客,是那位花公子不心把厨房烧了……”
下一瞬,他的衣襟便落进了姜安城的手里,姜安城问:“你什么?她怎么样了?”
下人也算是这边的老人了,还从未见过雍容镇定的姜大人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呆了一呆,吃吃道:“人也不清楚……桑伯他们正忙着救火呢……”
*
别院里的火已经扑下去了,只剩几缕青烟。
花仔和桑伯及一众下人全都被雷劈过似的,头发凌乱,满面焦黑,
厨子心疼:“我晒了好几袋的蕈干啊!就这么一把火没了啊!”
“烧没了再晒就是,嚎什么嚎?”桑伯瞪了他一眼,然后慈眉善目地安慰花仔,“花公子,不妨事,主子定然不会生你的气的,烧一间厨房怕什么?咱们别院大,再盖一座就是了。”
花仔脸上一片茫然:“我看夫子做菜明明很容易的……”
她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夫子不在。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得有人急步而来,回头一看,她当场呆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夫子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姜安城看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一颗心才悠悠荡荡地归了位,这口呼吸才顺了,“怎么回事?”
“我……我就想做个烤全羊……”花仔挠挠头,一挠从鸟窝般的头发里摸出一根引火的干稻草,赶紧掏出来扔了。
姜安城:“你这叫烤全羊?你这是烤厨房吧?”
花仔本来就没脸见人,听他这么一,更是抬不起头来了。
她一脸都是黑灰,搭拉着个乱糟糟的脑袋,垂头丧气地站着,姜安城就算是有气,那气也转瞬就随着青烟一起飘走了。
“主子,花公子可是为了您下厨的呀。”桑伯立即道,“花公子您为她烤了那么多只羊,她也想为您烤一回。就是火势略大了一点,一时没收住,想来再练练就好了。”
姜安城一怔,“你……为我下厨?”
花仔只觉得丢脸死了:“我这不是想着要走了么……嗐,别提了,老子再也不烤了!”
姜安城的心像是被温温的汁液包裹住了,又甜又酸又暖,一时间喉头微微哽住,静了静,他开口:“跟我来。”
花仔跟着他回了房,他拿布巾湿了,一点一点替花仔擦脸上的灰。
他的动作细致极了,轻柔极了,花仔觉得他好像是在擦拭一块美玉,或是一件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