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此剑
“只剩下最后一片了吧?”扶疏右手虚握, 被封在冰里的碎片和臂弯里的琴一起化作光点。
“大概如此, 但我不知道那一片在哪里。”慎渊收剑, “我回去了。”
“回哪里?”
慎渊懒得理扶疏,三两下跳上屋脊,背后的扶疏忽然又开口, 语气寡淡:“去找她吗?”
慎渊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低头看向扶疏。大火熊熊, 热浪里他的长发和大袖起落, 火光烫出凛冽的线条。
他垂眼看着扶疏,眼瞳里褪去的金色再度亮起来, 倒映着煌煌燎燃的大火:“不要想着她的注意。”
扶疏完全不管这句话里威胁的意思,轻轻笑笑,直接拈了个新的话题:“当日六爻的结果,你猜是什么?”
不还好, 起来慎渊就气,他嗤了一声:“算的是你什么时候能骗到人么?”
扶疏又笑了一下:“不过一时兴起,逗她玩玩而已,若不是看见她怀里抱着太都, 我也不会在意。须臾镜又不在她身上。”
“知道就好。”扶疏不会在这种事上谎, 慎渊稍微舒服一点,他收回视线, “碎片之间会互相吸引,最后的那一片应该也快要找到了。”
“我劝你现在下来, 和我一起去找最后那片,趁早脱身。”
“为什么?”
扶疏的语气太笃定,明明尾音里还带着点一贯的笑意,听起来却像是什么警告。
慎渊下意识地再度去看他,发现他脸上一点笑都没有,眼瞳深邃,微微垂着眼帘,眉眼间苍苍茫茫,居然仿佛悲悯。
“游鱼涸泽,白鹿失林。卦象大凶,是个不可解的死局,此境将破,她必死无疑。”他轻轻地,“你难道要冒这个险,留在这里吗?”
慎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当年你给殊归卜卦的时候,不也是大凶吗?”
“他侥幸保住了命,但是此生盲眼,是自天地初开以后第一个在白日下瞎了的东君。”扶疏轻轻叹息,“东君尚有太阳的庇护,你呢?”
他抬眼,隔着屋檐擦出的锋利线条和慎渊对视。慎渊眼睛里的金色在瞬间褪去,只剩下温顺柔软的黑色,他看起来居然很轻松,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他微微一笑:“不过此身。”
扶疏一窒:“……你疯了?臆造的游戏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既是游戏,我认真玩玩又如何?”
扶疏难以置信,片刻后闭上眼睛,一声叹息:“……慎渊,你入局了。”
“于世间生者的爱怜就不用给我了,听着都有点恶心。”慎渊淡淡地,“我在局中,难道你在局外吗?”
扶疏只是沉默,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至少我想要的,握在我手里。”慎渊,“而你想要的,是你生生世世的求不得。”
“……这样话可真是难听啊。”扶疏又叹了一声,这次的叹息极尽轻柔,仿佛微风拂过河畔的芦苇,“那我也无话可。慎渊,想清楚,你为何会如此。”
慎渊话都不回,几次飞跃,身影很快消失在屋脊之间。
扶疏还站在原地,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向几步开外夏悔的尸体,开口如同感叹:“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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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遵纪守法,游戏世界菜的抠脚,林翊一直觉得自己玩什么竞技类游戏都属于给敌方送温暖,但现在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竞技的快乐。
邪魔源源不断地扑上来,她握着寒霜挥斩,轻轻一划就能把邪魔劈开,仿佛用加热后的餐刀切开黄油。重复练过的剑式在脑内融会贯通,她的动作越来越圆融,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甚至恨不得寒霜是把电锯,她去拍个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续集。
林翊随手画出完满的弧,听着邪魔被破开的声音,还有点美滋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然后她就发现她还是太天真,和慎渊相比,她一点都不天才,放到恐怖片里果然还是被锯的那个。
慎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路数比林翊凶得多,林翊到后来纯粹是用剑砍,但他是直接用剑气开路,双剑交错,发出的剑气一瞬间就清了全场的邪魔。
两边的屋子墙壁上割出深深的两道断痕,轰然倒塌。砖石结构的房子还行,木结构的在倒地的瞬间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
慎渊站在火场前,手持双剑,热浪滚滚,他却站得笔直,像是一杆修竹。他身后是大火,身前是烟尘,衣服上沾着血渍和黑灰,但他那么淡然,眉眼平和。
他活着回来了。
微妙的情绪翻上来,林翊憋了半天,艰难地憋出一句:“……真强。”
“不过是剑气而已。”慎渊收剑,走近林翊,“你还好?”
他的语气太淡,配合那个持剑的姿势,关心的话出来就有点变味,林翊总觉得慎渊的问话更像是狭路相逢,她敢点头,慎渊就敢让她不好。
“我……我适当地好?”她权衡一番,想出来的答案却很傻,她只好把问题抛回去,试图补救,“那,神君,你好吗?”
问完她就觉得这个对话真实降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英语课本上。
好在慎渊不走寻常路,他看了林翊一眼,还是淡淡的,了林翊根本想不到的话:“尚可。杀魔神花了点力气。”
祝武运昌隆是另一回事,林翊其实压根没想过慎渊真的能杀魔神,她一时不敢相信,开口时舌头都有点不好使:“你……你杀了魔神?”
慎渊应了一声:“比我想得麻烦一点,但还好。”
林翊腿上一软,退后半步,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魔神死了,原书最终的反派boss死了,她的千里眼也就正式宣告失效。
这次魔神不在问玄门,也不是由慕时杀的,剧情彻底偏离了林翊所知。
她吞咽一下,声音都有点颤:“……那神君是要去做国师了?”
慎渊皱眉,不理解林翊为什么问这种蠢话:“不去。我不愿和皇族有什么牵扯。”
“那可是国师之位,还有万金,基本上就相当于站到权钱的巅峰了吧?”林翊犹豫着,“神君,真的不要?”
慎渊十分淡泊名利:“不是我所求。”
林翊想了想,觉得这样确实是你好我也好。
慎渊的的脸和本事当个国师绰绰有余,搞不好还能招来一两个公主的爱慕,但是他的性格实在是比较残缺。林翊想了一下,如果皇帝真算赐个婚什么的,如果慎渊不乐意,他还真有可能把皇宫掀了。
她想着想着,表情就比较微妙,围观全程的慎渊啧了一声:“怎么,你想要?”
林翊一听这个陡然冷肃的语气,连忙摇头:“不要不要,我没这个本事,不干不干。”
“伴君如伴虎。”慎渊嗤笑,“今日能重用你,明日就能让你去死。”
林翊总感觉慎渊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慨有点东西,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答,视线下滑到慎渊的左袖上,脸色又是一变。
刚才没仔细看,现在猛然看见,第一反应就是血腥。慎渊左袖的下半段全是血渍,厚厚的一层黑红,简直是触目惊心。
林翊也不知道这截袖子有没有破,指了指:“神君……受伤了吗?”
慎渊顺势看了一眼:“无妨,不是魔神伤的。”
“……那是谁伤的?”
……了不得,这东西听起来比魔神还厉害。
“是先前取血的伤口。”慎渊不太在意,“本就是为了取灵力割出来的,先前愈合得差不多,这次用了灵力,又崩开了。”
林翊一愣:“取血的伤……要愈合这么久?”
“现在好了。”慎渊扯起一段袖子。他的袖子是血腥暴力,手腕就是岁月静好,肤色白皙经脉清晰,但不女气,腕骨微微突出的那一点弧度让人想把手放上去。
林翊真的伸手,按到了腕骨的弧度上,指腹下坚硬的感觉让她一时有点恍惚。她下意识地轻轻摸了一下,慎渊的肌肤和她想的不一样,看着冰肌玉骨,摸起来居然带点微微的暖。
慎渊看着女孩,低声问:“摸够了吗?”
林翊一惊,连忙缩手,想到先前干的事情,恨不得当场失忆:“那个,神君,是这样,疼的地方……摸摸就不疼了。”
“伤而已,愈合之前也不怎么疼。”慎渊抽手,大袖垂落遮住,“不用在意。”
“……哦……”
话题又被聊死了,林翊尴尬地站着,不知道续点什么会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但她越急,就越想不出话题,慎渊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火场里,相对无言,简直有点行为艺术的感觉。
林翊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问下一餐吃什么这种不会踩雷的问题。她刚想开口,天上忽然浓云密布,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林翊抱头:“怎么这时候下雨……我总不能往着火的屋子里钻吧。”
慎渊毫不在意:“下雨怎么了?”
“淋到雨会秃头的!”林翊试图用手遮住头发,“长点头发不容易,我还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秃。”
“……”
林翊抱着头,看看慎渊,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你不怕雨淋到身上吗?”
慎渊用一种近乎算是怜悯的眼神看了林翊一眼,吐出两个字:“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