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面看不出表情, 但是陡然颓下来一对飞机耳, 林翊估摸着慎渊的心情不是很妙。她刚刚一顿喷, 已经把气喷完了，再看慎渊就只觉得惨，犹豫着上前摸了他一下。

    从额头往后, 摸过两耳之间，一直捋到颈后。成年狐狸的毛发更丰厚蓬松, 柔软的毛从指缝里滑过去, 发际线危险的社畜林翊油然而生一种嫉妒。

    她多撸了几下, 慎渊有点不爽，甩了甩头：“你干什么？”

    林翊一愣：“你不舒服？”

    慎渊趴回去：“不舒服。”

    林翊看看立起来的耳朵, 以及微微晃动的九条尾巴：“……你确定？我看你的尾巴，我觉得你好像蛮开心的。”

    慎渊很想跳起来给林翊一爪子，想想还是忍了。他站起来：“我非人，不容于此世。就这样吧。”

    他行走的速度不快, 步伐均匀，林翊看着他走出一段路，忽然开口：“等等！”

    慎渊停住：“怎么了？”

    “你你不容于世，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林翊本来只是随口拖延时间, 慎渊却沉默了一下, 缓缓地：“我不归此世。”

    “你的意思是，青丘之国, ”林翊一惊，按照自己的理解, 斟酌出一个词，“是……外面的世界？”

    慎渊“嗯”了一声。

    林翊沉默一下：“既然如此，你以前的话算不算是骗我？”

    “……算。”

    林翊再沉默，收拢手指，鼓起勇气：“那你是不是应该向我道歉？”

    话是出去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慎渊的性格过于诡奇，讲真她至今都摸不透，今天敢这么和他话纯粹是上头。她直接这么提要求，慎渊可能理都不理她，也可能直接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林翊紧紧握拳，盯着几步外的白狐，心跳一点点上来，跳得她胸口发酸。

    慎渊呼出一口气，低低地：“抱歉。”

    林翊还想再阻拦一下：“你这样走了，问玄门的人又不知道你是谁，万一把你当妖兽了，怎么办？”

    “就凭他们？”慎渊头都不回，“天命昭昭，若是真身死，那就是天命。”

    “……那也行。”林翊憋了一会儿，“你回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今天的慎渊脾气格外好，听见这种句式，居然都没反驳，认命地回头，到林翊面前趴下。当然，虽然他面无表情，林翊总觉得如果她不出什么东西，慎渊能跳起来一爪子糊她脸上。

    她跪坐下来，先捋了慎渊几下，暗自给自己鼓鼓劲。她斟酌一会儿该怎么讲，轻轻捏住其中一个耳朵尖，缓缓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我和你讲，这是真的。嗯，我不是林忆。”

    耳朵尖尖被捏住，耳边还呼过来温热的气流，慎渊浑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乍听林翊这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就是，这个身体确实是林忆，但里面不是。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怎么的吗？”林翊斟酌着，“就，我不是失忆啊，我压根不是这个人，我记得个鬼。”

    “……那你是谁？”

    “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大概……得算个游魂吧。”林翊有点失落，“我的名字也是林翊，只不过是另一个字，本意是鸟儿将飞的样子。”

    慎渊惊诧地扭头看了她一眼：“我竟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要是知道，我觉得我也活不到今天。”林翊挠挠慎渊的头，“所以四舍五入，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容于世。”

    讲着讲着她就有点低落，垂着眼帘，撸慎渊的频率都变低了。

    慎渊想了想，用头轻轻蹭了蹭林翊的下颌。

    毛绒绒的触感抚过脸颊，林翊惊了：“你这个……是安慰我？”

    她想到要紧事：“对了，就之前，那啥，你变成狐狸的样子，舔舔拍拍，是安慰的意思吗？”

    被这么拆穿，慎渊有点受不了，本能地否认，头一扭趴下来，脸颊往前腿边上一靠，一副拒绝与林翊沟通的样子。

    林翊还沉浸在忧思里，叹了口气，低头贴在狐狸的背上，轻轻蹭了蹭：“唉，有时候我也很想回家的。但是我好像回不了家了，我应该是没法去玄云了。虽然当时的情况，好像梦一样。冥君扶辛真的很漂亮啊，不过看着冷冰冰的。”

    “不是梦，确然是她。”慎渊沉默片刻，“你魂魄入幽冥，能回来，得算是她仁慈了。”

    他闭上眼睛：“抱歉。”

    这是今天第二个道歉，林翊受宠若惊，忍不住揪了慎渊的耳朵一把：“你你你……你是本人，不对，本狐吧？”

    慎渊被揪得耳朵一颤，猛地睁开眼睛，金瞳冰冷：“你呢？”

    “是本狐，是本狐……”林翊被瞪得怂了，安抚地搓搓慎渊的头，“没事啦，我后来知道你救我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她把脸埋进白狐背上：“劳烦让我靠一会儿，今天的我是个被社会毒了的我，急需安慰。”

    慎渊没立时反对，林翊顺杆爬，双手圈住九尾狐的肩，脸使劲往毛绒绒里一埋，眼睛一闭，疯狂瞎蹭。

    她心以前吸姬友家的大金毛，现在吸狐狸，还是个九尾狐。

    这可真是太劲了。

    她蹭得起劲，忽然发觉有点不对，脸颊下的触感从毛绒绒变成了滑溜溜，蹭来蹭去，好像有点蹭在布料上的感觉。

    林翊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纯白的丝滑布料，边上淌下来柔顺的黑色发丝。

    她再抬头，看见弧度美好的下颌，嘴唇是淡淡的红色。

    “你……”

    慎渊看了她一眼。

    他穿了身毫无花纹的白袍，披着漆黑的长发，眉心的红印妖异。那双眼睛漂亮至极，眼尾略略上挑，偏偏还飞出去一点淡淡的红，像是用石青和朱砂画了个妩媚凛冽的眼妆。

    林翊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突然理解了纣王。

    要是身边有这么一个狐狸美人，别建个鹿台，酒个池肉个林那都是应该的。

    慎渊感觉到林翊的视线有点诡异，轻轻咳了一声：“这是我真正拟造出来的样子，现在不能保持太久。”

    林翊沉默片刻：“你的眼妆还怪好看的。”

    “……”

    慎渊不想理她：“靠吧，不会太奇怪。”

    林翊盯着慎渊头顶看了一会儿：“讲真，你没觉得你有哪里不大对吗？”

    慎渊不明所以：“嗯？”

    林翊服了，伸手轻轻地，摸到慎渊的头上，在其中一只狐狸耳后，拨了一下。

    慎渊被拨得浑身一颤，耳朵尖尖疯狂乱动。他摸了摸头顶，一脸惊诧，一把按住：“我……”

    “没事，我感觉，这样挺好的……比以前可爱多了。”林翊顺手摸到其中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缓缓抱在怀里，“还有，我发现你好像不大理解，我们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吸毛绒绒，对吸另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兴趣。”

    **

    林翊发现九尾狐形态的慎渊脾气好了很多，这两天除了不太方便的部位，其他地方随便她摸，怎么撸都不生气，简直仿佛被魂穿。她琢磨了一下，感觉可能是因为慎渊终于获得了形体自由，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换位思考，如果她被迫做一只狐狸，她心态肯定要崩。这么一想，慎渊的心理变态行为都可以获得谅解。

    林翊心里涌上来微妙的同情心，挠慎渊的时候轻柔许多：“这样还行吗？”

    问完以后她就后悔了，这什么句式，这问题一出口，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替老爷敲腿的可怜丫鬟。

    狐狸老爷“嗯”了一声：“随意。”

    “你看看又是这种意味深长的评价，听起来仿佛你要搞我……”林翊又撸了几下，指腹的触感忽然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慎渊浑身紧绷，猛地站起，眼瞳冰冷。

    林间忽然浮出许多身影，大部分穿着银白色的交领，各自手持武器。

    领头的是柳清霜，一脸悲痛：“师姐，你为什么会和妖兽混在一起？”

    林翊也站起来，看着这个架势，难以置信：“你跟踪我？！”

    “我原以为师姐会回心转意……”柳清霜盯着林翊，“足足三日，为什么师姐仍同妖兽在一起？”

    “……这不是妖兽啊。”林翊试图解释，“真的不是啊，他又没有害人，也没有抢什么东西。吃的也是我带过来的，有什么错吗？我感觉我们是不是可以谈……”

    柳清霜更悲痛，直接断林翊：“师姐缘何执迷不悟，忘了魔神毁了多少人吗？！”

    “可是魔神就是他杀的啊！”林翊炸了，“这是慎渊！慎渊！”

    喊完，她浑身发冷，低头去看慎渊，正好撞进一双金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像是早就知道结局。

    “慎渊！”人群里忽然爆出一个尖尖的女音，闻人晴吼出声，眼泪淌过脸颊，“是他杀了夏悔！他杀了夏悔！”

    慎渊错开视线，盯着闻人晴的方向，缓缓伏低身体：“我杀的人远不止他，怎么，我还缺这么一个么？”

    林翊惊了，下一瞬，各色的灵术兵器扑过来，汹涌得她后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