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海城的夜色无边无际，黑蒙蒙一片，浓到简直是化不开的地步, 完全看不见天上星星的踪影，黑压压的楼房连着天，偶尔闪着几盏稀落的灯光。

    顾封渟晚上回家之后，因为想起今天去视察工地吹了半天的寒风，而且他感觉现在好像有点头疼, 担心自己容易着凉，毕竟在冬天，对于每一个人来, 感冒都是一个很容易中招的病。

    为了预防感冒，增强自身的抵抗力，在临睡之前，顾封渟特意给自己冲了一包板蓝根。

    板蓝根涩中带甜, 口感勉强过得去，顾封渟喝完了一大杯板蓝根，先是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躺好姿势, 被子一盖, 眼睛一闭，准备开始睡觉。

    也许是因为抗感冒的药物都带有令人安眠的药效, 顾总喝下板蓝根后，只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没多久，随着时间慢慢的平和下去，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起来，很快, 他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很奇怪的是，这天晚上，他却是做了一个很特别的梦。

    ……

    黑暗的深海，几乎是完全不见天日，因此，生活在海底当中的多种类海洋生物，就这样成为了海底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点亮了这片海底的活动轨迹，多了几分活气。

    巨大的鲸鱼正在晃头晃脑地向着前方游荡着，美丽的炮弹水母自由地张开触角，舒服地在海洋中遨游，色彩斑斓的鱼群们并肩□□，柔软的海草随着水流扭来扭去，仿佛在展示着自己美好的躯体。

    梦中，顾封渟他居然开着上帝视角，然而，他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何年何月，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时间观念。

    忽然，在深海当中，不知道为什么，一道水流猛然震荡开来，鱼群们原本是井然有序地大海中游动，轰然却被震得四散零落，鱼群们反应过来后，顾不上队伍顺序，纷纷夹起鱼尾巴逃之夭夭。

    这时候，少年他像是受到了惊动，猝然“睁开”了双眼。

    即使身处于梦中，忘却了时间观念的顾封渟，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要先确定自己的身处地，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量周围的环境，这俨然成为了他一个条件反射的动作。

    耳边充盈着巨大的水流声，有许多不清楚种类的海鱼在四周遨游着，他的头顶上甚至有一条鲨鱼在摇摆着尾巴，顾封渟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依旧是浸泡在海水中，可是他却能够呼吸。

    或者，他根本已经不需要呼吸了，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那里并没有呼出任何的气流。

    这是怎么回事呢？梦中的顾封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少年时期的顾封渟身姿修长，面容稍显稚嫩，眼底还带着几分少年的傲气，脸上夹杂着一丝丝青春气息，虽然他仍然是瘫着一张冰块脸，但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美轮廓。

    忽然之间，顾封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抬起眼帘，向着前方看了过去，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顿时浮起一层希冀和激动，这股强烈的神情仿佛历久不散。

    那里，好像有什么他已经期待已久的东西，即将要现出身形，圆了他一个经久的梦……

    前方不远处是一片火红的珊瑚群，在漆黑的深海世界里发出一点点微弱的荧光，像是一大片正在燃烧中的火焰，绚丽无比，足以吸引眼前的看客，为它停顿在原地驻目。

    红色的珊瑚群间，有一群橘色的鱼们正在珊瑚群间欢快地穿梭，突然，黑暗冰冷的海底，不远处有一抹金色的身影也在那里快速地穿梭着。

    那道金色身形鬼魅，闪电般忽隐忽现，顾封渟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幕，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自己一眨眼，下一秒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下一刻，一条金色的胖鱼尾赫然出现在了顾封渟的眼前，像极了一节节莲藕的可爱手冲着他挥了挥。

    人鱼正想将自己好不容易搜刮而来的战利品跟人类一起分享，却发现自己是以倒挂的姿势游在人类的头顶。

    人鱼懊恼似的歪了歪头，调皮地在海底360度了个后空翻，好让自己的正脸可以正对着人类，达到友好交流的标准。

    胖乎乎的金色鱼尾划过海水，荡起白色的涟漪，一人一鱼对视了一眼。

    只见细软的金色长卷发几乎糊了人鱼整张脸，再加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人鱼的脸上就像是被一团淡淡光晕给糊住了五官，看不清楚容貌。

    顾封渟只能看到人鱼脸上一团发着光的马赛克，只有连接着腰际的金色鱼尾巴依旧灿烂夺目。

    紧跟着，一道空灵悦耳的嗓音骤然响了起来：“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吃的？噔噔蹬……快过来看吧！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

    顾封渟眸光微动，荡起了一圈激烈的波澜，这声音……

    好像是来自他梦里的声音，熟悉得令人战栗和激动，圆了他一个等候已久的愿望。

    他这是在做梦吗？

    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这个念头，只不过是稍纵即逝，很快，少年时期的顾封渟就将这个真实念头抛诸其后。

    他抬头看着人鱼，来不及搭话，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砰砰乱跳着，好像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一股很强烈的思念情绪从心底蓦然升起，仿佛就要炸裂而开。

    人鱼等不到顾封渟的回答，鱼尾巴一甩，游到他的眼前，重复问道：“哥哥，这里面……难道都没有你喜欢吃的食物？”

    梦中的顾封渟轻而易举就压下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迎上人鱼的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面露难色，道：“抱歉，这些食物……我都不能吃。”

    人鱼忍不住啊了一声，有些失望道：“为什么啊？我们族里的人鱼都是吃这种大海鱼，味道很鲜又滑，可好吃呢！哥哥，你要不……就尝试一点点吧！看看味道怎么样？我真没骗你！”

    顾封渟斩钉截铁：“我不吃生的。”

    “……好吧。”人鱼无奈叹了口气，索性整条鱼以仰躺的姿势躺在顾封渟的身边，露出肉嘟嘟的白皙背部，在海中随着水流游动着，“其实，生的鱼跟熟的鱼，不都是一样，始终都是吃进肚子里面，最后慢慢消化的。”

    顾封渟垂着眼眸，嘴边带出一串泡泡：“口感不一样。”

    人鱼拉长着音调，呃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太赞同顾封渟的法。

    “熟的更好吃。”顾封渟坚定道，“而且我们人类的身体和你们人鱼不同，生的鱼吃多了，身体容易滋生奇生虫。”

    “寄生虫？”人鱼似乎来了兴趣，追问，“寄生虫是什么？可以吃的吗？”

    顾封渟瞥了人鱼一眼，心想你这个人鱼族当中的吃货真的很勇敢，连寄生虫都敢盯上。

    他看着懵懂且茫然的人鱼，毫不犹豫道：“不能吃，吃了会生病。”

    人鱼将金色的鱼尾巴一甩，游了回去，泛起一串透明的泡泡，真情实意道：“人类好脆弱啊，也好难养活，不过，哥哥你更难养活，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养家糊口太难了！明明我还只是一条人鱼宝宝。”

    顾封渟：“……”

    “养家糊口这个词，在人类社会当中，不是这样用的。”少年顾封渟闻言，嘴角实在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是吗？我不知道啊，人鱼爷爷一直不让我学习人类的文化，真是搞不懂他。”人鱼疑惑地歪了歪头，虽然顾封渟看不清这条人鱼的面容，但他却感觉，人鱼做出来的这个歪头动作十分可爱。

    被可爱到的顾封渟听到人鱼继续：“不管了，反正意思到了就行，哥哥，我再去给你找点吃的，你安心养伤。”

    顾封渟眉头微皱，他冲着人鱼很自然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喊住人鱼匆匆离去的身影。

    这个动作他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样，十分娴熟，可是嘴里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金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是想喊住人鱼的，但是，他却忘记了什么……对了！人鱼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似乎被封印住了，就像是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给紧紧缠绕着，顾封渟无论如何都无法勘破这层迷雾，看清楚记忆的原貌，恢复真实的记忆。

    “你先等等！不要走……”

    话还没有完，顾封渟忽然听到海里传来一阵奇怪的歌声。

    周围万籁俱静，只剩下那道空灵悦耳的歌声，人鱼甩着金色的鱼尾在海洋中遨游，一边游着，嘴里一边哼唱着古怪的调子，人鱼的歌声响彻在整个海洋里。

    游荡在附近的鲸鱼忍不住驻足倾听，巨大的鱼尾巴随着那歌声的节奏左右摇摆着，仿佛极为欣赏，柔软细长的海草也在努力摇摆着自己的身躯，似乎是想跟上人鱼歌声的节奏 。

    海洋里的鱼们因为这道天籁歌声，暂时忘却了对海洋之主的恐惧，它们欢快地在人鱼身旁自由穿梭，犹如海洋保镖一样，为人鱼保驾护航。

    因此，除了前方，人鱼的身后和身侧两旁，洋洋晒晒地跟了一大群色彩斑斓的海鱼，远远看上去颇为壮观。

    人鱼的歌声持续不断，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在呼唤着顾封渟……

    在梦中，顾封渟渐渐有些意识模糊，眼前的黑影一次比一次浓厚，身体的失重感也在不断加重，在这时候，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里骤然尖锐的嗡鸣了一声，一道稚嫩的声音不断地此起彼伏。

    “渟哥哥，悦悦不想你离开大海，我想你一直陪我……”

    “将来回到陆地后，渟哥哥你还会想起我吗？你不要忘记悦悦……”

    “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