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封渟沉默, 垂下眼睛，陷入思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可能喜欢上一个男的, 这种自我性向的认知几乎和自我性别的认知一样坚定。

    虽然他表面上对陆今澈自己是直的，但是实际情况是什么，没有人比他自己心里更加清楚了。

    一直以来，在日常生活中，顾封渟对自己实际的性取向都有一种朦胧的茫然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gay还是异性恋，还是双性恋，也不知道怎么去分辨, 只是觉得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在他目前为止的二十五年人生里，都没有遇见那一个值得他动心和喜欢的人，久而久之, 他这一颗青春期就开始躁动的心，随着他年纪渐长，阅历渐丰富, 而慢慢地沉寂了下来。

    至于那一个最后能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老实, 顾封渟自己从来也没想过会是谁，甚至可以, 他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有的时候，一个人单身久了，就会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独自一人度过时间。

    直到那一天，楚悦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车, 他的心里没有一丝丝的防备，男生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甚至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持续性地占据他的目光和大脑。

    或许是楚悦敢于单枪匹马地撞上价值过千万的劳斯莱斯，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他会开始不自觉地去观察他，在意他，然后是接近他。

    况且，有的人生来就讨喜，楚悦就是。

    起初，顾封渟对于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感到很不自然，但是和楚悦相处的时间久了，对男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两人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熟昵，那些一直以来被拼命压抑的微妙感情便开始疯狂滋长蔓延。

    他心疼楚悦，在意楚悦，珍爱楚悦，越是了解得多，就越是不能自拔。

    顾封渟隐约开始察觉到自己的不同，似乎对男生的在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一路朝着无法阻止的方向深入，可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顾封渟的内心很坦诚，他确实是想对男生好，也见不得他受委屈，他从来没喜欢过人，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喜欢。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顾封渟就一直处于这种对自身情感的困惑和障碍，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囚笼，并且在外面锁上了层层枷锁。

    一直以为是强烈的保护欲作祟，以为是因为自己想保护楚悦才会这样。

    但是，今天陆今澈的话语骤然破了他一贯以来的平静生活和固定的想法，也破了他和楚悦向来以“朋友”的身份和平相处的假象，就好像在他心里开了一扇从未开过的门。

    楚悦对于他来，不是朋友，也不是弟弟，更不是家人，而是一种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特殊爱意。

    意识到这一点，顾封渟似乎觉得身体变得如释重负，缠绕在囚笼周遭的层层枷锁被解封了，突然轻松了不少。

    一道暖光从缝隙中渗了进来，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开始向阳生长。

    顾封渟扪心自问，他是真的把楚悦当作是朋友或者是弟弟相处吗？他心里很快就给出了回答，答案是否定的。

    也许是顾封渟进入自我思考的时间过长，陆今澈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阿渟，你……还好吗？”

    他真的有点担心顾封渟可能会接受不了自己是gay这个事实，毕竟好友一直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比钢管还要直，比钢铁还要硬。

    事实证明，无论有多么坚硬的“钢管”也会有被掰弯的一天，重点是看看有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甚至很有可能从一开始，这条“钢管”的芯子，其实只是白色的塑料水管，所以很轻易一折就弯。

    性向不是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足以影响甚至是改变顾封渟未来的人生路。

    因为啊，毕竟笔直的光明大道仍然是当今社会的主流，一路往前走，生活道路上倒是少了许多挡路的石头，但是，换言之，无论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是意味着要披荆斩棘闯着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论私心，他希望顾封渟还是那个笔直的顾封渟，但是好友已经被掰弯得这么明显了，简直是弯成了蚊香，然而他本人竟然对此无知无觉，还跟男生一起勾肩搭背，一无所知地坚决走上社会主义兄弟情，错误地发展成为感天动地的兄弟友情。

    身为好兄弟的陆今澈，看到这种情况，这个就有点不能忍了。

    顾封渟当局者迷，陆今澈在旁边看得急瞪眼，他就觉得自己身为旁观者兼好友，有这个义务为顾封渟适时地点明一下，拨开云雾见青天，从而看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让他真真正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做出任何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半晌，他才听到顾封渟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还好。”只是声音里带着一点低沉和沙哑。

    陆今澈松了一口气，结果他这口气只是松了一半，正好卡在了不上不下的时候，就又听到顾封渟突然开口，问：“如果，我真的是，你会反感吗？”

    不知道是不是陆今澈他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好友顾封渟的声音里似乎跟往日有些不一样，难得带上了平日里没有的迟疑和踌躇。

    顾封渟在朋友面前，通常都是一副严肃冷漠，不言苟笑，话果断的精英形象，简直就是一台会行走的人形制冷机。

    这一回，顾封渟却是露出了截然相反的一面，然而，陆今澈完全没有产生嘲笑他的算。

    既然顾封渟都这么问了，难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开窍了？万年冰山也会被有一天被暖阳融化，陆今澈百无聊赖，不禁挑了挑眉。

    “当然不会，”陆今澈看向顾封渟，想也不想，“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我百分百尊重，无论你是不是GAY，你顾封渟都是我陆今澈的好朋友和好兄弟，我们两个人的友谊会持续到一辈子，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性向而由此改变。”

    顾封渟的唇角微微勾起，笑了笑，虽然陆今澈这个人平时是烦了点，但是，在人生这种关键时候，他真的很庆幸还能有一个好朋友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

    顾总脸上的笑容维持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只见这个男人以让人看不清的手速收走了茶几上的茶杯，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六点了，你应该回去医院值班了，滚吧。”

    陆今澈：“……”

    他这算是被卸磨杀驴，过桥抽板吗？顾封渟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觉得痛吗？

    他刚才错了，今天的顾封渟依旧是昨天的顾封渟，一样的狗逼和一样的绝情，还是那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样，和平时的样子比较，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

    陆今澈有时候真的觉得，顾封渟这个男人真无情，可能他储存了前25年的“情感”，就是为了有一天全部交付给楚悦吧。

    光是这么一想，陆今澈突然就觉得顾封渟的身上多了一个“重色轻友”的标签，友谊的船要翻了，船体四分五裂。

    希望楚悦以后能够把顾封渟这个狗男人治得死死的。

    尽管心里默默祈求好友将来会加入“妻管严”的一员，然而临别之际，作为朋友，陆今澈站在顾家别墅门外，还是多了一句：“阿渟，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你别忘了，好的男生一样很抢手，手快有手慢没，动作迅速点！别让其他路人甲把这么可爱的男生给抢走了。”

    顾封渟看了两眼陆今澈，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和无语，半晌，他冷静道：“知道了，你快滚吧。”

    “哎！顾封渟！我你这个人真的是……不解风情！我看你这个木头样子，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你才能把楚悦给追到手……”

    不等他完，顾封渟语气淡淡地了声“再见”，然后一把关上了门，把陆今澈后面的话拍在了门外。

    陆今澈一走，方才显得闹哄哄的顾家别墅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环境更容易令人自我思考，顾封渟坐在沙发上，或许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原先紧绷着的眉头散开了不少。

    从前每一次亲眼看见楚悦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不断冒出各种异样的情绪，却一直以来不受他的控制，再加上，今天陆今澈的话语，对于他来，简直就是醍醐灌顶一般，点醒了他。

    综合以上的一切因素，他现在可以确定了，过往每一次的怦然心动都是因为楚悦，当然，也包括从今以后，看来，自己是真的喜欢男生了。

    顾封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和经历，在情感方面单纯得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白纸，完全一窍不通。

    有一句话得好，遇到难题，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就能解决。

    顾封渟拿出手机，点开百度，迅速在输入框里输入了几个字眼——怎么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完完整整地上了这一句话，深蓝色的“百度一下”按钮就在手边，顾封渟却迟迟没有按下去，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困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把那一行字删去，接着又改成了——怎么判断自己喜欢一个人？

    顾封渟没有喜欢过人，尽管他知道自己喜欢楚悦，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楚悦。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像这种都市情感的烦人问题，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明天跟意外不知道谁会先到来。

    在这时候，顾封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被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