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封渟开车载着楚悦达到海城医院, 由于今天是慌忙的工作日，这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去公司上班了，所以来海城医院看病的人并不多, 于是顾大总裁顺利地给楚悦挂上了骨外科的专家号。

    为了杀菌，海城医院内部撒上了各类消毒液，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不间断地萦绕在鼻尖，对于嗅觉向来灵敏的人鱼来, 像海城医院这种人类医疗机构，对他着实不太友好。

    周遭的墙壁刷得发白，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之下仍然露出凄惨的白色冷光, 不得不，自己身边被这种白色墙壁给四面包围着，一时之间简直是令人心理压力剧增。

    特别是第二次来到海城医院的楚悦，这种感受尤其强烈, 因为上一次来海城医院，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唯一算得上是好印象的, 估计就只有认识了顾封渟这一位人类好朋友吧。

    于是,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一看到海城医院这四个大字, 大脑里几乎是条件反射，瞬间浮现出自己那一天在大马路上险些被太阳晒成鱼干的痛苦经历。

    初次造访人类陆地的人鱼, 因为不适应陆地的气候，对人类社会缺乏经验，傻乎乎地站在大马路上被太阳晒着，这件糗事如果出去，大概他要被其他人鱼笑上一辈子了。

    可惜大海里再也没有其他人鱼可以跟他话了, 就算是被嘲笑，也总比没有人鱼听他话要强得多。

    前面还有几个号才轮到他们去看诊，顾封渟一手抓住楚悦纤细的胳膊，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在外面的椅子等待叫号：“楚悦，心一点，慢慢坐下。”

    楚悦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由于现在某一条腿的脚裸陷入了“消极罢工”的状态，双脚不能平稳地站在地面，连带着自身的安全感也被削去了一些。

    人鱼坐下来的时候先是用手扶了下椅子扶手，确定椅子十分安稳，不会突然发现椅子断腿这种悲剧，然后才慢慢地坐了下来，双眼却下意识地往医院四周乱瞟，粗略地量了几下周遭的环境。

    尽管楚悦只是一条热爱大海的人鱼，但是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开始入乡随俗，也渐渐染上了一点点与人类相似的性格——天生就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楚悦轻轻地扯了扯顾封渟的袖子，有些不安地问：“阿渟，我等会儿看医生的时候，是不是需要针啊？”

    顾封渟提了提裤脚，顺势坐在楚悦旁边的凳子，调侃似的反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你也怕针？”

    谁知，楚悦这一次并没有出声反驳他，只是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直接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没有表现出多余的表情，眉眼塌了下来，有几乎可怜巴巴的意味。

    一人一鱼沉默片刻，然后，顾封渟就看到楚悦点了点头，紧跟着，不知道男生联想到什么恐怖的画面，脸色“腾”的一下子就又白了几分，看上去就跟医院刷得发白的墙壁差不了多少。

    顾封渟：“……”

    看来这一次真的把楚悦吓得够呛的，顾封渟面无表情地心想。

    “我不想针。”楚悦的眼睛红了一圈，他低头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就跟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去一样，“更不想屁股被针扎，肯定会很痛。”

    顾封渟看着面前的男生，栗色的卷毛脑袋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不定他再多一句话，下一刻就要立刻哭给你看的样子，他在心中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想着，他应该要怎么去安慰楚悦，才能让男生没有这么害怕呢？

    在顾封渟的前25年人生当中，从来就没有安慰人的经历，他沉吟片刻，仔细思考，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没有正解，安慰人很难。

    但是从今以后，他愿意为了楚悦，会努力去学。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首先得要过了面前这一关，顾封渟的大脑在快速转动着，他思来想去的，在大脑里组织了一遍又一遍的语言措辞，最后吐出来的，却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别怕。”

    然后……就闭上了嘴巴，没有继续往下话了，“别怕”这两个字简单又粗暴，毫无文学内涵，就连顾封渟自己听了，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嘴巴就这么不会哄人呢？多两句安慰一下楚悦也好啊！

    嘴巴背叛了大脑的指令，选择了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继续往外吐出字眼，顾封渟看着面前满脸大写着不安的男生，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可奈何，却又带着甘之若饴的宠溺。

    顾封渟自然而然地伸出修长的大掌，按在那一头微卷的栗色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男生头上长出的栗色卷毛，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比曾经养过的猫的毛还顺滑，让他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头顶上传来一道温热，比冬日的暖阳更加温暖，楚悦的眸底掠过一丝光亮，他用眼尾的余光扫了顾封渟一眼，随即原地怔愣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男人宽厚的手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同时夹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在顾封渟的安抚之下，楚悦那一颗因为害怕而怦然乱跳的心脏，逐渐变得镇定了下来，重新落回了原先属于它的位置，感觉自己没有像刚才这么害怕了。

    ……

    很快就叫到楚悦的号了，顾封渟一手搂住楚悦的腰，另外一只手扶住楚悦的肩膀，搀扶着男生缓缓地走进了诊室。

    骨外科的专家医生坐在诊台后面，是一位男医生，看上去大概就只有40岁左右，或许是因为医生这个行业太过于辛苦和耗费脑力的缘故，明明人到中年，头发却逐渐开始有稀疏的迹象，很有地中海发型的风格。

    医生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十指翻飞，键盘的敲击声不绝于耳，手里的鼠标在飞快地点击着，看到顾封渟和楚悦进来之后，才堪堪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推了推眼镜，多年的坐诊经验令他一眼就看出了谁才是求诊的病人，他移动目光，上下量了两眼楚悦：“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在人类社会拼命滚的这段时间以来，楚悦从来没有和“医生”这一类行业的人过交道，顾封渟扶着他坐在椅子之后，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白大褂，稍微掀了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起。

    一人一鱼大眼瞪眼的，像是在互相量着对方。

    顾封渟看不下去了，只当楚悦只是脸皮薄，主动替他了下病情：“脚崴了。”

    “哪只脚？”医生问。

    这会儿，楚悦拍了拍右腿：“这只。”

    “我看看。”医生蹲下来，在楚悦的脚裸处轻轻地摁了几下，“嗯，脚裸是有点肿。”

    顾封渟闻言，眉头微微皱起，狭长的眼眸忍不住投向楚悦，之后医生又对着楚悦示范了一个动作，问道：“这样动会痛吗？”

    楚悦跟着上下动了一下：“还好，不痛。”

    医生又做了另外一个动作：“转呢？”

    “嘶——”楚悦疼得倒抽了一口气，那一刻的感觉舒爽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疼得呲牙咧嘴，“有点痛。”

    医生点了点头，大致上对楚悦的病情有了判断：“还行，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先去拍个片子。”

    没有伤到骨头，顾封渟暂时松了一口气，点头表示明白了。

    楚悦则是似懂非懂，拍个片……片子？那是啥？但是这些疑惑也无碍于他和顾封渟达成同步的动作，看到人类好朋友对着医生点头，他也跟着点了点头，并且“哦”了一声。

    顾封渟替楚悦交了钱，又带着楚悦去拍了个片子，在这一天同时兼任了荷包和跑腿的工作，等到楚悦的片子出来了结果之后，就立刻拿去给刚才的医生看。

    医生看了看片子，这才确定地：“只是轻微的扭伤，没有出现骨骼或者肌肉韧带的撕裂，等会儿给你的右脚裸裹点消炎药，休息两三天慢慢就好了，裹了药之后，这几天注意不要碰水，右脚也尽量不要用力。”

    医生话音刚落，顾封渟跟着问了一些关于脚崴病人的日常护理和饮食方面的问题，医生也一一详细作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只是到后面，医生看着楚悦的片子，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一点犹豫：“只是片子，看起来有一点违和的地方。”

    “什么？”顾封渟松开了没多久的眉头，因为医生这句话，又重新开始皱起。

    此时此刻的顾封渟，俊美的面容略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神情，比起楚悦这一位“真病鱼”，他看上去才像是来看骨科的真病人。

    医生看了看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楚悦，视线转向明显拥有话语权的顾封渟，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从片子上来看，这一双腿不太像是成年人拥有的腿，骨龄与外表不符合，这双腿不仅没有受过外力顿挫，也没有成年人长期走路留下的痕迹，这听上去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医学上也有很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

    顾封渟垂眸看着一脸乖巧安静的楚悦，眉眼间的担忧没有丝毫散去，反而愈发加重，他又再次看向医生，沉声地问：“医生，那么你的意思是……对于楚悦来，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