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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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晚上, 简清惯例在书房忙碌。

    鹿饮溪着手准备收拾行李。

    拍医疗剧的好处是,情节大多发生在医院,搭个摄影棚, 室内拍摄就好, 到真实的医院去都算是外出采景了。

    郊区的地皮便宜, 江州市的影视城就搭建在郊区, 毗邻大学城, 偶尔还有大学生过来兼职群演。

    未来的3、4、5月, 她的活动范围都在郊区,多数时间待在摄影棚内,期间天气由凉转热, 行李箱中要收拾带走的只有春装。

    夏装还没置办。

    简单整理好了行李, 鹿饮溪开始算账。

    目前身上有一张简清给的30w的银行卡,两个月时间,她花去了5w,其中住院的费用占了一半以上,尤其是躺ICU的那几天,花钱如流水……

    想到医院那张出院费用清单, 鹿饮溪捂着胸口, 重重叹了一声气, 这个不争气的肺……

    剧组的片酬将在2月底最后一天过来, 到时候补上去, 把30w的银行卡还给简清。

    拍摄结束后, 片酬结清, 届时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半年,靠剩下的钱,再待半年时间, 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明年的1月,剧情结束后,她能否顺利回到原来的世界?

    鹿饮溪推开窗户,仰望星罗棋布的夜空,思念远方。

    过了年,她有部电影要上映。那是她拍的第二部 电影,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第一回 拍电影时,她演了个配角,侥幸拿了个最佳新人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把奖杯抱在被窝里,搂了一夜,第二天和师父,师父嘲笑她没出息。

    过了年,顾明玉五十岁了,下个月的21号,是她的生日,她不喜欢过生日,五十大寿也许就自己煮碗面将就吃,也许根本不过,和往常一样,在医院忙碌,饿了就吃食堂。

    过了年,她的师父三十二了;她的师娘,也就是她老板,三十三了。师父年岁比她老板,却更老气横秋一些,也比老板更有人情味。老板最初只拿她当摇钱树,总喜欢算计她压榨她。但要是没有老板的帮扶,她哪会这么轻松在圈里立足?

    过了年,她的助理二十二了,一直忙得没时间找对象,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补偿介绍一个圈内的大帅哥……

    现实世界亲朋好友的面容,一一浮现在脑海,有些面貌清晰,有些已经模糊。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将满两个月,她开始记不清现实世界的人。

    若是,有一天全忘光了怎么办?

    鹿饮溪慌神片刻,找出纸笔,闭上眼睛,在脑海回忆所有人的面容。

    她不能忘记她们。

    她要趁记忆还清晰时,拿笔画下她们。

    先从顾明玉开始。

    多年未见,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反而是面容最模糊的那个。

    鹿饮溪伏在案上,涂涂画画。

    人像还未成型,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

    房门是敞开的,敲门只是礼貌性示意。

    鹿饮溪抬眸望过去:“简老师?”

    简清一声不吭走进来,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抓进了书房。

    鹿饮溪坐在书房里,懵懵懂懂:“要做什么?”

    今晚还要和她讲述简家争皇位的事吗?

    简清神情淡淡,自顾自坐下,看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敲。

    鹿饮溪懵了好一会儿,恍然想起,昨晚那个“陪她”的借口

    ——想要她陪着直就是了,何必跟强抢良家妇女似的把人抓过来?

    鹿饮溪笑了一笑,又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明知故问:“抓我过来做什么?”

    简清充耳不闻,专注工作。

    “你不话那我回去了。”鹿饮溪站起来,作势欲走。

    简清抬头看她,淡声道:“不许走。”

    鹿饮溪走到她身边:“那我在这里做什么?和你干瞪眼?”

    简清默了片刻,问她:“你在房间做什么?”

    “画画啊。”

    “到这里来画。”

    “那可不行,我喜欢安静的环境。”

    “这里不吵。”

    鹿饮溪指了指她的机械键盘:“你的键盘声音大,会吵到我。”

    简清被堵得无话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屏幕,默默思索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下。

    鹿饮溪想起从前,她总是被简清冷冰冰嘲讽嫌弃,如今自觉大仇得报,心里乐得开出了一朵花。

    她二话不转身出门。

    简清看着鹿饮溪离开的背影,想站起来阻拦,又还没想到让人留下的理由。

    她坐在座位上,眼神黯淡些许,食指重重敲了敲L、Y、X这三个字母。

    明天就去换一个键盘……

    做了这个决定,她收了心思,专注工作。

    不料,一分钟后,鹿饮溪主动走进了书房。

    简清眼前一亮,视线掠过她,唇角微微动了动,想些什么好听的话,又没出口,脱口而出的是冷冰冰的询问:“做什么?”

    鹿饮溪怀里抱着纸笔、饮料、零食,一股脑堆书桌上,一一摆好,与简清相对而坐。

    她摊开纸张,抬眸,对上简清的视线,莞尔一笑:“陪你。”

    简清无动于衷,垂眸看着键盘,认真工作。

    鹿饮溪皱了皱鼻子,朝她做了个鬼脸,不多计较,低头执笔,认真作画。

    简清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缕微的弧度,指下键盘敲击声愈显轻快。

    *

    分离的时刻越近,鹿饮溪就越喜欢跟在简清身后当尾巴。

    平时简清去门诊坐诊,鹿饮溪极少跟去,大多数时间都在病区帮忙跑腿,或是在钢琴室弹琴。

    今天早交班完后,简清却和鹿饮溪:“今天跟我去门诊。”

    鹿饮溪想也没想,点头同意。

    一旁的魏明明惊诧:“老板,有我一个人伺候你还不够吗?”

    简清瞥了她一眼,没话。

    她是简清收的第一个学生,专硕研究生,彼此之间的相处除了师生,更像是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同事。

    专硕侧重临床,临床经验丰富,毕业后好找工作;但科研稍弱,若想进一步提升学历,博士导师也许会更青睐科研底子好的学硕研究生;想留在大型三甲,科研也是敲门砖。

    为此,魏明明经常调侃简清:“老板你得快点升上教授,拿到博士生导师资格,别人都不收我了,我就来找你,你得收下我这个开门弟子。”

    鹿饮溪笑着调侃:“张哥也老要收你当弟子。”

    魏明明翻了个白眼,隔空送给张跃:“等那家伙升到教授,怕是要等到我退休返聘。”

    张跃八年制,魏明明五年制毕业,两人差不多同龄。

    简清觑她一眼:“这么自信,会被返聘?”

    魏明明连忙狗腿地拍马屁:“那是自然,您教出来的开门弟子,他们当然得抢着返聘。”

    既吹捧了简清,又夸了自己。

    简清微微摇头,无奈地一笑,随即抬了抬下巴,指着诊室的门:“开门弟子,去开门。”

    诊室面积约10平方米左右,东西不多,一张检查的床,一条阻隔视线的帘子,一排放文件的柜子,一张放电脑的桌子,几张椅子,几面锦旗。

    简清坐在里侧,负责问诊、开药,魏明明坐在外侧,任务是学习、跑腿、敲门诊病历。

    鹿饮溪给她们冲泡好咖啡,与魏明明同坐一侧。

    清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在简清身上。

    她把如瀑的长发扎成马尾,阳光照耀下,表面镀上了一层金棕色,尤为好看。

    颜值太高的医生,患者下意识会觉得不靠谱。所以,每次坐诊,她都会戴上口罩,有时还会戴个蓝色手术帽,遮住漂亮的秀发,不施粉黛,不苟言笑,提高患者的信任度。

    今天没带手术帽,她拉开抽屉,戴上一架无度数的黑框眼镜。

    减去些许清冷感,添了几分斯文儒雅。

    鹿饮溪头一回见她戴眼镜的模样,扑哧一笑。

    简清拿冷冰冰的眼神盯她。

    她连忙敛了笑,在心中暗暗偷笑。

    败类,太败类了。

    肿瘤内科的很少作为首诊科室,来门诊就诊的患者大多是术后、放化疗后的患者,住院患者的首程病历中,甚至可以免去鉴别诊断的书写。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名36岁的女性患者,姓张,独自就医。

    相对多数癌症患者来,还算年轻,但已经是IV期的胃癌患者,这次来复查。

    张女士的精神状态特别好,心态也好,话中气十足,条理分明,刚进来时,她们三个还以她是替家人问诊的。

    因为有不少外地的癌症患者,确实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由家人带着检验检查资料过来咨询。

    张女士:“我得了癌后,我家里人都不管我,做完手术后,我听医生的话,慢慢吃药治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我还每天跑步锻炼,去健身房健身。”

    简清点头:“心态乐观,确实对缓解病情有好处,但不建议剧烈运动。”

    “运动不是可以提高免疫力吗?”

    “它不是持续性的提高,运动过程中的疲劳阶段,你的免疫力是降低的,其他疾病就会入侵。”

    癌症患者,尤其是血液系统的癌症患者,免疫力低下,平时出入都会戴着口罩。

    开了药和检查,魏明明敲写门诊病历,简清印检查单,鹿饮溪把印机吐出来的病历和检查单递给张女士,目送她离开,微微叹了一声气。

    已经是IV期的患者,癌细胞扩散开,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就算这个节点她像一朵鲜花般朝气蓬勃,假以时日,病情爆发,她会迅速枯萎、凋零。

    才36岁啊……

    还是个被家里人抛弃的可怜人……

    鹿饮溪不可避免的陷入共情,抑郁了好一会儿。

    当年,她也曾陪同过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年轻患者去做检查。

    做增强CT/PET-CT前都需注射造影剂,需要家属签名方可注射,偏偏那个患者的家人不肯来,患者就哀求她帮忙签字。

    她怜惜她的身世,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不顾医疗风险,以表妹的名义代签。

    后来的治疗,倒真了她妹妹一般,时时陪伴、安慰……

    “鹿饮溪,去医教科帮我把导师手册拿回来。”简清支使鹿饮溪去跑腿,离开压抑的诊室,去外面散心。

    鹿饮溪喔了一声,听话地跑腿去了。

    简清微微摇头:“心肠这么软,还敢问我适不适合从医……”

    魏明明:“不就是因为她心肠软,你才这么喜欢她的啊?”

    知道魏明明口中的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简清没有多什么。

    最初,其实是看她敏感脆弱,像张干净的白纸,一撕就能碎,简清破坏欲作祟,故意带她到医院来,想折磨一下她,让她看看真正的生不如死,闻闻血腥味、呕吐味、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听听患者和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磨去她身上的矫揉造作敏感脆弱。

    谁知,后来她性情突变,依旧敏感,却不再脆弱,还总是些奇奇怪怪的话……

    简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问:“下一个怎么还没来?再不来就喊下下个进来。”

    “堵路上了吧,那我切下一个号了。”

    诊室门口的led显示屏,由“请02号进……”改为“请03号进入……”

    医教科的职工组团去探望病房的严主任,办公室里只有两个留守的实习生。

    鹿饮溪从一堆手册中,翻找出简清盖好章的导师手册,拿走。

    路上,她偷翻简清给魏明明的评语,什么“该生勤奋刻苦,态度积极……”,一看就是网上复制粘贴来的,指不定还是让魏明明自己抄写的,简清就签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回去要嘲笑几句。

    一来一回,加上难挤的电梯,等到回去时,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分钟。

    鹿饮溪拎着导师册子,走出电梯,还没走到诊室门口,远远听见到了激烈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