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念过去 不念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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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瓶二锅头见了底,程双儿终究还是把自己放倒了,抱着任苒的手臂痴痴傻笑。

    任苒见她一副孩童的形状,不由莞尔。

    任苒已经早已进入备战状态,却没想到平日里疯癫彪悍的人,被酒精褪下了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居然是乖巧可人的。

    人总是这样的,清醒时总是习惯了掩饰些什么。

    于是把她牵回宿舍似乎也没预想中的那么难,某人一沾床,倒头便呼呼大睡。只是她倒是雷不动地睡得跟猪一般,全然不知她的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任苒想了想,还是替她接了起来。

    下过雪的夜晚冷得出奇,宿舍楼下的那方的草坪,稍稍化开了的雪水又凝成了冰霜,路灯下散着微微的光晕。

    任苒裹着长长的羽绒服,仍恨不得把被子都扛下楼来。

    可面前的夏亦然却敞开着大衣,V领的米白毛衣胸膛微露,再加上他那头泛紫的银发……她不由地用双臂圈紧了自己。

    她牙关着颤,断断续续地听见自已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与其一味请求原谅,不如先学着认清错误。”

    “先回去考虑清楚吧,是不是真的合适,真的能不再彼此伤害。”

    “不要再给予希望,又亲手将它碎。”

    ……

    夏亦然只是低着头沉默,然后低着头离开。

    任苒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才觉得她方才那些话带着十足的文人穷酸味,竟有些恶心到自己了,而夏亦然似乎全盘接受了,这个人也没想象中那么坏。

    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以后转行当个心理学家也不错,心情就此好了起来。

    正欲转身上楼,却见一个黑影从树下闪了出来。定睛瞧了瞧,便是总神出鬼没的章加钦。多日不见,他的神情似乎落寞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的邀约,她一律婉拒了的。借口五花八门,总是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暗示,但似乎……

    一丝愧疚缠了上来,任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和些,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他走到她面前,垂着眼欲言又止,“…任苒,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吗?”

    任苒老实地,“他是程双的同学。”

    章加钦是深谙变脸技能的,干瘪的苦瓜一下子像是了激素般神采奕奕,“那这么他是来找程双的?”

    唔,好像不该给他希望的。任苒迟疑地点头,“是啊。”

    面前的男生恍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傻呵呵地笑。

    任苒有些不忍,赶忙,“那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转个身便想溜之大吉,章加钦拉住她的手臂。即便衣物很厚,她仍是觉得尴尬,不动声色地挣开了。

    望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局促不安,果然他面色微红,“跨年夜我请你吃饭哦,六点在这里等,不见不散。”

    “喂……”没等她拒绝,他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幕中,余音缭绕。

    任苒无奈苦笑。罢了,总要狠狠地伤他一次,才能让他断了念想。

    既然没法许他未来,那便容不得拖泥带水,总要清清楚楚才好。

    她抬头望了望,似乎又开始有零星的雪花在夜空中乱舞,怪不得,又觉得冷了许多。

    紧了紧羽绒服,身旁三三两两的女生结伴从她身旁掠过,抱着高数课本皱眉抱怨,“到现在微分方程我还不会解,下个礼拜别考了。”

    “就是就是,还有傅里叶级数,那是个什么鬼……”

    任苒噗嗤笑了出来,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雪白的云雾。

    那个教室,那年的自己,也是望着考卷上的那片红叉,在教数学的班主任眼皮底下低低地咒骂,“这是个什么鬼。”

    却听得他在讲台上扶了扶老花镜,略略有些得意,“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只有两个人全对,我们班占一个。许寂川,上来写下你的解答。”

    任苒突然高兴了起来,就像受到表扬的是她。对许寂川的崇拜又多了一点儿,一如她的爱慕。

    深冬衣装臃肿,他的背影仍旧挺拔。

    她想她是无药可救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落下关于他的哪怕是微笑的细节。

    如果此时许寂川蓦然回头,也许会看见他身后的几十双眼睛中,有一双分外清澈,如星星般明亮。

    可他只是十分认真地写着,手在黑板前起起落落,洁白的粉尘撒了下来,有些落在他的头发上,有些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好像黑夜里零星的雪花……

    ……

    今晚不知怎的,居然有些想他了呢。任苒费劲地吸吸鼻子,冰凉冰凉的,透进了肺叶。

    她还真是失败呢,只念过去,不想将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年底的日子总是溜得特别快,终点裹着悲欢离合,如约而至。无论有多少的留恋,抑或是遗憾,许许多多的事都会选择在这一天有个了结。然后这一年,盖棺定论。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一定是他在这一天绘下了尤其多姿的人生百态。

    比如章加钦的翘首以待,比如任苒的踌躇难安。

    还有莫名激动的程双儿,得知今晚任苒要去赴约,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模样默默感谢着上苍。

    她绕着任苒上看下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而后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地,“任苒,虽是人家追的你,可你这身扮也太…任性…”

    程双儿自认这次用词是十分中肯的,却仍旧免不了遭了一顿白眼。

    “怎样?!”

    “…阿麽似的,楼下宿管大妈都比你时髦。”

    程双儿存了心想要刺激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却没想到任苒完全不以为意,“要这么时髦做什么?我是去挥剑斩情丝的……”

    为什么?程双儿石化在原地。

    明明章加钦大方又体贴,虽个子一般吧但长得也还算俊,更难得的是一心一意百折不挠。

    这个任苒,还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如今多的是被泼次冷水就老死不相往来的。

    眼前似乎浮现了归隐佛刹的章加钦,一身袈裟,剃光了头发顶几个戒疤,在青灯古佛前敲着木鱼、转着佛珠,念念有词地诵着经。

    她被脑中的画面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任苒却早已不知所踪。急忙抄起电话拨了出去,“喂,殷校草,我是没办法才给你电话…你们家钦钦怕是要出事…”

    她和殷城在校门口汇合,正好见到任苒坐上了章加钦的白色宝马。眼珠子瞬时瞪得像个铜铃般,半晌才蹦出一句,“章加钦昨天去抢银行了?”

    车里的任苒此时也极是忐忑。她时候坐的最多的是老任送货用的三轮,后来大一些了便是电驴。别宝马了,连桑塔纳都没坐过几回。

    她缩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左看右看,却一点儿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哪里碰坏了,到时把她卖了都不够,还得搭上她全家做牛做马。

    一辆出租车不远远近地跟在他们身后,正值妙龄的美女伏在椅背上,不迭地催促着,“师傅…快快快…不要跟丢了…”

    司机大哥大概是抓狂的,开了这么多年车,难道也赶上了一场恶俗的捉奸大戏?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美女看着挺清纯,没想到也是个宁愿在宝马上哭的主儿,捉奸还带着个人模人样的备胎,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他烦躁地,“咱这破车能跟人家宝马比嘛?”

    美女猛地一拍司机的肩,吓得他差点没稳住方向盘。

    “你可以拿它当黑马开啊…”

    司机大哥:姑奶奶,看来我惹不起。

    殷城:命今天要交代了。

    白色宝马一路平稳地驶着,在江边缓缓停下。

    章加钦十分绅士地替任苒开副驾的车门,拉着她来到车尾。

    他神秘一笑,手指轻触按键,后备箱像是神奇的潘多拉魔盒,在任苒疑惑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开启,竟满满的全是嫣红如血的玫瑰,一朵朵紧挨着,在白色宝马中愈加招摇肆意,妖魇地竞相绽放。

    躲在树干后偷看的程双儿也是傻了眼,急得干跺脚。

    任苒只在电视中见过这样的攻势,每每羡慕到不行,一时间脑子也不利索了。直到她看见章加钦憋红了的一张脸,眸色璀璨,她能看懂的期待以及夹杂着的一丝不安。

    收起了平日的不羁,此时的章加钦如此郑重而诚恳,原来他也可以像极了童话中骑着白马的王子,“苒苒,我有话跟你…”

    “别…”任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如果不曾遇见过那个人,也许她真的可以试着成为他的公主。

    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殷切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变白,他机械地蠕动着嘴唇,“你可以不用急着拒绝…”

    任苒还在懊悔她的断然,其实完全可以虚以委蛇的,何苦伤了人又断了自己的后路。却莫名地像是被心中某个声音驱使着,“好像真的不行呢。”

    他有些不甘,“为什么?”

    为什么?任苒也想知道。

    “我妈不让我大学的时候谈恋爱。”

    话一出口,连章加钦也是一愣,“我会努力让你妈接受我。”

    “我心里有人了。”

    “我会等,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

    任苒没辙,“我是同性恋,和程双。”

    程双儿恨得牙痒痒,摩拳擦掌的。

    章加钦有些想笑,“程双支持我追你。”

    任苒咬咬牙,“我是飞机场。”

    章加钦把视线移到她胸前,略略尴尬地,“一手能掌握也不错。”

    任苒心一横,“我生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