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尘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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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国,柏林。

    嘈杂的工地,汉斯教授正与施工现场的负责人交流着什么。

    他身旁站着个年轻的黄种人,身形高挺,带着橙色的老旧安全帽,在一片狼藉中依旧气宇不凡,一双修长的手拿着图纸仔细地对照。

    “许,”汉斯教授见他专注认真的模样,心头又是一阵惋惜,“你真的不再考虑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助手?”

    许寂川闻言放下图纸,淡淡地开口,“教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想好了。”

    其实他也觉得可惜,汉斯教授在业界的地位和名望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年纪的缘故已经很少再带学生,若是跟他再学两年,大概会受益匪浅。

    “这里也有你的心血,就这么走了不可惜吗?”汉斯教授在做最后的努力,这个中国学生很有天赋,过不了几年,一定是业界的一颗新星。

    许寂川何尝不知他今日带自己来的心思。这还未见雏形的建筑物,在未来也许会成为柏林的体育中心,甚至可能是德甲、欧冠甚至是更大型比赛的场馆,这对一个未出茅庐的建筑师来,无疑是诱人的。

    可无奈大洋彼岸还有牵挂。还有四天,便是他许诺的一月之期。

    机票买在后天,紧赶慢赶,这次终能如约了。

    疏朗的眉目浮上层淡淡的笑意,汉斯教授以为他有所松动,继续劝着,“德国建筑业的水平你是知道的,实话,不是你们国家能够相比的。”

    许寂川认可地点点头,的确,无论在设计还是在工艺上,都是世界领先的水平。

    他笑笑,“我也很惋惜,可总有些人比想象的更重要。”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刺破夜空。

    任苒从睡梦中被惊醒,不悦地皱了眉,幸好阿凝睡得沉。

    周围一片黑暗,眼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被刺得生疼。

    殷城来电。

    朦胧的睡意褪去了大半,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语气很急促,“任苒,许寂川在德国出事了...”

    任苒的呼吸也好似停了下来。

    工地上从天而降的建筑板材,刹那间把导师护在身下的大好青年,中国式的狗血故事,他们竟也躲不开么?

    重伤昏迷。这几个字眼在脑海里嗡嗡乱窜,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意识。

    “...刚才我的签证材料准备好,行李也准备好。明天一早我去接你,我爸会跟那边好招呼,顺利的话下午或晚上就能走...”殷城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我不去。”

    “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

    “我不去。”任苒十分坚决,牙关却在发颤,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麻烦你帮我提醒他,我给的期限还有一个月。不要以为受伤了就不用守诺,我不会等他的。”

    如果...如果有万一...她宁愿当作他又失约了,至少还有等下去的希望。

    任苒从不知不眠的夜晚是这样长的。曾经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一般。

    ......开始时那个浅浅的拥抱,他,“非要这样你才能明白,可真是笨死了。”......

    ......夏日里他抱着吉他低吟浅唱,还有那个冰凉的初吻......

    ......满地金黄中,他将她抱紧,“任苒,记得你过的,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她生病时他给的大白兔......

    ......还有高考那日的雨幕中,他的D大见......

    往事种种,他似乎真的未曾过一句他的喜欢或是爱,为何在这个充满变故的夜里,居然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意。

    她大体是个迷糊的人,可并不意味着就不再追究四年前分离那天,她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他还欠着的那个答案。

    是啊,他还欠着,休想一欠再欠。

    清早的时候殷城还是来了。黑眼圈很重,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望向任苒的目光中满满全是担忧。

    他叹口气,任苒,不管怎样,先把签证办了。

    车内空气凝重,车子毫不意外地被堵在了高架上,殷城用力握住方向盘,显然没了平时的耐心。

    等待的间隙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任苒,一脸的木然。他愈加焦躁了起来,这个时候才知言语的苍白,竟一句安慰也不出口。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划破了沉默。

    刚才屏幕上闪动着的是一串奇怪的异国号码,任苒也注意到了,紧紧盯着殷城。见他绷紧的脸色好转,她脑中的神弦也松了,竟然有些眩晕。

    泛白的眼前蓦地多了支手机,她疑惑地朝殷城看去,他用嘴型告诉她,“大姨。”

    任苒心中“咯噔”一声,不就是许寂川的妈妈?

    惴惴地接过手机贴在耳朵上,到底是有些不安的,犹豫地叫了声阿姨。

    那头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来柏林看看寂川吧。”一晃四年,那个女声依旧美若春风,此时却也难掩疲累,“他的头伤得不轻,刚刚醒了一会儿,第一句话就是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想他应该是赶着回国见你吧。”

    怎么眼睛突然好酸,任苒使劲吸吸鼻子,将泪意逼了回去。

    那头似是也踟蹰了,半晌才又道,“当年的事...唉,反正我也看透了,他没有你的日子,确实是一天都不曾快活过。”

    柏林的七月,清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懒懒地洒进病房,鲜花铺了满满一室,病床上的男子却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异常。

    任苒推门而入,怔怔地看着他。他正睡着,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她下飞机时便已听。此时头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双颊更是清瘦,显得刚毅了不少。

    心中一阵酸涩,慢慢地踱到床边坐下。

    虽早知他脱离了危险,可她还是拗不过自己巴巴地赶了来,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他睡得那样沉,眉心却仍是紧蹙着。

    她记得那时他也是常常这样蹙着眉,淡淡地瞥自己一眼,“这题型都讲过多少遍了。”而后又耐心地一步一步地给解释着。

    他习惯的表情,习惯的动作,早已深埋在灵魂里。可是许寂川,我们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似乎这些年,只有我不知道原来你也那么在意。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只有他绵长的呼吸,还有墙上的时钟滴答。

    任苒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怎么还在睡。

    睡懒觉其实是她一直与生俱来而且根深蒂固的优良传统。

    那时的周末,要是与许寂川约了早上的时光,她总要缠着他将定好的时间推迟个一两个时。

    可即便如此,她也总是险险地踩着点才出现。每次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总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猪都比你起得早。”

    她不满地轻轻扯了扯他露在外面的袖子,低声埋怨着,“猪都该起床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任苒回身望去,竟有些想笑。来到这里一定会遇见的人,这么快就碰面了。

    对她最初的印象,还是那年她哭得楚楚可怜,一头撞进许寂川的怀里。多年以后,那眉眼间依旧顾盼生辉,少了份娇俏却更添了似韵味。

    来人显然对她的存在也并不意外,对她微一点头,轻轻地将带来的一袋衣物放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便转身出了门。

    任苒略一踟蹰,起身追了出去。

    门外,苏玉妍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任苒,好久不见了。”

    任苒微微一笑,的确,好久不见。

    苏玉妍似笑非笑,“不过...我可时时刻刻都记着你。”

    任苒一愣,神情尴尬起来,毕竟对苏玉妍而言,也许当年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美目往病房中带了带,似乎多了几分淡然和超脱,“你放心,我已经放弃了。守着他这么多年,却始终挤不走你,我也心灰意懒了。”

    任苒讶然地看着她,怎么可能呢,许寂川这个人不好亲近,可对苏玉妍分明是不同的,即便那时自己在他身旁,他都始终没有疏远过这个亲梅竹马。

    “至于我跟他的故事...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她神秘一笑,骄傲地扭头便走。

    不带她这样的。任苒被吊住了胃口进了病房,满腹的疑问得不到纾解,整个人闷闷的。

    蓦地低沉的男声在病房里响了起来,透着虚弱的黯哑,“去哪了?”

    任苒心头一震,猛然间抬眼,本应还在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灼灼地望着她,眸色幽深,又似有浅浅的笑意。

    他躺在床上,远远地向她伸出手,“过来。”

    莫名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一股温热的感受在彼此的掌心交融,原来这真的不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她不应该欢喜吗,为何却泛起一股涩意,“终于舍得醒了?”语气中的幽怨竟难以抑制。

    许寂川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梦里听见有人叫我猪,于是就醒了。”

    任苒终于忍不住笑了,低头看见了他的瞳底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真好,一场惊魂过后,他依旧安好,这已足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求。况且她已信他并非不爱,那么前尘是非,又何从计较,又何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