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公寓, 陆修明望着布满星星的天景窗，久久没能入睡。

    身体感到很舒适，连他都能感觉出, 接受模拟信息素治疗后的自己, 就像那些被爱灌溉透的Omega一样，散发着饱食后的满足感。

    他问过清河, 这种治疗会有何种副作用。

    清河：“现在只能预估，最大的副作用可能你从此以后都离不开她的信息素, 并且接受不了其他人的标记, 哪怕是急救性质的临时标记。”

    陆修明：“我明白了, 我这是被迫与她绑定了。”

    清河笑得像只狐狸, 温柔调侃他道：“你可不要搞错了陆，是你离不开她, 不是她离不开你，所以并非你们二人绑定，是你需要拴在她身上, 仰仗她而活。”

    这番话让陆修明反感至极。

    本来想回家把投琼拆了，可一进门, 投琼饭都做好了, 嘘寒问暖, 还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一副替他难过的模样。

    陆修明想, 算了, 校长养他二十年, 他不能因为生某些人的闲气就把校长的童年期给拆了。

    可让他睡觉，又睡不着。

    陆修明索性坐起来，叫来投琼, 问了个明白。

    “清河是什么人？”

    “清河博士是著名的信息素研究专家，研发了许多种抑制剂，其中Omega的ER二期抑制剂和Alpha的一期水溶抑制剂，已经投入市场，大获好评，为我们流浪星团的建设和今后的基因提升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

    陆修明就问：“那他这个人……性格如何？疯吗？”

    “这种问题，投琼无法客观作答，已调取已知的他人评价辅助作答。”投琼调出记忆储存，播放了几个人对清河的评价。

    先是尹星柔。

    她对清河的评价很多，且分布零碎。

    “疯子。”

    “清河你怎么比我还讨厌？”

    “清河，见外了，你是我朋友，何必那些话，你是为医学献身，我不做点牺牲，岂不是不够朋友……”

    “我和清河一起长大，他想什么，不必他我便能猜到！”

    “清河，求求了，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完美，别再骂了，烦。”

    “这项目你们必须批了！清河跟我是一路杀出来的，这种功在千秋的项目，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丑来阻拦？！”

    陆修明听罢，问投琼：“清河跟尹星柔认识了多少年？”

    “主人是清河看着长大的，从主人出生起，他们就认识了。”投琼，“清河的父母是主人父亲的同事。”

    “……贵族吗？”

    “不，是仆从。但在我们启明七星，并无主仆之。”投琼道。

    “那就是朋友了。”陆修明道。

    另外，启明七星的情况，似乎和其他星域画风不同，莫非是更文明开放的那种？

    投琼：“还需要继续听评价吗？”

    陆修明：“继续。”

    他拿不定主意。

    尽管经过清河的治疗，他的身体的确好了许多，但他的第六感却总是不安。尤其清河这个人，他的温柔中似乎布满了危险。

    投琼继续播放着旁人对清河的评价。

    那个紫发Omega申笑：“清河就是条毒蛇！戳哪都是七寸！最毒的就是那张嘴！活该他没伴侣！”

    紧接着是一个医学生的闲聊：“你禁欲久的人是不是都有点疯？你看尹舰长就有点疯，清河博士也有点疯……全不是正常人，区别就在于，尹舰长疯得坦荡，但清河博士疯的有些阴晴不定，他一笑着话，我就觉得心慌。”

    再然后是一个女Alpha的评价：“清河是个很好的孩子啊，做科研都有些怪毛病，这很正常，但清河本质还是好的，是值得信任的。”

    陆修明断了投琼的播放，问他：“这是谁的？”

    投琼道：“是家主。”

    “……尹星柔的母亲吗？”陆修明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投琼言简意赅。

    “她母亲什么时候不在的？这个能吧？”

    “十年前。”投琼。

    “因为什么不在的？”陆修明问。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对尹星柔几乎是一无所知。

    “主人杀了家主。”投琼，“因为一些原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陆修明的想象，他震惊了片刻，问：“什么原因？是因为和家主……价值观不同吗？”

    他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个理由。尹星柔他知道，历史课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尹星柔是个革命主义者，她的思想观念在第二纪元属于跨越式超前的，因为读书多，且接触了被禁止的文明通识，她对奴隶制深恶痛绝。

    家主，就是指贵族家的主人，是大家庭中的权力顶端，甚至可以随意处置儿女的生死。享受着奴隶主待遇的家主，被自己的革命者女儿弑杀，似乎也得过去。

    投琼回答：“答案涉及机密，你无权知道，如需解锁，请出密码。”

    陆修明：“权限？”

    他想起了上次遭遇权限的情景，前后一联系，问投琼：“答案与她父亲有关？”

    回答是与否，不涉及权限，投琼痛苦道：“是。”

    “那也就是，尹星柔杀了她母亲，是因为她父亲？”陆修明回想之前从清河那里获得的消息，推测道，“是……帝皇抢走了她父亲，所以尹星柔她……不，这样不足以杀了自己的母亲。”

    那么，自己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了。

    陆修明震惊道：“她母亲主动把她父亲送给了帝皇，所以尹星柔才会杀了她母亲，对吗？”

    投琼依然痛苦道：“该问题涉及机密，你……”

    “闭嘴，不用重复了。”陆修明默默震惊了会儿，突然想起了尹星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陆修明道：“思悠悠，恨悠悠……那什么悠悠，是密码吗？”

    投琼双手捂着嘴，偷偷道：“我不能。”

    “果然！”陆修明激动地向前挪了挪，又感慨道，“是她会干的事了。”

    来自三号古文明的诗。

    “后面半句是什么呢？”陆修明回忆了好久，但因为拗口，他始终记不起来后面那半句。

    陆修明也不睡了，精神抖擞跳下床，翻出三号文明包，检索这句诗。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投琼放下手，双眼闪了几下，回答：“权限开启百分之三十，解锁尹时休部分信息。”

    “尹星柔的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陆修明急切道。

    “十年前。”

    “……和她母亲相同时间吗？”

    “几乎差一年，主人的母亲先去世。”

    “是家主把她父亲送给帝皇，所以才被尹星柔杀掉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对不起，权限未完全开启，你无权知晓。”投琼，并且加了句，“主人只给了你百分之三十的权限，剩下的是绝密，需要主人亲自授权你才能知道。”

    “权限不够……”陆修明思索，“那就是这事，牵扯众多，水比较深了……”

    他努力回忆第三纪元被他频频翘掉的史课，却想不起半点相关信息。

    “算了，那你讲讲启明七星吧，是她长大的地方吧？”陆修明问，“她有兄弟姐妹吗？”

    投琼摇头：“主人是独女。”

    “血缘相近的婚生兄弟姐妹呢？”

    “没有。”投琼，“启明七星的家主是渡让家主，启明七星的上一代家主是尹时休的父母，但帝国规定，未婚Omega不得享有贵族决策继承权，所以这一代的启明七星家主，是尹时休的婚伴。”

    “听懂了。”陆修明道，“所以只有尹星柔一个孩子。”

    “尹时休是个沉默者，孕育生命不易，主人出生晚，上无兄姐，下无弟妹。”

    “她什么时候分化的？”陆修明问。

    “十五岁。”投琼道。

    “那她……现在多大？”

    “二十六岁。”投琼展示了他高超的数学计算水平，二位数加减法，多嘴道，“比你年长十岁。”

    “倒也未必。”陆修明撇嘴，“我可不是十六岁。”

    投琼自信：“是，你今年快十七了。”

    陆修明嗤声一笑，道：“我问你，尹星柔是什么时候加入流浪星团的？”

    “她一直都是流浪星团的一员。”投琼，“启明七星，是流浪星团的支持者和资助者。”

    “正式加入呢？”

    “十六岁，家主死亡，启明七星大清洗后，主人带领七星精锐和中坚力量加入流浪星团。”

    “那现在，启明七星是谁在管理？”

    “主人根据三号遗落文明的政权划分，委托百人团，分别治理。”投琼回答得很是详细，“目前，启明七星是流浪星团的主要资源提供者。”

    “就不怕……他们背叛吗？”

    “文明开智，教育普及，思想武装。”投琼，“大体上，流浪星团取得胜利，就是启明七星500亿人民的胜利。”

    阳光透过窗帘，映着投琼的脸庞。

    陆修明愣了许久，才道：“你们……都挺疯的。”

    投琼：“我们的目标是，让文明之火，重燃繁星。”

    “实话，我认为帝国的科技……并不如你们。”陆修明道，“这么多年，为何还未攻入中央要塞？”

    “是寿命。”投琼，“帝皇赋予帝国精锐无穷的寿命，即便是死了，也能复生。依附于帝皇，则可长生不死。”

    陆修明：“时间。”

    他依稀记起，有关第二纪元的史课，第一节 就有提过，帝皇的统治，就是时间的统治。而终结帝国权力金字塔，消灭掉帝皇的，就是尹星柔。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就是极端不公的。尹星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消灭掉最大的不公。

    她走得很辛苦，所以才伟大。

    这是史课老师过的话。

    “如果帝皇可以操控时间生死……那，她又是怎么消灭的？”陆修明第一次后悔没有认真学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