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琼把自己的身体功率推高至极限, 剥离了胳膊和腿。

    陆修明发觉自己流了泪，那些泪珠悬浮在他的脸颊旁，手指尖碰到, 就碎了。

    他之前, 嫌投琼不够智能，给他连接了许多神经感敏线, 让他能体会到模拟的痛感。

    他：“只有疼痛了，才能有更真实的情感, 你也才会更像个人。”

    投琼同意了。

    第一基地解散前, 投琼的全身神经刚刚连接完毕。

    他花费了一整年的时间, 让投琼脱胎换骨。

    原本想, 尹星柔回来后，他就给尹星柔上一课, 告诉她，真正的先进AI，是会痛的AI。

    多此一举。

    陆修明低声。

    现在, 投琼自动割开了四肢，抛弃了影响速度的肢体。

    他只剩下一个供陆修明乘坐的躯干, 像颗子弹一眼飞射向高山。

    陆修明摘下他的佛脸, 放入了怀中。

    投琼落地后, 用最后能量张开气囊, 断断续续道：“把我……收好, 一定要等到……主人回来。”

    陆修明取出他的白毫核心体, 那枚琥铂色的骰子, 怀里抱着他的佛脸，被投琼温柔裹起来，抛掷向远处的深林。

    投琼的眼睛熄灭了, 而后，他自爆了。

    巡逻兵的飞行器姗姗来迟，落地搜索起投琼的残骸，将他的残骸收回去，企图从里面找出关键的线索。

    没有找到陆修明。

    巡逻兵开了飞行器上的生命体检测系统，刚刚开，周围密密麻麻都出现了反应，就像虫卵叠在一起，满目都是，漫山遍野都是，搜索系统很快就崩溃了。

    这些，都是繁殖了数千年的低等奴隶，像无目的老鼠一样，藏在夜晚寂静的山林中。

    巡逻兵骂了一句晦气，只好暂时收队。

    陆修明掉落在低凹的山谷中，顺着河流漂流到巨大的岩石缝隙中，气囊在扁下去前，将他送到了安全平坦的地方。

    除了气囊，投琼还给他留下了一把磨了一半的断刀。

    陆修明撕下衣袖，缠住这把断刀，拨开气囊，将投琼熄灭的核心体咬在口中，等双眼适应了昏暗的光后，看向周围的环境。

    一双双亮起的眼睛注视着他，重重叠叠，数量繁多。

    起初，陆修明判断是某种野生动物，因为他们看起来体型很，数量又多。

    但很快，陆修明意识到，这些“型动物”正是投琼之前科普的低等奴隶。

    有几个慢慢向他“走”来，又圆又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他们的身高大约只到陆修明的腿，光秃秃的身体，头上没有毛发，长着一张介于人与动物之间的脸，粗糙又可怕，手掌和脚掌厚而宽大。

    陆修明看到他们赤着身，惊诧了许久。已经退化到连蔽体都不知道了吗？

    果然，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长期的奴隶统治，愚化控制，大脑退化后的人类，就成为了新的物种。

    陆修明弓起身，握住刀，将背靠在岩石的死角，与这些“人”对峙。

    那些“人”没有贸然攻击他，而是将他围住，慢慢的缩包围圈。

    汗湿了手，陆修明就盯着为首的那个“人”，眼神一刻也不敢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人脖子向后转去，让开了一条道。

    一群穿着草编裙，直立行走的秃头猴人上前来，为首的那个拿着藤杖的猴人了句什么。

    起先，陆修明以为他的是他们自己的语言。但不久后，那个猴人又切换了一种发音方式，很明显，他在与陆修明沟通。

    这次，陆修明听明白了，是星际的第二通用语。

    这里没有翻译器，无法完成语言的自动转换，陆修明猜测着他的大概意思，是问自己是不是和那个爆`炸有关，陆修明点了点头。

    “你是哪里人？”草裙猴人问。

    “外来人。”陆修明。

    草裙猴人听懂了外来，长长的手指，指了指天。

    陆修明点头。

    草裙猴人转过身，叽里呱啦叫了几声，像某种灵长类发号施令的声音，包围陆修明的爬行赤身猴人动作敏捷的散开了，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空气一下子敞开了不少，腥臭的味道也消失了。

    陆修明放下刀，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因紧绷而无比疼痛。

    他这才想起，该吃药了。

    药……

    陆修明摸了摸口袋。

    那草裙猴人立刻用权杖指向了他。

    陆修明连忙道：“没有恶意，我需要吃药！”

    草裙猴人艰难发音，问他：“是，Omega？”

    挣扎许久后，陆修明选择坦白：“我是。”

    草裙猴人的目光放松了许多，做了个请的手势：“Omega对我们不造成威胁，我们更喜欢Omega。”

    “跟我们回洞吧，云太厚了，会下很大很大的雨。”草裙猴人。

    草裙猴人自己有个名字，但时间久远早就忘了。现在，这里的猴人们都叫她长老。

    “此外，我是个女性。”她磕磕绊绊，看到陆修明意料之中的惊讶，长老微笑了起来。

    “我们退化的已经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了。”她，“无论男女，只要结合，就可繁育后代，发情期一年三次，孕育孩子的时间也缩短到了五个月。”

    陆修明：“这些都是退化导致的吗？”

    “你看到的那些赤肚子爬行人，他们已经经过了近千年的退化，我这种……”长老，“还记得外界语言，保留一些智慧的，一部分是退化后再次漫长进化的结果，还有一部分……”

    长老的眼神中充满了忧伤：“是从前的革命者。”

    “革命者？”陆修明惊道，“流浪星团……吗？”

    “你知道流浪星团？”长老神色有些许激动，她握住了陆修明的手，急切的出了几个名字，可陆修明摇了摇头，他一个都没听过。

    “我知道尹星柔。”陆修明，“还有一个代理团长，叫叶余三。”

    “叶余三！”长老道，“那个子竟然做了代理团长！”

    陆修明：“……你之前是流浪星团的……成员吗？”

    长老摆手：“我一直在地面上做情报工作，配合流浪星团的指示，组织了许多次反抗活动。这么，你是流浪星团的？”

    得到教训的陆修明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我认识他们，在来这里之前，我在流浪星团待过。”

    长老肯定道：“我知道了，你是流浪星团的孩子。”

    她的语言越用越熟练，甚至自己都感觉到了，笑着：“太好了，好久没有像人这样话了。”

    “那……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陆修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草裙哈猴人。

    长老问他：“你有多大年纪？”

    陆修明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最终他妥协了：“十七了。”

    “那你还，怕是不知道之前的各大星球的反抗革命活动。”长老走到了石洞的深处，请陆修明坐在草编织的柔软垫子上。

    “从前，流浪星团的团长是个科学狂人，他掌握了时间的奥秘，开发出了名为时间尽头的武器。”

    长老捧过一个草裙猴人送来的热水，招呼那个草裙猴人也坐下，“妹妹，你也来听。”

    她的身边围着几个草裙猴人，长老道：“帝皇的武器，在于他可以掌控时间。流浪星团为了对抗帝国统治，就针对时间下手。成功开发出时间尽头后，我们在二百多颗星球同时展开了反抗运动，绕乱了许多空间里的时间。”

    那时，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时间错乱黑洞出现，宇宙的时间终于不是统一的了。这乱了帝皇的绝对控制，帝皇下令，销毁时间尽头。

    “你可知道，为何时间尽头这种武器，能一夜之间在全星际消失不见吗？”长老，“因为帝皇出手，再次统一了各种时间，补了所有的时间黑洞，让整个宇宙又回到了他的绝对控制下。”

    只要统一了时间流度，帝皇就能随心所欲的赠送或者剥夺全星际的时间。

    “但我们并没有失败。”长老，“团长告诉我们，帝皇的能力并非无穷无尽的，他对时间的掌控是有限制的。为了统一时间尽头造成的错乱，他消耗了大量的能量，能力和从前比衰弱了不少。”

    “你是，帝皇掌控时间的次数是有额度的，用完就没有了吗？”

    “没错，次数和控制范围都在衰落。”长老道，“这是团长的猜想，后来得到了血的证实。十年前，我们的副团长尹时休消耗了帝皇三十多次的时间掌控……”

    “什么意思？”陆修明问。

    长老摆手，又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是在反抗运动中被俘虏的那一批，帝皇要做给六百八星球的人们看，就全星际直播，肆意的践踏我们折磨我们……后来我们一些仍没有被折磨死的人，被帝皇召见。”

    帝皇问他们，是否后悔。

    如今提起，长老也很是骄傲：“那怎么会认输呢！我从没后悔过。”

    帝皇的掐着她的脖子，将死不悔改的她和战友们，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改变了我们身上的时间，不是寿命，而是宏观的一种时间。”长老，“我们退化了。”

    这之后，他们被分开投放到各个星球的低等奴隶区。

    长老：“幸运的是，我还有自己的意识，我在边缘地带捡到了一些好东西，通过它们来连接人类繁荣区，接收现在的讯息，一直练习着曾经的语言。”

    她神色自豪：“我当年不用翻译器，只靠自己，熟练掌握了四种语言呢！”

    再后来，长老用自己的智慧，带领了一批再次进化后的猴人做了基础的建设，组建了最基础的文明，也有了秩序。

    促膝长谈后，长老安排陆修明睡在了最深的洞中，外面下起了大雨。

    湿润发霉的雨味越来越重，陆修明坐起身，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里没有时间！”

    他的药该如何吃？吃完了又该怎么办？接下来要怎么办？

    一盏幽火照亮了蜿蜒的洞穴，长老拄着拐杖走来，脸色苍白眼神激动。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长老握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着，“你是流浪星团第一舰队队长尹星柔的婚伴，你是为了反抗帝皇的追捕，逃亡到此处的，你叫陆修明。”

    陆修明的手悄悄背到身后，摸上了半片残刀。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长老道：“随我来，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优秀的情报工作者。”

    她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地下情报接收站。

    正式成员，仅她一人。

    她一直等待着流浪星团的指示，希望自己还能有用武之地。

    陆修明背过手，捏着那把刀，问她：“……自由意志不死。”

    长老垂落热泪，颤抖着：“星火永不灭。”

    多少年了，她终于又听到了这句话。

    “星火永不灭。”长老喃喃重复着，裸在外的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睛，闪烁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