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荣宪(4)
苏怡始终沉默不语,心中却想着:这种事皇帝经历的应该不算少,他今次如此震怒的原因应该还在于,马佳氏利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宫妃当中,应当有利用孩子来争宠的,可康熙现在活下来的孩子也没有几个,用他的孩子来邀宠,才是犯了他的大忌。
但他也只是嘴上发发脾气而已,就算不是为了荣宪,康熙现如今平叛还需要仰仗图海,人家在前线为他打仗,他在后面就把马佳氏处死,这于情于理都不过去。更何况,若是皇帝如此大的反应,此事反而会传得满城风雨,否则也只是一个平常的邀宠段罢了。
等康熙自己完了话,火气也发散出来,他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苏怡道:“朕昨晚对荣宪发了火,想必是吓到她了,你有时间记得替朕哄一哄她。”
“哄当然是哄过了,只是陛下以后若是不想吓到孩子,可以在他们面前,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康熙听的笑起来:“怎么,你见到朕不罚你,胆子更大了,竟然教训起朕来?好了,朕不跟你笑了,听你母亲给保成和荣宪找了几个玩伴?”
苏怡答道:“正是,送来两兄弟和两姐妹,年纪都是四五岁上下。陛下想见见吗?”
“不必,你挑孩子的眼光朕还是放心的,这几个孩子交到你上,就算是索额图送来的也不打紧,朕知道你自有打算,”康熙站起身来,“不过还是要跟你提一句,索额图近来太过心急了,他在朝中树敌日益增多,除了明珠之外,也有不少人对他有意见,朕能压住一时,也不能替他压住一世。”
这样的话近乎警告,苏怡悚然一惊,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苏怡明白。”
他二人话完没多久,外面便响起来几个孩子的声音。
“陛下,几位殿下求见。”
康熙下意识就瞪了苏怡一眼,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对赵昌道:“让他们进来。”
门一打开,第一个跑进来的就是保清,也不知道他跑的有多着急,一脑门子的汗。苏怡见了就嗔怪地按住他,取了帕给他擦汗:“怎么回事出那么多汗?”
保清乖乖站着让苏怡擦汗,眼睛则在她和皇帝身上来回瞥,而后脚跟过来的荣宪和保成就聪明多了,他们两个先是跟皇帝规规矩矩地行礼,而后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保成上前一步,罕见地向皇帝求助:“皇阿玛,儿臣最近有些课业上的疑惑,皇阿玛能为儿臣解答一下吗?”
“这件事情,你额娘已经跟朕过了,”康熙沉着脸,然而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幼子还是忍不住泄了气,“你要好好读书,心思端正了,别想有的没的。”
保成低下头:“儿臣明白。”
皇帝又看一眼荣宪,发现女孩在躲着他的眼神,他心中暗叹,语气却越发柔和:“保清,正好你们都在,朕先跟你们一声,贵妃的也有道理,你们上课的进度不同不能再强行留在同时上课,要按照你们上课的进度,把你们划分一下,具体怎么分还是要看你们的授课老师。”
“那我以后就不能跟弟弟一起上课了吗?”保清有些不太高兴。
康熙故意逗他:“如果你的进度能追得上保成的话,自然可以和他一起上课呀。”
康熙的话极大的鼓励了保清,保清瞬间高兴起来,他还有点儿难以置信,又问康熙:“您的意思是,我们都还在皇子所上课,而不是弟弟单独开府出去读书?”
若之前,康熙还是在逗孩子,那么听到保成这样的话,他的脸已经彻底沉下来,声音低沉的问:“你从哪里听的保成要开府?詹事府?”
保清对皇帝的情绪全然不觉,而保成和荣宪两个却已察觉到不对,保成皱了皱眉:“又是哪个在你面前胡八道?你怎么别人什么都信?下次再有这种话,你直接来问我就好了。”
荣宪也顾不得对康熙的惧怕,抢在保清辩解之前压下他的话:“对呀,还开府,弟弟才多大呀,他一个人出去读书,你放心吗?”
保清摇摇头:“不放心的,弟弟话少,在外头要是被人欺负了,他也不会,要没我这个做哥哥的护着,那起子奴才肯定欺负他,就像是欺负长公主家的孩子一样。”
保清得诚心实意,保成却听得忍不住想翻白眼,皇帝原本还起了疑心,可听保清这么些话,一时间没忍住,轻笑出声:“保成还全仰仗你护着了?”
保清挠挠头:“倒也不是,主要还是皇阿玛和额娘罩着我们,但皇阿玛和额娘也不能时刻跟在我们身边,这时候,就要我这个做大哥的护着弟弟妹妹了。”
康熙的目光柔和许多,看着自己的长子,伸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做的很好。”
保清嘿嘿一笑,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皇帝的疑心中走了怎样惊险的一遭。
苏怡见气氛缓和了,便主动道:“难得陛下今日过来,不若留下来用膳?”
皇帝一瞧,就连别别扭扭的荣宪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当下就改了主意:“好,朕也好一段时日没陪着孩子们用膳了,荣宪一会儿坐在朕身边。”
荣宪瞪大眼睛,很有些惊讶。
而苏怡则在后面轻轻推了荣宪一把:“你皇阿玛叫你,还不快点儿过去?”
她上力道不轻不重,推得荣宪往前踉跄了两步,立刻就被皇帝一把捞起来,抱坐在臂上,皇帝哈哈一乐:“荣宪最近重了点儿啊。”
荣宪顿时羞怒:“皇阿玛!”
后宫中的消息一向传的快,马佳氏使了段,留住了皇帝夜宿,慈忠贵妃漏夜还派人去了一趟,无功而返,只在清早把荣宪公主接了回来,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众人还想着看宁致宫的笑话,却不料皇帝很快又去到宁致宫,还留下来一道用膳。
“还以为这回是贵妃输了,没想到陛下还心里时刻记挂着,这才将将下朝,就赶着过去,”宜嫔着笑,脸上满是艳羡,“贵妃娘娘不愧是宫里最受宠爱的,陛下要上心,对她可是真上心啊,马佳氏这回捧出来的新美人,跟贵妃娘娘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敬嫔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姿容飞扬的宜嫔,皮笑肉不笑地:“要宠爱,宜嫔妹妹也不遑多让啊,陛下一个月里,至少得有十天宿在翊坤宫,您有什么好羡慕贵妃娘娘的?要羡慕,也应当是贵妃娘娘羡慕你啊!”
宜嫔面嫩,经历也少,即算入宫这么久,也被敬嫔一句话堵的面红耳赤,而那拉氏则神神在在,补了一句:“你们不要随意议论贵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才对。”
敬嫔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往日里话十分谨慎,这会儿被那拉氏提醒了,她不仅不收敛,反而哼了一声:“我自然做得好自己的分内事,毕竟,我没有子嗣,也没有那厉害的娘家人,要事事都捧着我的孩子呢!”
她这话指桑骂槐,的就是纳兰明珠围着保清,惠嫔听得眉头一皱,却不能反驳,她要当真反驳,反而坐实了敬嫔的话:“敬嫔妹妹既然知道孩子的重要性,应当召集太医来为你调养身体,早日为陛下产下子嗣,将来后不是一样的有前程?宜嫔妹妹也是,趁现在圣宠不断,也要早日为自己打算才是。”
惠嫔这一番话出来,又有不少妃嫔蠢蠢欲动,此乃后话。
康熙十五年的夏天悄然而至。
宁致宫里照旧给荣宪和保成举办了生日宴会。
而今保成依旧是肉团团的模样,但荣宪却生得更加漂亮,一张脸雪团子一样白嫩,大眼睛看过来时,任谁都要心生喜爱。
这不,她这会儿就开始支使起保清了:“哥哥,我要的是剥好的番石榴,你看看,这上面还带着皮呢!”
女孩儿话娇声娇气,稍有一点儿不满意就撅嘴不满,然而保清却毫无脾气,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我再给你剥。”
“别理她,她就是使唤人,”保成看不下去,沉着脸抬按住保清,却不爽地看荣宪,“你想吃不会自己剥?”
“可是我不会呀。”荣宪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保成:
杨柳在一旁,连忙道:“大殿下别忙了,交给我吧,我来给公主剥石榴。”
荣宪不过撒撒娇,也不是非得折腾保清,闻言就对保清笑道:“是了,叫杨柳来吧。哥哥吃芒果,还挺甜的。”
荣宪用银质叉将切好了的芒果块给保清,保清吃下去,点点头:“还真的甜,挺好吃的,我回头拿点儿回去给我额娘尝尝。”
荣宪一听到额娘这词,就皱一皱眉头,却道:“是南湾进贡来的,自然好吃,哥哥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回头咱们再跟皇阿玛提就是了。”
他们这厢聊得热火朝天,那边苏怡却皱眉问面前的宫女:“这消息可属实?”
莹儿微微低头,声音却有些抖:“是哈儿打听到的消息,是,是新封的江美人生了怪病,要不了半日功夫,就要没了!原本还是诊出有孕,本来太医院那边还喜气洋洋预备着要给陛下报喜,现如今安静极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再打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苏怡打断了莹儿的猜测,飞快地道,“哈儿最近就待在宁致宫里,哪儿都别去了,陪着保成他们玩,只是这消息要瞒着荣宪,别传进荣宪耳朵里。”
莹儿白着脸答应下来。
这消息范围传播着,很快就有了结果,就连有些日子没上门来的惠嫔也找了过来,话里话外对苏怡都是试探。
“娘娘可曾听,那边的事?”
苏怡至今仍旧能耐着性子应付惠嫔,全然是看保清的面子,闻言连眼神都吝啬给出去一个,只慢条斯理地数自己掌心的纹路,似乎这东西格外吸引人一样。
惠嫔也还是一贯好脾气,她忍了忍,对苏怡道:“或许娘娘并不在意吧,只是马佳氏到底是二公主的生母,她闹出来这样的事,二公主知道了难免伤心”
“我们之间的事,如果把孩子们扯进来,那就没意思了,”苏怡终于抬起眼睫,轻飘飘扫了惠嫔一眼,看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苏怡方才轻笑起来,“惠嫔姐姐这般聪明,应当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吧。”
惠嫔愣了一下,旋即苦笑起来:“娘娘,二公主不是你亲生的孩子,虽然对你向来敬爱,可毕竟有个生母在前头。而今马佳氏摆明了利用二公主,就是为了向陛下邀宠,原本我们还以为她是向陛下进献美人,现在看来”
惠嫔把没完的话咽了下去,看着苏怡露出苦笑:“我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两年来,娘娘是如何待保清的,我心里明镜一样。只是我们两家立场不同,往后恐怕也不能再像如今一样。您现如今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该多嘴。而眼下二公主深得陛下宠爱,又有马佳氏不慈在先,您不借着这个会捅破了,让二公主彻底站到您这边来,不可失啊!”
惠嫔虽然算计,但话里的含义到底是向着她的,苏怡轻轻摇头:“马佳氏已经够狠心了,我不想像马佳氏一样。”
惠嫔看着苏怡,忽而笑起来:“娘娘到底心善,否则,我也不会跟娘娘这些话。”
苏怡也淡淡笑起来:“还没恭喜呢,明珠大人的公子而今也进了宫,做内廷侍卫,纳兰性德可是文武双全之人,有他提点,想必保清的课业能很快进步。”
惠嫔脸上真心实意的关怀也渐渐隐去,她也笑道:“也还没恭喜索大人,陛下对索大人依旧宠爱,为了他还罢免了熊赐履,可怜熊赐履也算是一代权臣,如今就这么被拉下马,也算是大起大落了吧?”
苏怡点头:“没办法,谁叫他自己犯了错,还要赖给旁人?陛下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一查出真相,不久立即发作了么?我已经叫人提醒三叔,明珠大人也应该引以为戒才是。”
惠嫔答道:“这是自然,我们前朝后宫其实并没什么差别,都是要尽心尽力为了陛下。”
从宁致宫出来,惠嫔一路上都心气不顺,直到了延禧宫看见一表人才的纳兰性德,才稍稍气顺:“容若来了,今日轮值怎的有空?”
纳兰性德继承了纳兰家的好样貌,只是简简单单抬作揖都流露出过人风采,他笑道:“轮值本来就看长官心意,兄弟们又都让着我,这不就让我空出来了?娘娘看起来心情不愉,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出来,看我能不能为娘娘开解一二。”
惠嫔看看风度翩翩的纳兰容若,再看看边上的保清,一时心烦意乱,拍了一下保清:“你就不能好好跟你表叔学学!”一天到晚只会跟在太子和荣宪身后面转!
冷不丁被拍了一下的保清满脸茫然,还是听话地答应下来:“我这不是在跟着表叔学弓马之术么?”
纳兰容若也失笑:“大殿下很有天分,娘娘也不必心急,只要假以时日,大殿下一定——”
“我能不急吗?”惠嫔看见儿子的憨傻样子就来气,“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还在还有我这个做娘的为他筹谋,要不然,迟早被人挤出去!”
这些话保清就听不懂了,惠嫔也没打算让保清听,她烦躁地赶一赶保清:“行了,你自己玩去吧,明儿就要回皇子所,要带什么自己收拾。”
把保清赶走,惠嫔转向纳兰容若,到底有些不安:“这后宫中之前只有太子和保清两个,叔叔想让我争,我也就争了,可陛下正值壮年,总会有别的孩子,难道我保清就要一辈子争下去?就算是为了跟索额图斗,也没必要拖我们下水!”
“陛下对太子有多宠爱,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最后一句到底泄露了惠嫔心中的不安,她烦躁地一拍桌子,上的护甲反震得她指一疼,气得惠嫔摘下护甲,用力甩出去,怒道:“连你也跟我过不去!”
眼见着惠嫔就在气头上,纳兰容若也不加规劝,反而跟她一块儿叹了口气:“我何尝看不出来陛下对太子的宠爱呢?举凡宫中设宴,陛下必定亲携太子一同赴宴,太子而今都三岁了,每年过年,陛下还要接他去乾清宫一道休息。论圣宠,其他几位殿下加在一块儿都不如太子殿下。我也想不通,要怎么样才能分走太子的宠爱。”
人有时候就是奇怪,别人顺着的时候提不起兴趣,但有人唱反调,这兴趣就上来了。
果然,惠嫔不快地:“我的保清可是长子,从就健康,又能文能武,最像陛下,哪里就不值得陛下宠爱了?太子再厉害,现在也拉不开保清能拉开的弓呢!”
纳兰容若面上含笑,道:“大殿下自然有大殿下的好处,只是陛下现如今春秋鼎盛,咱们也只是为大殿下先打下基础,并非要做别的,请娘娘尽管放宽心。”
惠嫔松一口气,对纳兰容若道:“我知道你聪明,外头这些事儿,我一个女人家也闹不明白,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清楚,你们在前朝也要心谨慎,别给索额图寻到可趁之。”
纳兰容若浅笑应下:“请娘娘放心,这点父亲自然清楚。”
马佳氏那边的消息到底被压了下来,只是深宫之外又添了许多守卫,六月,图海收服王辅臣的消息传回来,康熙大喜,当场夸赞图海是不二之才,又是流水样的赏赐送下去,图海转瞬间就成了第一宠臣,连索额图和明珠都要暂避锋芒。
连带着皇帝对马佳氏的怒火都消减了几分。
而新晋红人图海也是个会做人的,给朝中重臣分送礼物不,连后宫都没落下。
苏怡盯着眼前色泽金黄的芒果,心下也是服气:“你家主人千山万水地送这些水果过来,也是不容易啊。”
这嬷嬷自来就跟着马佳氏,乃是马佳族的忠仆,也不知道图海走了什么门路,和她联系上,托人把南方才有的芒果给送了进来,时间还掐的准,送来的芒果成熟度刚刚好,可见很费了一番心思。
这嬷嬷闻言便堆着笑道:“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值几个钱,只是听大殿下喜欢吃芒果,这才送了些来”
“保清喜欢,你们应该送去延禧宫才是,送来我这里做什么?”苏怡笑眯眯怼了一句。
而嬷嬷则答道:“延禧宫那位总归是要来宁致宫与娘娘请安,这芒果该如何分,还不是看娘娘心意?娘娘想要如何处置,都随了娘娘。我们大人只是想感谢娘娘,这么长时间对二公主的照顾,大人还,若是今后二公主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跟他提,但凡他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诿。”
苏怡淡淡一笑:“大人可是给荣宪也送了东西来了?”
嬷嬷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苏怡这是愿意接下他们的示好,忙笑道:“嗳,正是送了些玩意儿!主要都是女孩子的首饰之类的,也不值钱,我们也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就都送了一些来,若是公主有中意的,咱们再送!”
康熙十五年注定是图海的时间,短短一年内,图海先后策反王辅臣,收服平凉,整个西北都因他一人而平静许多,原本因三藩作乱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康熙狠狠地松了口气,给图海大加封赏,连带着跟随图海出征的格卡尔部质子,也封了个末等将军。
然而一片欢乐的氛围中,终于迎来了十五年的第一场暴风雨。
马佳氏突然急召太医,她要生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